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过了無缘河进入落霞镇时,昔日的白墙黛瓦青砖如今都化作一片焦土,烟尘弥漫的废墟里时不时能见着伏在尸体旁恸哭的亲人;有的门户几乎一夜之间惨遭灭门,若说是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郑宸扶着郑云峰走在前头,时不时能感受到生者那欲啖其肉的目光。
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突然拦在几人面前,头发像是被火燎了,还能看得出断断续续的虚卷,脸上满是血迹尘土,看不出本来模样。
噗通一下跪在几人面前,开口道:“各位大人!我全家遭妖物杀害,如今只剩我一人逃过劫难;请各位大人收我为徒,教我本领,来日一报这血海深仇!”
声音里含着血和泪,满是压抑的仇恨和不甘。
元朗瞧的分明,这个少年分明是那天在街上遇见的欺负沈清安一伙的其中一人,此时却失了那日的神采,少年的眼神里全是阴翳。
郑云峰看了看地上那少年,叹了口气,说道:“待此间事了,你这等情况我们自会派人好生安顿,你节哀吧!”
说罢便示意郑宸扶着他绕过了少年朝前走去,元朗跟在身后,慕白本想开口问问元朗为何不收这少年,却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落在最后的赵铦看了看这少年也跟了上去。
身后的少年将头贴在地面之上,谦卑到了尘埃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哀号,大喊:“请大人收我为徒!”边喊边将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声声凄厉,句句入心。
直到那地面被少年额头的血染红,那几个高高在上的修者还是无动于衷,甚至连脚步都不曾有一丝迟疑。
眼见几人就要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少年起身又快步跑到几人面前,跪倒在地,大喊道:“求大人收我为徒!求大人收我为徒!”
声音带着颤抖,仿佛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比作那脚底的污泥,卑微到了地底,只求一丝怜悯。
郑云峰阖了眼眸,仿佛那红尘凡事不入心间的老和尚,对那少年的请求恍若未闻,抬步从少年身旁掠过。
少年紧低着头,只能看见一片绣着祥云图案的衣角从眼前掠过,像是俯瞰世间的仙人,悲喜无动。
少年紧握双拳,眼里是一片血红,腾的起身,再次跑到几人面前,面目扭曲若魔鬼,凄声质问道,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修者当然看不见我们凡人的痛苦!你们既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为何任由妖物肆虐杀戮,你们既然保护不了我们,又为何不愿收我为徒!”
“你们就是自私!等到事情到了这等地步才假仁假义的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来彰显你们的仁德。哈哈哈哈哈!好大的恩义!好大的恩义啊!”
说道最后,少年竟口鼻溢血,形若疯癫,元朗疾步上前,一个手刀劈在少年的后颈,少年顿时失了力气,软软的倒在地上。
元朗从怀里掏出瓷瓶,到出一颗凝香丸喂给少年服下。转头对着郑云峰说道:“姑父,我们带他回去吧!他此时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若是任由他自生自灭,怕是会被仇恨迷了心智!”
先前脸带悲悯的郑云峰此刻却肃色起来:“小朗,我知你于心不忍,你可知修者是什么?”
元朗:“修者是以己身破樊笼,追寻大道,逆天而行。”
郑云峰摇了摇头,对他的答案不置可否,开口道:“若要修行,根基、心性、运数一样都不可或缺,这少年若是连人生的低谷都堪不透,又怎能悟得生命的高潮,且不说他根基如何,便是他以报仇为由入道便是大大不可;心性如此,若是我们收他入门,学的本领,日后必成大患。”
“你要知道,比妖更可怕的,是人心!”
说完之后,脸上的失望之色流于言表,元朗身为元家嫡传二公子,竟如此的心慈手软,对人如是,对妖亦如是,想罢又看了一眼元朗怀里的慕白,神色莫明。
元朗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少年,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根基、心性、运数?他从来都不是元家最期望的那个。”
将整个瓷瓶放在少年的手中,里面还有为数不多的凝香丸,元朗起身跟上郑云峰等人的步伐,慕白被她捂在怀里,一直没机会开口,只能窝在元朗怀里看着少年的身影越来越远。
者者居客栈因为有修者坐镇,是落霞镇里唯一幸免于难的居所,还未到门口,郑思淼带着人抢先迎了上来,留守在镇上的也都一脸疲色。
正要将郑云峰扶回屋内,落在后面的赵铦开口问道:“郑兄,那浊妖要放在何处看管呐?”
面带微笑,神色亲昵,丝毫看不出言语中的锋机。
郑云峰却是懂了他的话中之意,开口道:“小朗,你先与你赵叔叔将浊妖锁在锁灵阵内,待我回屋调息片刻,便来细细盘问这浊妖。”
又思索了片刻,“就将锁灵阵设在先前沈清安那屋吧,赵贤弟觉得如何?”
“郑兄安排的极是妥帖的。”赵铦笑答,又接着说道:“这样吧,赵黔,你与元公子一道设锁灵阵,我与郑兄略调息片刻。”
元朗先将慕白抱回她的屋内,赵黔在外等候,屋内两个娃娃哭声震天,如今到处是人仰马翻,也无人照管。
许是被慕白耳濡目染的时日长了,两个娃娃也知道来者是个混不吝啬的大魔王,察言观色的本领比慕白还要来的熟练,只咕噜的转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元朗,嘴里一抽一噎的,显然是哭的久了的后遗症。
慕白一个跃步,从元朗的怀里稳稳的落在床榻之上,转过头对着元朗说道:“你刚刚为何不让我说话?”
“镇上的人刚刚经过妖物屠戮,你说他们若是见了一只会说话的杂毛狐狸,会如何?嗯?”
最后一字说的甚是轻佻。
慕白缩了缩脖子,经此一役,自己现在虽是毛色不佳不会被做成围脖披肩什么的,但若是被镇上的人识破了身份,一道“鲜椒野狐”是跑不了的。
“是我错怪你了,可是你们真的不能收那少年入门么?”慕白讨好的笑笑。
元朗也甚是配合,凑的近了回答道:“收他入门日后好为我烹一道“鲜椒野狐”?那少年刚刚被屠了满门,对你这种妖精恨彻入骨啊,想必他很是乐意为我效劳的。”
虽然一张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元朗就是觉着这只傻狐狸又在偷偷鄙夷他,不过有这种蠢东西娱乐娱乐心情,元朗也就大度的不跟她计较了。
面对眼前骤然放大的风姿玉树的脸,慕白虽然知道这人的本性,还是被触手可及的美景给迷了迷眼
面对美人,世人总会宽容几分的,况且慕白是一只能屈能伸的妖,此时也就拿出对待食物的十二万分笑容,谄媚的说道:“嘿嘿,元大英雄,元大善人,您是最有善心的修者了,应当不会这么残忍收他入门眼睁睁的看着日后的惨剧发生吧?”
“哼?”元朗轻笑一声,“你这杂毛狐狸变得倒是快啊!刚刚还替那少年求情,现在又不让我收他,狐妖都这么善变的么?”
对于杂毛狐狸这个称呼,慕白是拒不承认的,不过面对郑宸她可以用爪子招呼,到了元朗面前只敢在心里暗暗反抗,对于元朗话里的调侃,慕白面上一丝不露,陪着笑脸,以笑掩之。
不过元朗也没指望这只傻狐狸回答,魔爪蹂躏了一番慕白头顶的软毛便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