刘二山带着雉笙,走在路上的每一步都感觉分外的沉重,一双脚好像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好似能在地上烙下一个脚印来,这天的天气明媚,万里无云,天空蓝得犹如宝石,只是地上的人总忘记抬头多看几眼。
刘二山沉默的迈着步子,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倒是有几分热闹,大家自有事忙,也没有人会多看这个黑着脸的汉子几眼,刘二山走在前头,甚至不敢回头再看自己女儿一眼。
这宁兰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牙行就那么一家,牙行不同于其他行当,其实大多数时候生意多少有些冷清,也不需太多人手,人牙子叫马友德,家里一脉单传,父母早去,四十多岁的鳏夫,人送外号马缺德,牙行平时清闲的紧,马缺德自己一个人就忙的过来,其实哪怕马缺德想招人,也招不到。
正儿八经人家,谁愿意去做那人牙子?这人牙子干的事,就是让人骨肉分离,败尽祖宗积德的行当,马友德为什么被人给取了个叫缺德的绰号,还不就因为他这行当闹的?马友德娶过两次媳妇,都不是正儿八经娶的,是买的。
哪有人愿意把自家儿女嫁给这种人,媒人都不肯给他说媒,多给钱也不愿意,若是让人知道自家给这马友德说亲,怕不是进不了人门就要被打出来。
只是两任媳妇,都要不了多久就病死了,街坊邻居都说马缺德这是造了孽,先是克死自家父母,随后又克死两个媳妇,活该要当鳏夫,也就他命硬,没有被老天爷天打雷劈打死。
马友德一开始哪里肯信这些,他卖人儿女,又没有强买强卖,人父母兄姐不愿意卖,难道他马友德还能逼人家不成?就算这有罪,这主犯断然是算不到他头上的,顶多就算个从犯,只是后来他连死两个媳妇,都是得了急病,连个娃子都没有留下来,由不得他不心里惴惴。
这到了后来,马友德也就断了再找一个媳妇的念想,指不定就是自己干的这些缺德事情让老天爷看不过了,但是这日子还得过,他马友德又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只好就一直操持着这行当。
坐在铺子里的马友德看见刘二山带着雉笙进来,眼前一亮,心说这是要开张了,第一眼自然就落在了雉笙的身上,看这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粗衣麻布的,肯定是从乡下来的,只是却不像一般乡下娃子那般瘦小,是个紧俏货,不知道手脚干不干净。
马友德想的这个干不干净,却不是那贼偷的手脚,而是在说这娃子有没有因为下地帮父母干活,落得满手的茧子和各种伤疤。
马友德习惯性的在雉笙的身上从头到下打量了一遍,这才将自己的目光落在了领人的汉子身上,仔细打量了两眼,马友德心里便有数了。
“这位大哥请坐!”马友德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招呼起客人来:“在下马友德,是这宁兰县唯一的人牙子,这位大哥,不管是要买儿卖女,找我就一准没错。”
刘二山坐了下来,几次想开口,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想说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有时话到了嘴边,又给卡在喉咙里,脸色却是慢慢的涨的通红。
马友德倒是不急,这卖儿卖女的,哪里是那么容易开的了口的,像刘二山这样的,他见的多了,便也不去盯着人家看,免得人家紧张,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取了个杯子,给刘二山倒了一杯茶来。
刘二山也没有去拿那茶,盯着茶杯,沉闷无语。
马友德慢悠悠的喝了三杯茶,见眼前的汉子还没开口的心思,心说这样坐着也不是事,看来这汉子心里还有不情愿的,便准备开口将这汉子劝回去好好思虑思虑,他倒是不用担心这买卖跑了,一来这兰宁县,就他一个人牙子,二来,能想到要卖儿卖女的,就没几个能收回那个心思的。
“卖我!”雉笙超前走了一步,冷漠开口道,打破了这沉默。
马友德有些诧异的看了雉笙一眼,心道这女娃娃好生倔气,又转过头看刘二山,见刘二山面色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来,却也还是好像被人按着脑袋一般点了下头,又微微的偏过脸去,马友德心里多少有点数,但是却对他们这家里各种鸡毛倒灶的事情不敢兴趣。
做这人牙子,你说有什么门道呗,其实也没什么门道,就是要一码归一码,生意就是生意,莫要去沾染人家的家事,人来钱去事情两清,便是最好的。
他马友德见多了父母死了便卖幼弟的姐姐,也见多了嫖赌欠钱卖女卖儿的。
不是他马友德冷血,而是他真的管不过来,也没法管,好多事情就是闹到县衙,闹到知县老爷案前,那也是没有用的。
“女娃子,你可多大了?”马友德见这娃子的爹都点了头,心想这买卖差不多是成了,只是这流程还得走。
“七岁!”雉笙抿着嘴,开口道。
马友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围着雉笙走了一圈,这下可要打量清楚了,这半大的娃娃,可是缺货的紧,这一圈走下来,见这女娃娃并没有什么残疾之类的,面目上也没疤没什么胎记,不由得点了点头。
“手伸出来看看。”看了一圈,马友德又停在了雉笙前面,轻声道。
被人当货一样看了一圈,雉笙强忍着那好像刀刮一般的目光,咬着牙,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马友德将雉笙的手翻来看了一遍,手上有茧子,但是不厚,看来时有下地帮衬着家里的活计,但是年纪还小,也估计干不了什么累活。
“小娃娃,张开嘴看看!”
看过了雉笙的牙口之后,马友德点了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这娃娃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买家却多了。
“这位老哥,可有带保人文书啊?”马友德对着黑着脸的汉子,细声问道。
刘二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了千斤重的纸张,按在了桌子上,手却不肯放开,只是死死的盯着那文书。
马友德试着轻轻抽了抽,也没能从刘二山的手下把那文书给抽出来,便不由得抬眼望去,提醒这汉子,该松手了。
这文书,是昨夜凌老道写的,上面两个鲜红的手印,一个是保人刘志敏,一个是刘二山。
马友德虽然没有读过书,不过字还是认识一些的,看到上面几个名字,还有卖,女,等字样,便点了点头,只是这娃娃的名字‘雉笙’是怎么个念法,又有个什么意思,马友德那是全然不知道的。
倒是心里暗道这娃娃名字好生奇怪。
看过了保书,马友德点了点头,将保书放在了桌面上,一只手轻轻点着桌子,这想买女娃娃的,却是有点多,这人牙子的买卖,可不是立马就能敲定的,谁家若要买卖,便在他马友德这留句话就是,等寻到了合适的,才会安排。
这马友德首先想起来的,便是这县城里的仪香楼,至于这仪香楼是做什么的,那男人可都会会心一笑,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消金窟,只是这仪香楼,一般人想去,人家还不愿意做你生意,这费掌柜出手大方的紧,白花花的银子让人心动啊。
但就这,还不是出价最高的,别人不做人牙子,自然是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他马友德却是知道,出价最高的竟然是那些藏在街巷尾的窑子。
如果说仪香楼是有钱都不一定能进得去,那那些窑子,可就是有钱连乞丐都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