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拓和张南被聘请为西京第三初级中学的教师,学校给他们每人安排了一个房间,作为住宿和办公的地方。
张南家属没有搬来,单身,就住在学校。
王拓因为张南住在学校,也常常夜里不回家,住在学校。
晚上两人常弄两个小菜,诸如猪耳朵、羊杂碎、花生米、凉拌黄瓜等,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谈论时政或研究学问。
这天夜里,王拓和张南在自己房间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聊天。
聊着聊着,张南愤然地说:“这社会太黑暗了,草菅人命,随便杀人,杀人就跟杀个狗一样。
我弟弟昨天来西京办事,说前些天,梁义忠以捉拿土匪、收缴枪支为名,保安队拿着长枪短枪,还架着机枪,到各村捉人。
一天,突然来到我们村,刀客张鹞子正好回了家,被堵在了院内,鹞子想翻墙逃走,他们就开枪射击,鹞子拔枪还击,被当场打死了!家里人跑出屋看,梁义忠要斩草除根,叫机枪扫射,全家人都死光了。
两个老人、鹞子两口、三个孩子,一家七口,无一生还,惨不忍睹啊!滥杀无辜,这梁义忠太不是东西,头上出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收拾了这狗日的。”王拓用拳头在桌子上砸了一拳,说:“我们村玉玉和野骡子早都想杀这狗日的了。”
关中地区历来多有被逼上梁山的刀客(土匪)。
起初,这些人都带着本县关山镇打造的长三尺、宽两寸的刀子。
他们多有打富济贫、行侠仗义、抱打不平之举,但也干一些不分青红皂白替人卖命、充当杀手的勾当,刀客由此得名,在当地颇有影响。
原始的刀具哪能比得上现代的手枪来得快,一枪毙命,威力大。
随着时代的发展,一些刀客自然弃刀用了手枪。
他们结帮组伙,打家劫舍,干些黑白不分的勾当,类似于土匪,当地人还习惯地把他们叫做刀客。
张鹞子是张南村的刀客(土匪)。
由于他动作利索,就像猎鹰的鹞子,人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鹞子”。
玉玉和野骡子都是大王村的刀客(土匪)。
玉玉身手麻利,功夫了得,一次去西京,在王拓处借宿,夜里没有回来,大门、房门都关着,半夜,王拓醒来,却看他在灯下擦枪,惊问:“门都关的好好的,你熊咋进来的?”玉玉笑着说:“你那门还能挡住我。”并叮咛说:“拓叔,千万别给人说。”野骡子也是外号,形容他性子野,抓不住,像没人管的野骡子一样。
飞贼野骡子,抓住两个房沿椽头就可翻身上房,穿房过屋如走平地,人们都说他腿上有飞毛。
国民党统治,各自为政,一盘散沙,在这个镇杀了人,跑到十几里地以外的别的镇就没人管,没人问,没事了。
梁义忠来抓捕他们,他们就藏匿或出外躲避,风头过去了又回来了。
梁义忠听说他们回来了又来抓,他们又藏匿或跑了,和梁义忠玩着猫捉老鼠,老鼠斗猫的把戏。
两人曾扬言要杀梁义忠,多次在玉米地里埋伏等梁义忠过路枪杀,一直没有得手。
王拓和张南两人海阔天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一直谈到十点多。
内战时期军警特检查严格,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学校的大门在八点就关了,学校里寂静无声,突然一个黑影像鬼影一样十分利索地从窗前闪过。
张南和王拓都曾经在军界干过,警惕性很高。
张南立即去拉电灯绳,要把灯拉灭。
王拓嘴里正要喝斥“谁?”就在他们刚手抓住电灯绳,“谁”字还没出口的霎那间,那黑影已推开门站在了屋内,悄声地说:“拓叔、张先生,是我。”两人定睛一看,哦,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王拓带着几分狐疑地问:“玉玉,你熊咋这时候来?”张南心想:这小子越发不得了了,功夫了得,看见黑影闪过人就站在了屋内,好快的身手!放下手中的电灯绳,拉了把椅子说:“坐下说,先喝杯酒。”说着张南就倒了杯酒,把筷子递给玉玉,说:“先吃口菜,再喝酒。”
玉玉也不客气,接过筷子,操了几片肉放在嘴里嚼着,接过张南递过来的酒杯,张开口倒了进去,一边吃一边说:“我中午就来了,在鸡市拐的骡马店住着。
刚才军警堵住了骡马店的大门在检查,我就翻后墙来了。”玉玉说的十分轻松,好像就是逛了一次百货大楼似的,说着两个眼还飘忽地看着王拓和张南,全不当回事。
西京三中在西京城外东关北,西边是道观“八仙庵”,善男信女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南面不远就是药材市场鸡市拐,相距较近,人流量大,又没有城墙的阻隔,军警特检查起来难度较大。
王拓和张南都心里明白,玉玉来西京选择在鸡市拐骡马店住是最合适的。
可西京是反对共产党的前哨,这里照样检查很严,半夜三更突然堵住门检查住店人员是家常便饭,骡马店被检查是太正常不过的了,亏得这小子机灵,跑得快。
王拓忙问:“带家伙着没有?”
“带着。”玉玉说,撩开了外衣,两把黑油油的德国造二十响斜插在腰间。
“你真胆大,这时候敢带着这东西进西京。”张南说。
玉玉知道王拓、张南都是敢作敢为的人,也不隐讳,说:“我发誓要枪杀梁义忠,在咱那儿等过几次路,都有一些狗腿子保安跟着他,没机会下手。
这狗日的这几天来西京红十字医院看病。
在这儿,狗日的肯定看的不严,好下手。”
张南和王拓都心里一惊,互看了一眼。
王拓快人快语,说:“你好大的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西京。
你枪一响,就会全城戒严,你能跑出去?”
“西京咋?不是人来的?”玉玉不以为然,“正因为是西京,梁义忠才放得松,灯下黑,好收拾他。
我打听了,红十字医院不在城里,在城南,四通八达,好出好进。”
王拓和张南都摇头,说:“你那腿再快,能跑过汽车轮子、摩托车轮子?不行!”
“这是个好机会。
我非在这儿宰了他不可。”玉玉瞪着眼,态度十分的坚定。
王拓想了想,问:“你来了几个人?”
“这还要几个人?我一个足够了。”玉玉大咧咧地说。
王拓和张南又对看了一眼,都不以为然。
王拓又给玉玉倒了杯酒,思考着。
停了会,他吊下脸训斥:“玉玉,你熊想死呀!这样一个人蛮干,不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谋而动咋能行?要干,得好好商量。”
玉玉小时家里很穷,母亲守寡养着他。
王拓看其可怜,七、八岁就叫父亲把他收在家里和长工一起住,帮着干点小活,吃上了饱饭,睡上了热炕,还经常送点粮给他家里。
渐渐地他长大了,王拓在民团和钱粮处干事,每次回家都带着枪,玉玉好奇,左一个叔右一个叔地叫着,缠着要看,爱不释手。
王拓见他爱枪,又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就把他领到渭河滩没人的地方教他打枪。
他会打枪还是王拓教的。
后来他长大成人了,在本村刀客(土匪)野骡子的勾引下,也当上了刀客(土匪)。
他一直把王拓看成恩人和长辈,见王拓吊下了脸,不敢放肆,轻声地说:“拓叔,我听你的还不行嘛!”
“梁义忠作恶多端,光我们大王村的人就被杀了三个,不杀不足平民愤,是个有血性的汉子都想杀他。
玉玉说的也对,是个机会。”王拓肃然地说,“但是,不能盲动,得商量个万全之策。”
于是,三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商量了起来,一个刺杀梁义忠的方案在这夜形成了。
这天晚上,玉玉就住在王拓的房子。
第二天一早,按照他们商量的意见玉玉就回大王村去了。
又过了一天,是个礼拜天。
王拓在星期六的下午回到了家里,小杰也从西高回来了。
小杰上了西高后并没有在家里住,原因有两点:一个是学校里给每个学生都安排的有宿舍,他想和同学们住在一起,过集体生活;另一个原因是父亲交往大,老家等地经常有人来西京借宿家中,那间房子时不时有客人住。
吃完晚饭,小杰就到自己的房子去看书。
过了会儿,王拓缓步走进了小杰的房子。
小杰赶快站起,叫了声:“爸。”王拓叫他坐下,顺势也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问:“能上西高的都是学得好的娃,学得咋样,赶得上?”
“赶得上。”小杰自信地回答。
“还能像县中那样得第一吗?”
“力争。”
王拓面带笑容地看着小杰。
慈母严父,父亲平时很少这样慈祥地和他对坐过,小杰深深地感到父亲的爱意。
王拓缓缓地开了腔:“有件事,你明天去跑一下,到回民街上买两包点心,到西京大学去找你哥,和你哥以你伯的名义去红十字医院看一下梁义忠。”王拓说得很平淡,好像去看老朋友一样。
稍顿,他又认真的叮咛:“一定要记清梁义忠在哪栋、哪间房子住,带了几个保镖。
把周围的情况都看清楚,回来告诉我。”
父亲说的在西京大学上学的哥,是伯父王一斋的儿子。
听着父亲的话,小杰心里打了个咯噔,灵犀一动,心想:这哪里是去看望梁义忠,是让我去摸清梁义忠住院的情况。
他知道父亲和梁义忠没有来往,对梁义忠的行为向来不满,不屑和这个恶霸交往。
听父亲说过,他在国民党西京钱粮处时,梁义忠曾经拜访过他,他告诉门房说他不在,拒而不见。
父亲常在家里说,梁义忠是家乡的一害,不除掉他老百姓就不得安宁。
伯父王一斋是本县有名气的学人,字写得很好,是个彻头彻尾的文化人,也算当地名流。
梁义忠不仅多次拜访,而且家里有什么事,镇上有什么大活动,比如他父母的生日,都要请伯父去,请他写对联、中堂、寿字等。
大王村的人都知道伯父的名气大,有面子,有什么解不开的事,就请伯父出面。
梁义忠几次将交不起苛捐杂税的大王村的老百姓压到镇上关了起来,都是村里人找伯父,让他出面找梁义忠放了出来。
当然,只是宽限了些时日,苛捐杂税最终还是要交的。
大王村的人重视文化教育,在外上学的人比较多,光上大学的就有好几个人。
有在金陵大学、暨南大学、山西大学上学的,还有在本省西京大学、西北农学院等学校上学的。
除了父亲王拓和张南在三原上学时就加入过地下党外,还有从西京等渠道过来所发展的地下党组织。
大王村小学的另一个教师被怀疑是大王村地下党支部的负责人,梁义忠突然带人来将他抓捕。
伯父知道后立即到镇上找梁义忠和他理论,要他拿出真凭实据。
梁义忠捕风捉影,拿不出证据,只好放了。
以伯父王一斋的名义去看望梁义忠是顺理成章的。
但小杰意识到这只是个幌子,父亲的目的在于查看梁义忠住院的情况。
父亲要干什么?他不敢问,也不能问。
他敏锐地感到,这是一次重要的探访、侦察,自己的责任重大,就表态似地说:“爸,你放心。”
星期天一早,小杰就去回民坊买了两份点心,提着去西京大学找到了正上学的堂哥,向哥说明来意。
哥虽然对看梁义忠有些不解,但叔父的话不能不听,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了。
西京大学和红十字会医院相距不远,都在古城城墙外南关。
出西京大学走不多远就到了红十字会医院向北开的正门。
小杰和堂哥走进门,走到住院登记处查找了梁义忠住院的房号。
按照找的房号,小杰和堂哥向住院楼走去。
一路上小杰留心看着周围的环境,哪里有栋楼,哪里有颗树,哪里放了什么杂物,是什么东西,有几个,都记得清清楚楚。
住院楼是一座东西横向旧式的三层楼,楼顶依然是中国古老的两面溜瓦的人字形。
走进住院楼,上了二楼的通道,两排病房南北对着面。
梁义忠的房间在南面一排偏东的地方。
走到梁义忠住的房间,房门虚掩着,小杰和堂哥推门而入。
一个坐在距门不远沙发上约摸三十岁左右的楞头青忽地站起,恶狠狠地紧走几步挡住他们,喝声问:“你们干什么?”
“看梁镇长。”小杰说着,把提的点心向上提到胸前让那恶小子看,同时眼一转,把房间扫视了一遍:这是个约十五、六个平方米的房子,一张病床东西放着,床上躺着四十开外肥胖发福的梁义忠;床旁有一个两开门的柜子,向南开的窗前有一张不大的桌子,放了两把椅子,靠门的墙跟前放了一对沙发。
他们进门时那恶小子就在沙发上坐着。
这小子无疑是保镖兼护理了。
梁义忠闻声扭头向门口看去,见是两个穿着学生服操家乡口音的学生,没有动身,躺在床上问:“你两个娃从哪儿来的?”
“我爸王一斋关心你的病,让我们来看看你。”堂哥抢着说话了。
“啊——,王先生的两公子。”梁义忠欠身坐起,靠在床背上说:“告诉你爸,谢他了。
梁叔不要紧,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他拉着亲近地说。
又聊了几句,小杰和堂哥就告辞了。
保镖把他们送出门。
梁义忠躺在床上还是没有动,只挥了下手。
出了住院楼,小杰灵机一动,说:“哥,我没来过红会医院,咱在这里转转,玩玩。”
“医院有啥好转的!”堂哥不情愿地说。
“咱们出来玩哩嘛,转转嘛!”小杰拉着哥的手缠着说,不走,硬要转。
“好好,转转,转转。”堂哥见他执意要转,也就同意了。
他们把个红会医院旮旮旯旯都转遍了。
小杰一一地记在脑里,确信自己无一遗漏,才和堂哥回去了。
回到家,小杰到自己的房间,把在红十字会医院看的一切详细地绘了一个平面图,核对无误,然后交给父亲,并告诉父亲梁义忠只带了一个保镖和病房里的情况。
王拓叫小杰和堂哥去红十字会医院,主要考虑因为他们是学生,是孩子,不会引起梁义忠的怀疑。
他详细地端详着平面图,看到小杰搞得这么清楚,连几个装垃圾的桶都标上了,满意地点着头,把它折叠起来放进内衣的口袋。
星期一晚饭后,玉玉来了,又到三中找王拓了。
他是专挑天黑后才进三中的。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本村的野骡子,另一个是个陌生人。
两人都是中等偏上的个头,野骡子瘦而精干,两眼炯炯有神,射出刺人的光;陌生人肌肉发达瓷实,显得周身都是劲,黑黑的四方脸,高鼻梁,不论是走路还是坐在那里,两个眼不停地一会向右朝后看,一会向左朝后看,警惕性特别高,生怕谁从后边袭击。
这是有经验的刀客长期形成的习惯,时刻防着眼看不到的后面,已经成了他防卫的下意识的自然动作。
王拓和张南已经在房子等着他们——这是上次玉玉来时他们约好的。
玉玉、野骡子这些人平时来西京大都把自己打扮成体面的商人,戴着礼帽,穿着长袍。
玉玉还戴了个老式的石头镜,完全是有钱人的装扮。
推门进了王拓的房间,玉玉指着取下礼帽的陌生人介绍:“拓叔,张先生,这是黑子。”
黑子和玉玉年龄差不多,也顺着玉玉的口礼貌地叫了声:“拓叔,张先生。”
王拓举头望去,呵,在心里说:“黑子,真是名副其实,黑瓷黑瓷,好结实的身体,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好手。”
找个陌生的梁义忠不认识的刀客(土匪),是王拓和张南商量的意见,目的是为了好接近梁义忠。
王拓客气地招呼黑子:“坐,坐。”说着就给他们泡茶倒水。
野骡子不用介绍,都是熟人。
喝了一阵儿茶,王拓从内衣口袋拿出小杰绘的红十字会医院的平面图,叫他们一一看了,详细地给他们介绍医院的情况,告诉他们梁义忠住在住院部二楼几号房子。
然后,像指战员作战前布置任务一样地说:“黑子,你不认识梁义忠。
梁义忠也不认识你。
为了万无一失,你明天上午再去一次红会医院,实际再看一下,踩一下点,把地形再熟悉熟悉。
主要熟悉住院部以外的情况,不要上梁义忠住的二楼去。
空手去,千万不能带家伙,把家伙留下。
骡子和玉玉明天上午休息,就在我房子住,动手前必须保证不出任何意外事件,你们不许出三中,不能上街去溜达,绝不能被任何人认出来,不能节外生枝。”说着他压低了声音说:“明天下午动手……”
那天晚上,玉玉他们三人就挤在王拓的床上睡了。
王拓到张南房子和张南睡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王拓和张南带着玉玉他们三人到鸡市拐一人吃了一碗羊杂碎。
吃过早饭,黑子叫了个洋车拉着就去了红会医院。
他从医院的前门进后门出,把环境看了个透,很快就回来了。
这天早上,王拓给学生上了两节课,就出去了。
中午,张南在鸡市拐羊肉泡馍馆要了个单间,陪他们三人一人吃了一大碗羊肉泡。
吃饭时,张南小声的再次对他们叮咛:“下午你们坐洋车去,得手之后快速出后门,一分钟都不要停留,我和王先生在后门接应。”
下午一点多,玉玉、野骡子、黑子三人坐着洋车去了红会医院。
张南另叫了一辆洋车,拉着去了红会医院的后门。
红会医院的后门向南开着,住院楼在医院的后半部,离后门很近,出住院楼几分钟就可到达。
小杰和黑子都专门到后门看过,是老式的两扇门,平时用木关子从里面关着,里面的人出来时只要拉开木关子就行了,没有里面的人开门外面的人是进不去的。
后门外的巷道比较僻静,行人很少。
张南到时,王拓开了辆大屁股的吉普车刚到,火都没有熄。
王拓早上上完课出去,就到他工作过的钱粮处找朋友借车去了。
朋友中午不让走,一起吃了饭,喝了几杯酒,开车就来了。
王拓招呼张南上了司机旁边的座位,抽出两根烟,一人一根,擦着火柴点着了,吸着。
人都说吸烟有提神的作用,虽说这两人都在军队干过,杀个把人不算啥,但这是布满军警宪特反对共产党的前哨西京,特别之地,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
这时候,他们两个的吸烟却主要是在静心压神。
王拓吸了两口烟,对张南说:“活干得好,十几分钟就完了。”张南说:“车不要熄火,等着,一出来就上车走。”
玉玉他们三人到了红会医院,一刻不敢耽误就进了住院楼。
按照预先的商定,玉玉、野骡子和梁义忠都互相认识,守在二楼楼梯口,不要去梁义忠的房间,由黑子一个人进梁义忠的房子。
黑子把礼帽向下拉了拉,不慌不忙地向梁义忠的房间走去。
今天,有两个客人来看望梁义忠。
他们正坐在房间里喝茶抽烟聊天,嫌屋里的烟味重,开着门吊着门帘。
黑子撩开门帘一进房间就问:“哪位是梁镇长?”
梁义忠年轻的时候也当过刀客(土匪),后来买通县长混入官场当了镇长。
富有江湖经验的梁义忠警惕性很高,看进来了个陌生人问自己,没有吭声,起身就向外走。
其他的人也都随他站了起来。
保镖把手伸进了腰摸着枪把。
黑子见状,飞快地撩开袍子拔出早已张开机关的短枪,照着保镖就是一枪。
保镖在中弹倒地的同时,也拔出了枪朝黑子打了一枪。
黑子是有备而来,早有防备,快速转身避过了枪弹,又给了保镖一枪。
枪一响,医院里乱成了一锅粥,一片惊叫声,医生、护士、看病的人都在寻找着躲藏的地方,有那胆大的也是在房子里隔着玻璃窗向外看。
梁义忠房内的人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夺门而逃。
黑子追出屋,拿枪就向出逃的人射击,照着那个穿得最好的人的背影打去,心想这一定是梁义忠,连着开了几枪,那人倒在血泊中。
其实,那不是梁义忠,那是来看望梁义忠的客人。
梁义忠逃得最快,第一个出的屋,像兔子一样顺着楼道向楼口跑去。
守在二楼口的玉玉和野骡子是认识梁义忠的,见他跑了过来,玉玉对着梁义忠的脑袋就是一枪,梁义忠应声倒地,血流了一脸。
几乎是同时野骡子照着梁义忠的胸膛给了一枪。
玉玉见已得手,急喊:“撤,撤!黑子,快!快!!”他们三人几步就跑到后门,拉开木门栓,夺门而出。
王拓和张南见他们出来了,都忙喊:“快上车!快上车!”
张南早已拉开了大屁股的后门在等着。
三人飞身上车,关了后门。
张南跳上司机旁的座位,车就开动了,飞快地向东奔去。
城墙南门外只有几个单位,其余的地方都是庄稼地,王拓开着车很快就钻进了两边是玉米地的小路上。
这时候,王拓和张南才放下了心。
张南头向后歪过去问:“得手了没有?”
“得手了,一枪就打到他头上了,骡子还补了一枪。”玉玉说。
“好,为民除害,你们都是英雄,是好汉。”王拓说。
在西京城枪杀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枪声一响,西京的警报立即拉响,很快尖利刺耳的警报声已经响成一片。
军警宪特快速出动,一部分警察和宪兵就奔向了枪响的红十字会医院而来,抓捕打枪的人。
他们来到医院,杀手早已逃之夭夭,看到的只是几滩血和被医院抢救的中枪的人。
没有抓到枪杀梁义忠的人,当局就全城戒严,挨门挨户的大搜查,一连折腾了好几天。
再说王拓开着车,三十几分钟就到了灞桥。
王拓停了车,对玉玉他们说:“不能远送了,我还要给人家还车。
现在安全了,你们抄小道走。”说着,从口袋摸出几块大洋,给了跳下车的玉玉,说“好好请弟兄们吃顿饭”,挥手而别。
王拓和张南开着车回到了城里。
王拓把车还给钱粮处,和张南回到三中,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还去干什么,绝口不提枪杀梁义忠的事。
第二天,枪杀梁义忠的事在西京城里传遍了,有人说:恶霸镇长梁义忠作恶多端,烧了人家司令、政委的家,地下党奉命派人到红十字会医院去枪杀他;有人说:杀梁义忠的是大王村的人。
大王村的人不好惹,他杀了大王村三个人,人家来报仇来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把枪杀梁义忠的场面描绘得有声有色,好像自己亲眼见了似的。
炎炎骄阳,晃晃白日,光天化日之下西京城里响起枪声,军警宪特全城大搜查,在西高也引起了一场慌乱。
当这些话传到西高的时候,小杰暗自吐着舌头,心里明白,父亲让他去红会医院探看梁义忠,肯定和杀梁义忠有关。
于是,他心里产生了个想法,要去红会医院看看枪杀后的情况。
下午,下了课,他一个人不哼不哈悄然地去了红十字会医院。
他进了红会医院,直奔住院部。
医院里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加强了保安,几个军警在住院部外面走来走去。
王小杰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没有引起他们的特别注意。
一个军警见他走了过来指着他问了声:“哎,这娃,你做啥呀?”他机警地回答:“我爸让我来看看梁叔。
我们是乡党。”那军警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他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二楼楼道的血虽然已经擦了,但痕迹还在,可以看出是流了不少的血。
小杰放慢步子正在那里低头观察着,一个二十多岁漂亮的护士推着打针车从梁义忠房子走了出来,向他的方向走来。
他等护士走了过来,迎上前去,甜甜地叫道:“护士姐姐,梁镇长咋样?”
甜甜的叫声引起护士的好感,偏头看着这个眉目清秀、脸上写满笑意的中学生,说:“受了点伤,不要紧。”
小杰一愣,啊!梁义忠还活着?差一点叫出了声。
怎么没打死?瞬间的惊讶之后,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又甜甜地叫着进一步核实地问:“护士姐姐,都说打死了嘛?”
“差一点,好悬呀!”护士被这个一口一个姐姐的中学生叫得心就像棉花一样软,毫无保留地回答:“你没见那场面,吓死人了。
来了几个好汉,有的去病房枪杀,有两个还在楼口等着,布置得很周密,必死无疑。
梁镇长还是命大,听他说,当他出了房门,跑到二楼口时,看到一个叫什么玉玉和一个名字怪怪的,叫啥野骡子的守在那里,就知道跑不脱了,立时就做好了应急的准备。
看到玉玉抬枪打来,他头就向左一偏,枪从右脸上的头皮擦过,血流了一脸,就有意倒地装死。
这一倒地,那个叫啥野骡子打来的枪就也打偏了,只打到肩膀,保住了命,悬得很!”
“姐姐,那谁被打死了?”小杰又问。
“谁也没死。
两个重伤,正在抢救室抢救、观察。”
“谢谢护士姐姐。”
护士笑着,向这甜嘴的学生挥了挥手说了声“拜拜”,就走了。
护士走了,小杰没有走。
他又向梁义忠住的房子走去。
他要亲眼看看梁义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大概是护士打针的缘故,房门虚掩着,门帘吊着。
他从门缝窥看,梁义忠头上和肩膀上都裹着白纱布,半躺在床上打着吊针,正在和来看望他的人说话。
梁义忠的确没死——他在心里叫:这狗东西命真大。
他哪里知道梁义忠是个江湖老手,提着脑袋干了多年的刀客,杀人抢劫什么场面没经过,很是有经验。
看到梁义忠确实没死,小杰就离开了红会医院。
出了红会医院,小杰叫了个洋车,没有回西高,让车夫直拉到三中,急急地走进父亲王拓的房子。
父亲正在看学生的作业,见小杰突然来了,忙问:“小杰,你咋来了,有啥事?”小杰把他在红会医院了解的情况告诉了父亲。
“没死!?”父亲瞪起了眼,那表情就像满以为自己考试能得百分的优等生,看到发下的考卷上只写了六十分一样,是那样的意外而惊诧。
“没死,只受了伤。”小杰再次肯定地回答。
父亲沉思着,瞬间脸上显出的意外消失了,爱怜地看着懂事的儿子说:“这事不要给任何人讲。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他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我知道。”小杰懂事地点着头。
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决心把它烂在肚里,谁也不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