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曾在脑子里预演过千百遍面前这个男子醒过来时的画面,可是当笙睁开那双血瞳时,无数跨越时光的细碎画面,沿着滚滚的岁月长河朝着她纷至沓来。
那双眼睛里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慕白却在里面看到了无数时间轮回的结局,无可抑制的悲哀涌上了慕白的心头,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情绪;好像这个人独自穿过了千年悠悠的时光,带着无可避免的循环又来到了她的身边。
一滴泪慢慢涌上出来——那是对过往无数时光的哀叹!
慕白惶恐的擦了擦自己脸颊,这种情绪让她感觉到不安,略侧过身子,掩饰自己此刻的失态,说道:“你叫笙?我为什么会在这?”
笙早已注意到慕白的情绪,那种极致的哀恸竟让他感到熟悉,像是无数次场景的重演,笙并没有过多的在意,七情六欲之于他是为无物。
他平静的给慕白讲述了从他见到慕白那一刻起的前因后果,至于慕白身上的妖毒,他也无从知晓。
慕白听罢,怔怔的摸上了自己的眼睛:“莲生就在我的眼睛里么?”
笙点了点头,那块千年冰心确实在这只小狐狸的眼里。
“那他什么时候可以出来?”慕白急切的追问。
笙:“千年冰心被火种伤了根源,温养于你体内,此次妖毒又颇受重创,将养个一两百来年就会重新修得人身。”
“一两百年?”慕白惊呼,一两百年的时光,对于凡人来说那是无法跨越的天堑,对于身在凡尘的妖怪来说,那是随时可能丧命的死别。
“可还有别的法子能助他脱困?”慕白问道。
笙答道:“除非有其他同源的冰心愿意献出自己的本源。”
冰心修成妖身,千百年年以来,摇光大陆除了莲生,几乎没有第二例,更何况冰心献出本源等同于妖的三生造化术,也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慕白闭上眼睛,抚摸上自己的眼皮子:“我从来没感觉到过莲生的存在,原来那天的眼睛疼是莲生一直在帮我汲取着妖毒。”
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我心里还一直盼着,莲生只是贪玩走了,不会碰上那帮恶人的,没有他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结果他竟一直在我眼睛里,默默的帮我。”
笙并没有安慰眼前这个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只是默默的守在她的身边,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不知道故事的开头,却好像又预料到了结局。
慕白抹干了脸上的泪水,红着眼睛请求笙带自己回落霞镇找嘉慕和泽林,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眼前这个男子不会拒绝她——尽管他们才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笙带着慕白去给茶沂和南文怀告别,南文怀一如既往的揣着着他的“兄弟经”跟笙长吁短叹,茶沂脸上堆着笑意,热情的和他们告别,热切的眼神盯着笙,仿佛见着了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慕白来时睡过了全程,回时才发现这空间纵横术的可怕,跨越空间的罡风吹得慕白直不起腰来,一阵儿接一阵儿的打着旋儿撕扯着慕白的身体,无奈只能化了本体蜷缩在笙的袖口。
纵使是灵族的空间纵横术,慕白和笙也花了十余日才回到落霞镇,跟往日屋重房舍,街道林羽不同,此时的落霞镇已经变成了一个了无人烟的荒镇,不光是元朗他们,连镇里原本的凡人都不见了踪影;短短几十来天的功夫,破败腐朽的岁月就好像已经攀扯上了这片断壁残垣,有声有色的经营出满目荒凉。
后山里的虫鸣鸟兽像是在这段日子里全都销声匿迹了,空荡荡的连老鼠也不肯光顾。
慕白凭着记忆找到了李府,昔日里的重楼飞檐现如今都化作一片焦土,每一片的残片碎瓦都看的慕白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这里面就冒出一个小小的躯体来。
好在整个李府除了昔日朱门绣户的“残躯”,别无它物,连鼓噪碎嘴的家畜也无;慕白心里一片茫然,不过是几十日的光景,怎么有种大梦千年的恍惚感。
她只好茫然的看看眼前的面目萧然,又无措的看了看一旁笙,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去哪了?我该怎么办?”
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无措,空洞洞的找不到方向。
笙看了看慕白,对着北极狐的血脉,他总是有几分耐心的:“元家乃摇光大陆五大世家之一,此番事了,应当是回来仞寒江元家,你的两娃娃应该也是被他们带回去了。”
“对….对!对!仞寒江元家!我们去元家!”声音扯出一点尖锐,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临了喊劈了嗓子也不肯放手。
笙一把拉住慕白茫然无觉向前的步子:“不忙,两个娃娃在元家安全的很,你先带我找到娇娘,我送你去元家。伴生女灵骤然灵世,四野怨气横生,我要带娇娘回浮隙洞稳固天地间的清浊二气。”
娇娘便是慕白在极雪之巅半山腰碰到的那个女灵,灵族之人为世人所知的大多都是灵力强大,能御百妖。鲜为人知的是灵族至始自终都只有两人而已,一个男灵,一个女灵,男灵灵力强大,能御百妖,女灵姿容绝世,显闻于世。当上一代的灵族覆灭之后,浮隙洞畔生池便会自发诞生下一代灵族,循环往复,了以浮生。
笙此行的目的本就是要将娇娘的躯体带回浮隙洞,途生多番波折,终有所获。
慕白几乎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而后双瞳骤然紧缩,几乎是惶恐的问道:“娇娘是谁?”
笙平静的答道:“你的身上有娇娘的气息,娇娘丧生在极雪之巅,是你们北极狐的地盘,你应当知道才对。”
高悬在头顶的钢刀骤然落下,尖锐的恐惧如一柄利剑破开慕白的天灵盖,直直插进慕白的心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慕白拔腿便跑
笙没有追上去,只是伸出一指,一道气流直冲慕白而去,形成一道看不见的囚笼将慕白死死的锁在原地,纵使百步不挠,也动弹不得。
笙走到慕白,迎着她充满惊恐的眸子,问道:“你为何要跑?”
慕白将要牙关咬的“咯咯”作响,身体难以抑制的哆嗦起来:“你要吃我?”
笙:“我为何要吃你,我只要带我找到娇娘的躯体便可,你们族中故人与我有旧,我不过顺手救你一回,何故要吃你。”
族中故人?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人能一眼看破她的身份,若是族中故人,灵力又如此强横,是不是能帮她找到族人?
慕白眼里升起几分希冀:“你知道北极狐就除了我、嘉慕和泽林之外全都失踪了么?你能不能帮帮我找到他们?”
说到故人之时,笙的脸上一如既往的端着百年不变的神色,冷漠几乎不似真人:“娇娘是我的伴生女灵,我此行之只为带她的躯体回浮隙洞,人间的事,我不会插手。”
“你不是和我们族中之人有故么?能不能帮帮我?!而且….而且那个娇娘就是在族人失踪那天出现在极雪之巅的,必定和掳走族人的那伙恶人有关,你难道不为她报仇么?”慕白像是像千头万绪中抓住了一个线头,掰扯着要揪出条理来。
可惜她的一番义正言辞的剖析,结果却是对牛弹了琴。
笙的脸上像是带着雕琢好情绪的面具:“娇娘身前之事,皆作云烟,此生已了,何必徒增烦扰。”
笙的一番话语如同兜头一泼凉水浇在慕白的身上,谈起伴生女灵那冷漠的语气令慕白心底发寒。
这个人仿佛游离于世事之外的假人,任何事情都不能牵动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慕白只得作罢,带着笙的一头扎进林子里,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的往极雪之巅走。
极雪之巅依然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娇娘被葬在半山腰的雪溶洞里,她的面上覆上了一层冰霜,依旧保持着临去时的模样,火红的狐裘紧紧的裹在她的身上。
即便见了伴生女灵的尸身,笙的眼里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竹笛横扫,覆在娇娘身上的霜花立时消散。
他轻轻抱起娇娘的身子,将慕白化了原型拢在袖中,灵力震荡开来,气流蓦的席卷到一处,撕开空间场,笙蓦的消失在原地。
…….
江国凉城
元家乃摇光大陆五大世家之一,坐落于江国凉城的仞寒江边上,以仞寒江为天堑隔绝凉城喧嚣,方圆百里之内,皆受其益。
清晨,凉城外的一条林间小道上被初秋的凉意染的雾气朦朦的,一阵凉风萧瑟而过,空中蓦色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将周围的雾气扯的稀稀拉拉的,一只杂毛狐狸蓦的从口子中掉出,“咚”的一声落在地上,毛发上沾了些微湿的黄土。
慕白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抖了抖身上的黄泥,寻了密林化作人身,穿上衣物,循着小道,往城口而去。
慕白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巍峨的城墙,气势恢宏,如同沙场上的将军铁甲,寒意森森保卫着这座城楼,檐角飞翘,钩心斗角,延至天边。
城墙上站着一排排身穿铁甲的卫兵,站如躬松,一双鹰眼目不斜视的盯着底下来往的人群。
虽是清晨,城楼底下却排起来长长的队伍,前方还时不时的传来军士吆喝的声音;慕白学着来往的人群排在队尾。
慕白圃一出现,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队伍中交头接耳,时不时探过来头瞟一眼最末尾的慕白。
慕白还做之前的打扮,斜溜一跟辫子搭在左肩,好奇的朝着队伍的前面探头探脑。
队伍进展神速,慕白隔着人群看着队伍里最前头的人都朝着城门口的那个军士递了个方片大小的牌子,心里难能可贵的生出几分焦躁。
这必定是进城必须的凭证,正琢磨的着要如何是好;守在门口的军士像是提前注意到她一般,越过人群,走到慕白身边,抖然一瞥,顿时惊为天人。
慕白有些心虚的觑了他几眼,而后躲闪似的避了避身子。
好在军人的职责终于唤醒了军士的神智,他用尽生平最为温柔的语气:“进城干什么的?路引呢?”
慕白茫然不知所措,吞吞吐吐了半天接不上话来,她既没有路引,也说不出进城的缘由。
军士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怎么看眼前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子都觉得形迹可疑,又问道:“你从何而来?路引何在?”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站了开来,腾出慕白周围的空地,前方排查的军士已经注意到此处的微微骚动,朝身后的队伍打了个手势,一队人越众而出,朝着慕白的方向走来。
慕白眼见人越来越多,心下微焦,正思忖着要如何脱困。这时城楼上下来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冲着城门口排查的军士耳语了几句,排查那人一路小跑过来,冲慕白旁边那名军士打了个手势,而后对慕白说:“姑娘随我来吧,我带姑娘进城。”
慕白有些警惕的看着他,脚下好似生了根一般一动也不动。
那名军士轻笑:“姑娘不必惊慌,老早便有贵人吩咐了小人在城门口等候,说是姑娘的故人,小的候了好些时候,终于等到姑娘了。”
难不成是元朗?慕白心下微喜,立时便上前几步问道:“他怎么知道我要来找他?”
问罢,又自言自语回答道:“是了,嘉慕和泽林还在他那,他定然是知道我要来找她的。”
“姑娘跟我来便是了,贵人事忙,吩咐了小人带姑娘去城里的长春客栈,姑娘先在那里住两天,贵人自会来寻姑娘。”
军士说罢便带着慕白越过了人头,进到城内。
初秋的街道,一缕晨光穿过薄雾,将这红墙绿瓦,重楼飞檐渡上一层金光,一条主街由城外延伸而进,路上车马粼粼,行人如织,数不清的凡人修者,混迹其中;雕楼画壁林立,酒舍茶馆喧闹,像是有丹青绝笔之世一点点勾勒出来的富丽繁华。
那名军士领着慕白穿过拥挤的人流,喧嚣的街道,拐了个弯绕进副街,此处比之主道稍显寥寥,但仍是门庭若市,人欢马叫。
一路行来,慕白收获了路上无数的或震惊、或痴迷、或好奇的眼神,此等国色天香之貌,昭昭于市井之间,势必引起骚动。
长春客栈就在东副街的边上。慕白等在门外,军士在内和客栈的掌柜交头接耳,时不时抽出空来瞟两眼门口的慕白,而后便堆起笑容将慕白请了进去。
军士在慕白一脸感激中潇洒而去,小二领了慕白转上楼去。一路上百般殷勤讨好,转过口,便朝将慕白领到一间挂着天字号房木牌的门前。
慕白朝小二感激一笑,而后“嘎吱”一声推门而入。
谁知骤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慕白还不及反应,便眼前一黑,被这金光给砸了密密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