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那边是一片尸山血海,郑云峰等人皆是险象环生;慕白站在这几丈高的树丫之上,看了看地面,是一片坚实的土壤,偏偏这颗树下没有草地枯叶,端的圆光实地,看着就很平整。
嗯!摔下去也很痛!
慕白闭了闭眼,一个狠心,伸出爪子紧紧扣住树皮,再把圆滚滚的身子横了下去,四爪并用,一点一点的往下挪。
挪了半天,也不知到了哪个境地,便抽出点空来往地下那么一看,当下就觉着双股颤颤,抖腮如糠。
紧接着又一阵飞鸟从远处掠了过来,七荤八素昏天黑地的扑棱着翅膀,撞上了挂在树上的慕白。慕白四爪一个腾空,捣腾的抠下几块树皮来,却还是没能抓个物甚抵挡,只来得及哀嚎一声,就如石坠涧,直直的落在地面之上。
把慕白摔了个够呛,只觉着五腑移位,六脏不全,躺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那边的喊杀声还在继续,失了神智的妖物只知道直愣愣的往前冲。就算那几人有着先天灵宝在手,拿尸山血海填出来的战线也是没那么容易就能撕得开的。
这些前赴后继的妖像是没看见慕白似的,一阵阵往她身边掠过,向着浊妖的方向冲去,看着阵势,怕是极雪之巅附近群山中所有开了灵智的生灵都在往这边赶。
待缓和了一阵之后,慕白就混迹在这些队伍之中,准备伺机而动,她如今被移形换体,外表看着就是一杂毛狐狸,与之前的旷世难寻相去甚远,在队伍里也就不甚打眼了。
慕白先前在树上看的分明,浊妖的三生造化术应该还未完成,但施术之后也是强弩之末,只靠着那只翎羽苦苦支撑。
看着那翎羽有惑神之效,与她以前在典籍中看到的孔雀翎很是相似。
孔雀翎乃是孔雀真身得妖灵渡过雷劫之时,身上所落的一支彩色翎羽,那代表着未渡己身之前的贪嗔痴爱欲恨,乃是一切因缘孽果,翎羽落下,表示一切同凡尘了断,因此孔雀翎妖力强盛,还有勾起心底欲孽,惑人心智的效果。
传闻孔雀翎在妖灵大成之辈手中,能惑澜海苍生,修行浮世,莫敢不应。
不过慕白听舟叔说过,自从三百年前焚天之劫后,许多先天灵体的大妖便不见了踪影;像凤凰孔雀之流,许多小妖更是只在传闻里才听过。
这才下山几天竟然就见着传闻中的法器,慕白觉得自己当真是只顶顶幸运的狐狸精了。
这些后来的妖物妖力不高,只能凭着血肉之躯给那浊妖赢的喘息的机会。慕白觑这一个间隙便溜进了战圈,浊妖正与郑云峰几人纠缠。
几人既要拖着浊妖,又要防着其他失了灵智的妖物偷袭,抵抗的甚是艰辛。浊妖刚刚施了三生造化术,体内妖力正在一点点流逝,人形之态隐隐现出几分草绿来。
淮山道人算是瞧出了沈清安的重要性,也不纠着浊妖了,朝前掠去,一手抓向躺在不远处人事不知的沈清安。
浊妖的碧瞳里立马透出血色,红光大盛,就近的妖怪立时缠上淮山道人,却也阻不了他的步伐,被他强悍的灵光所挡,纷纷被弹开了去。浊妖也追着淮山道人的后面,狠催了妖力,翎羽如离弦之箭飞向沈清安,比淮山道人快了一个鼻息,挡在沈清安身前,护住周身。
浊妖此时却后背空门打开,赵铦立时将悬在空中的万锤千丝晷收于一手,催动着向浊妖疾驰而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极时刻,先前那小喜鹊飞身挡在浊妖身前。
“噗”的一声,利器穿透血肉发出的声响。
万锤千丝晷从那小喜鹊正面穿体而过,势不可挡,将身后的浊妖也一刃穿腹而出,带出淋漓的鲜血,丝丝从万锤千丝晷的钢针滑落,落在这片土地之上,融进土壤,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一片痴血。
小喜鹊倒地之前,红眸终于晕出丝丝亮光,眼里是一片迷茫,瞳孔里倒影出的是一缕破开长夜的天光,像是从禹禹凡世中谛听了靡靡仙音,霞光万丈,定格在了那一刻。
慕白趁乱摸到了沈清安身旁,滴溜的杏眼正死死的盯着护在沈清安身前上下飘忽的翎羽,离她最近的淮山道人正被一只皮糙肉厚的野猪精缠住了脚步。
慕白瞅准了机会,一个猛虎扑食一跃而出,张口衔住飘在空中的翎羽,落地便朝着元朗的方向逃去。
那翎羽被慕白衔在口中便失了光彩,只剩下翎羽本身的绿羽红辉。原本眼泛红光的一众山精野怪也都讷讷停了攻击的动作,眼神渐渐恢复清明,见着目之所及都是一众精怪的尸体和浑身浴血的修者,顿时四散而逃,有的为了便利,索性变了本体,逃得更快。
浊妖被万锤千丝晷穿体而过后,又被郑云峰围攻,本已是强弩之末,又被先天灵宝所伤,失了孔雀翎,群妖四散而逃,很快便被郑云峰生擒于手。
众妖逸逃,元朗没了阻力,快步走到郑云峰身旁,取出怀中御妖符,中食二指并作一处,轻抚纸面,符纸顿时金光流转,射出一道金光,拢于浊妖之身,那浊妖顿时化作一团烟雾,封于符纸之内。
浊妖刚被封印,元朗就见着一只杂毛狐狸,逆着逃跑的妖流,晃荡着白尾,四肢协力朝着这边走来。
郑宸还当是这只狐妖神智未醒,一马当先挡着郑云峰等人面前,做着防御之态,时刻警醒着这狐妖可能发起的进攻。
慕白叼着翎羽,脚上的软垫踏着轻盈的步子,掠过一众妖怪的尸体,昂首阔步的走到元朗等人面前,还没来得及邀功,就被她最最最好的朋友拦了下来。
她那差点就要义结金兰的朋友还很是凶狠的看着她。
慕白顿时被惊呆了!迎接英雄的不应该是鲜花掌声和恭敬的美食么?
见这杂毛狐狸冥顽不灵的往这边袭来,郑宸瞬间抬起左腿,朝着狐妖踢去,只见那狐妖身形矫健,一个跃起,翻身躲过,朝着他面门袭来,郑宸疾步往外一偏,侧头一看:却见那杂毛狐妖势头不减,直直扑向不知什么时候掠到他身后的周氏兄弟,二人一狐撞了个正着,狐妖仗着身娇体轻,在那二人身上来回撺掇,四爪伸出锋利的尖仞,把二人衣衫挠的七零八碎的。
元朗郑宸这才看的明白,这周氏二人原是想偷袭他们,目标直指元朗手上的御妖符;被那狐妖搅了打算。
周氏二人见谋算已露,也不恋战,性子暴躁的那个浑身灵光一阵,将身上四处撒泼的狐妖给震荡开来,只留下一句“没想到元郑两大世家竟勾结妖物,迫害修者!”这种似是而非的话便撺进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的淮山道人见郑云峰等人擒着浊妖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连同地上的沈清安一起不见了踪影。
慕白被那灵光震的七荤八素,差点连口中的翎羽都衔不住了,见那周氏兄弟逃了去才站起身来,邀功似的走到元朗面前,眼里全是得意,立起了身后的狐尾,仿佛在说着:“看我行侠仗义的风采!”
元朗仔细瞧了这狐妖,蓦的开口问道:“你是慕白?”
虽是疑问的语气,却有八分笃定。
慕白一下子张大了嘴,衔在口中的翎羽没了依旁飘飘然落下,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元朗走上前来捡起那支翎羽,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就是这东西有迷魂群妖的能力?”说完也没盼着人答,又看了看一旁的慕白说道:“这里的妖怪就只有你这么蠢了!”
还没等慕白生气,就蓦的发现自己忽的腾空而起,接着就看见一张放大的人脸:郑宸正一脸兴奋的将她抱在胸前,一双铁掌在她的脊背之上四处蹂躏,口中还兴奋的说道:“原来小仙女是狐狸精呀,怪不得这么好看!”
说着又掰过慕白的头来,盯着她说道:“可惜是个杂毛的,”又转过头问郑云峰:“师傅,这种杂毛品种的狐狸是不是很难修成妖灵啊?”
郑云峰轻轻点了点头。
慕白被气的两眼发昏,想她堂堂一个行侠仗义的狐狸精!被人捧在怀里就算了,竟然还一口一个杂毛叫着。
“杂毛,杂毛,你才是杂毛!你全家都是杂毛!!”
想着也不管眼前之人是不是她最最最好的朋友了,抬起爪子就要给郑宸一个教训,却发现爪子离郑宸那厮越来越远,转头一看,原是元朗将她拎了起来,抱在怀中,用手轻拍了拍她跃跃欲试的爪子,说道:“老实点!”
欺软怕硬这招,慕白运用的最是熟练,此刻到了大魔王元朗的手里当即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像只被吓破了胆的鹌鹑。
离得近了慕白只觉得满眼满心的都被草木的气息给包围了,虽然元朗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也不分不清是妖怪的还是他自己的,但慕白那敏锐的嗅觉还是能从这漫天的血腥味中能闻到草木的气息而感到满足。
天知道!要是闻到太不好的气味会影响她的食欲的好么!
自我满足了一会儿,慕白才想起来那只找死的喜鹊,当即口吐人言,问道:“你们刚刚看到一只喜鹊飞过来么?”
口中没了翎羽,慕白口齿甚是伶俐,虽然知道那么多鸟类妖怪,他们应当是注意不到一只小小的喜鹊的,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问了问。
郑宸正悲伤着软糯的毛团子被抢走的无奈,听到慕白的问询,立马答道:“小仙女,刚刚那么多喜鹊你问的是哪只啊?”
是了,除开逃跑的,留上地上的尸体里也都有好几只喜鹊了。
慕白又细细的回想了片刻,开口道:“爪子细细的,毛是墨蓝色的,翅膀肥肥的,看起来很好吃….”
慕白蓦的用爪子捂住嘴,用兽态做出一个人性化的动作,心里一阵懊恼:“遭了!竟然说出来了!”
元朗闻言嗤笑一声,“说你蠢真是高看你了,你还真是三句不离吃啊!”
迫于“鲜椒野狐”的警告,慕白只得默默接受了这个嘲讽。在元朗看不见的角度默默的给了他一个白眼。
又接着说道:“翅膀上有两团白毛,身子长长的,嗯…比一般的喜鹊要长一些。”
这边才说完,郑宸嘴快的说道:“哎,刚刚那个被赵家先天灵宝杀死的妖怪本体好像跟你说的有点像。”
修成人身的妖怪死后便回化作本体。
元朗还未来的及开口阻止,慕白就跳出他的怀抱,落在郑宸面前,问道:“那喜鹊在哪?”
见着元朗郑云峰等人的脸色,郑宸也知道自己口快闯了祸了,讷讷的开口道:“在….那边,是你认识的么?”
慕白没有回答,只迈开四条腿儿来,朝着郑宸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果然见着一只麻雀血淋淋的躺在地上,胸口破了个大窟窿,一身毛发凌乱不堪,原先慕白甚是觊觎的一双肥翅也失了机灵耷拉在地上。
慕白拿爪子轻轻拨了拨喜鹊那破败的身体,口中喃喃道:“你起来啊!我….我还没救你家大王呢!我….我很厉害的!我是一只很厉害的狐狸精的!”
声音空洞洞的,带着茫然,似乎不敢相信几个时辰前还在同她胡天说地的小喜鹊就这么没了。
这不是慕白下山以来见着的第一个死妖,却是第一个那么崇拜她信任她的妖,就在不久前还叫她女英雄,明明那么害怕她却还向她求救,可是现在他却冷冰冰的躺在地上。
慕白不知道该怪谁,是该怪那只滥用孔雀翎的浊妖,还是怪心狠手辣的赵铦,又好像她自己也有责任!
那边的赵铦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浊妖已经到手,其他乱七糟八的事情完全不在他注意范围之内,开口问道:“还走不走了?若是迟了,保不齐这山中精怪还有那淮山道人卷土重来!”
夏日的朝霞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天光破开重重幽暗,重新降临在这片大地,云霞漫漫,风清云朗,躲在那云层深处的是更深层次的幽光。
慕白只来得及给那小喜鹊挖了个浅坑,匆匆葬了,余下的妖的尸体被堆做一团,一把火,全都化作了灰飞,烧的殆尽时,灰黑的烟雾直冲云霄,像是回归天地的协奏,幽幽的唱着挽歌。
元朗抱着慕白,一行人匆匆回了客栈。
慕白从元朗怀里扭了头朝身后看了去,葬了喜鹊的那片土地什么特别的,只是上面盖了一层新土,在慕白的眼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