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雨已停了,但空气中还有些丝丝凉意,黄吉和茶童儿也学着韩重方式的道别,双手作揖,向身前一放,看上去倒是有几分游侠的意思了。
赵晋和陈同向众人行礼,虽说是礼不下庶人,但是眼前值此为难之时遇到义人,内心有很多触动。更让赵晋感动的是,陈同睡梦中几次大喊大叫,把众人都惊醒了,但是众人虽然皆为受难之人,并没有责备他们,而在夜里韩重又几次给陈同盖上了披风。赵晋、陈同道别后,骑上快马,消失在了山林里。
醉汉说道:“时间差不多了,看来我也应该走了。”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多待会怎么了”韩重大大咧咧地说道。
醉汉翻了个白眼,韩重这话说的,好像是他们正住在府中似的,“算了吧,反正待会你的手下人也会来这里找你联络商队的事,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醉汉说完这句话直接转身向山下走去,也不管茶童儿和黄吉在他身后不停的呼喊。
韩重笑了笑,说道:“别管这家伙了,他从来都是这样,你们也赶紧跟着他一起回城吧”
茶童儿、黄吉也谢了韩重昨日收留的恩情,说好了有朝一日他们带着好酒好肉,再到此处叙上一叙,彼此道别。他们追上独自走在前面的醉汉,茶童儿说道:“你走那么快干吗?”
“走得慢不好喔”
“什么不好?”
“死气沉沉,愁苦是大凶之兆,走得慢,沾上了就不好了”
茶童儿听到醉汉的话,沉着脸说:“你在说些什么鬼话呢!”
醉汉轻哼了一声,一路上也不再说话。
走到大路旁,黄吉嘱托茶童儿务必要在陵城里多找裘权几日,他此刻必须走了,茶童儿紧紧地抓住黄吉的手臂说道:“哥,此番你去服徭役,路途遥远,千万小心。本想说为你买些什么东西,到现在这点钱也没有花出去,你拿着呢”说着茶童儿把身上所有的钱币都给了黄吉,又说道:“另外你别担心家里,我回去告诉家父。平日里宁可我们少吃些,也一定不让二老受了饿。”
“谢谢吾弟!你的恩情,我一定不会忘记!”黄吉向作揖谢道,那动作、神态简直跟韩重一模一样了。
茶童儿笑了,“还说什么你的我的,我们都是认识多少年的好兄弟了,快去吧。”
黄吉也醉汉到了一声多谢了,说罢走上了回村的路。
看着黄吉的背影,茶童儿用手揉了揉眼睛。
“怎么,为兄弟担心了?”醉汉在一旁说道。
茶童儿赶紧把手放下,说道:“你懂不懂兄弟情,说话倒是够无情的!”
“可能吧,贤弟,你不一起回城?”说罢醉汉不管不顾地向陵城走去。
茶童儿跟在醉汉背后怨恨地盯着他,嘴里不出声地咒骂着。
“小子,你可别一边走一边骂我啊”
直到他们进了城门,醉汉嘲讽地说道:“也不知道谁无情,连救命恩人的名字到现在都不问一问”
一听到醉汉这么说,茶童儿有些尴尬,昨天是这位醉汉把自己救出来的,但是自己心里对一直对他怀着偏见,茶童儿涨红了脸,严正地问道:“请问阁下贵姓?”
“鄙人无名无姓,乃是陵城东市一酒鬼罢了。哈哈哈”
“你这家伙!”
茶童儿和醉汉不停拌嘴吵闹,虽然相差二十多岁,却像是朋友。
“你家茶楼在哪里?”
“问这个干什么?”
“你的恩人去看讨要一点钱财吃饭,这不是应该的嘛”
“我早就想到了,你肯定别有所图!”茶童儿激动地说道。
醉汉哈哈一笑,说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救乐你的命,去你家吃点饭不应当?”
“哎呀,被你这家伙缠住了,来吧,我请你吃顿好的,待会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去办呢”
“去找那个兄弟?”
茶童儿爱答不理地说道:“两个”
街道两侧的市肆都像往日一样生意兴隆,进出的人们摩肩接踵,显然昨天东市出的那一档子事丝毫没有影响到陵城商户和居民的心情,茶童儿带他到了城北最出名的食肆,宁国人饮酒一般席地而坐,等他们坐定后,伙计跑过来问道:“客官们吃点什么?”
“你看着来”
“好,那我就点了,先来一壶酒。”
市肆伙计先给他们上了一壶好酒,酒樽和饮酒器具都置于地上放好。
“怎么没有勺”
“哎呦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伙计又马上拿过来一个勺,放在酒樽里面。
“你不是平日里用一个竹筒就能喝酒吗?”茶童儿问道
醉汉解释道:“那是往日,现在我们是在正规市肆里面,喝酒就得合礼仪”
“烤的麑肉,春鹅,胎肩各来一份,再来些温韭和桑耳,记得上葰、子姜和紫苏啊,要不然吃着没味。”.
“这么多,你吃的完吗?”茶童儿问道。
醉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算什么”
等醉汉都开始喝先上来了的烧酒时,茶童儿才想起来,自己把钱全给黄吉了。
茶童儿拽了拽喝的正美的醉汉,“怎么了?”
“钱都给黄吉了”,茶童儿一边说着一边使眼色。
醉汉思索了一下,一句话没说,扔下酒壶就像门外冲去。
“这个鸟人!”,茶童儿骂了一句,跟着也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食肆伙计端着胎肩哼唱着小曲从后厨出来了,“二位,先吃...人哪?跑啦?”“老板,老板,有人骗酒喝!”
茶童儿没办法,只好领着醉汉来到自己家的茶楼,茶楼里人烟稀少,只在偏远的角落里面坐着几个人,从他们的服饰能看出都是书生士人,太学士王昕正坐在那里和其他人攀谈着。
醉汉自己随便坐在一个凳子上,茶童儿到后厨去拿了些饭菜过来。
“怎么没什么人?我记得这个茶楼生意不错啊”醉汉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那都是多少年前了,我小时候还不错,现在哪有几个敢来这里...”
醉汉就像好几天没吃饭一样,不停地往嘴里塞着东西,食物塞满了他的嘴里,“那你家这样,你没饿着吧...”
茶童儿反问道:“连你吃的都有,你说呢”“不论怎么说这是城中唯一的一家茶楼,城中的士人们和富商们还是来这里休息,喝喝茶的。”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茶童儿的父亲走了出来,焦急地说:“童儿,怎么昨晚没回来。”
“娘,昨天跟黄吉在野外住了一晚”茶童儿笑着说道,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野外!”“野外多危险啊”
“有我在呢,鄙人乃是东市看家门客,名...名叫赵大,昨天正式鄙人把令郎从野兽爪下救出,不信您看令爱头上,还有野兽留下的爪痕”说着,醉汉的手就开始扒拉上茶童儿的头发了
听醉汉在一旁满口胡诌,茶童儿心想这贼人肯定又是盘算着怎么在爹面前骗吃骗喝,还编个名字叫赵大,我看你是找打!
果然不出茶童儿所料,忠厚老实的茶父,不停地感谢着醉汉,不仅让伙计煮了两大块猪肉,又命伙计取了一百枚钱,放到了醉汉手里,茶童儿劝阻也没有。
醉汉自然是喜笑颜开,说道:“我早就跟他说令公是个在陵城中闻名的好学之士,识大体。”说罢醉汉站起来向茶父行礼道别,出了茶楼向北大步走去。
“这种人就是个无赖”茶童儿骂道,“爹,你看不出来他就是来哄骗你的吗”
“童儿你记住了,天下没有无用之人,别看他人现在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未来也许就举足轻重。何况我也不差这一点钱。”茶父说,“倒是你,快去告诉你娘你回来了,昨天她担心了一晚!”
“你每次施人恩惠都这么说的,我看也没什么人回报啊”茶童儿抱怨说,“折腾这么久,我的两个朋友还没找到呢”
茶父说道:“你不是快到傅籍的年纪了么,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别再瞎跑了,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事来。”
“怎么了?”茶童儿问道
“你不是从小就想从军吗,明天跟我去拜访一位名士”
“我还有事要办,傅籍的事,到时候看着办吧”茶童儿边走边说着。
“你真是要气死我了!你还真想去徭役,小时候就让你去读书,你也不读,成天跟个小偷混来混去的,你还犹豫什么,明天就去!”茶父不容置疑地说道。
茶父总是要求茶童儿立下志向,但是茶童儿从小就玩世不恭,狂傲不羁。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些在边地征战的战将、两军出战取地方首级的斗将、在帐中谋划的大将,能令他徜徉了。
看着自己父亲那严肃紧张的神态,茶童儿狡猾地说:“那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此时在威陵城的京兆尹官府后院,羊乐被关在一个数丈深的方形地牢里,他面前站着一众兵丁,在兵丁的前方,一个男人坐在凳子上阴鸷地盯着他,这个男人面白如雪,胡须毛发皆是白色。宁朝人皆奉白为祥瑞之色,但是这一身白却差点要了羊乐面前这个男人的命,他出生后,村中愚民们认为这是灾异之相,想要把他溺死,他的爹娘不忍他被杀死,连夜前往乡里,爹在途中被杀,而娘强撑着到了三老家中,未说一句话便流血而死,辛亏乡中三老说白子乃是祥瑞之相,救下了他,并亲手把他抚养长大,此人便是中史白琮。
白琮问道:“小孩,今日你去香料店干什么去了?”
羊乐平日里挺多干个偷鸡摸狗的事,而且还从未被人抓住过,平时放荡不羁的羊乐今日被白琮这么一问,直接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小子,我告诉你,在国都京兆尹有一个“虎穴”。就像你现在呆的这个地方一样,深深地筑于地下,漆黑无比,里面的气味臭不可闻,而且关的都是些杀人成性的伥鬼,是你这种小贼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人。”白琮突然面目狰狞地吼道,“你想去看看吗!”
倏忽一股水顺着羊乐的裤腿流出,官差们看着羊乐脚下的一滩黄汤发出了令人可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