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国天靠在将军椅上闭幕养神,连铠甲也没有脱下,他已经嘱咐好了下人,等一会竖哈伦集合好了队伍来叫他即可,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倍感疲惫,慢慢地,他进入了睡梦中。
那个缠绕着他许久的迷梦又一次来临,两只像是火牛角一样插入夜空的箭塔,数千顶被引燃的帐篷,军士哀嚎着,马匹嘶喊着,还有那倏然出现的,如从阴间径直骑马冲入人世的索人大军,这一切场景都在一片火海里燃烧,还有那交替出现的声音。
“慎中,此时确实是艰难,但是中洲痼疾太多,唯一的变动就在于此,成败就在这一举,若是成了,中洲尚且还有转机,若是败了...”
“石君,不能冒进啊,老师糊涂了,你难道也糊涂了吗,若是失败,我们要背负上什么样的名声,你可是要担负全天下的...”
“石君!”“慎中,你不能输”“完了,败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石君,看来我不得不先离诸位而去了,切记要先保中洲的存亡,千万不要让中洲万民沦于战火之中,保重,保重!”
“将军,将军”
睡梦中的话被下人突然打断,石国天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屋里,除了几盏在燃烧的烛台,不时发出嘶嘶的响声,屋子中其他地方都沉入了黑暗和寂静中。他用双手揉了揉脸,刚才这场梦太过真实,清醒时分,恍惚间他竟分不清梦与现实了。
“冷”字无意中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石国天会心一笑,梦中是让他坐立难安的炽热,而屋子里确是让他冰冷刺骨的肃杀,有时候真的说不清梦境和现实那个更让他备受折磨。
石国天戴好头盔,整理了一下铠甲,终于到了夜里,石国天等到一天中最为放松的时候,只有在夜里这个帝国都寂静无人时,他才能在掌控着一切中体会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甚至有时竟然僭越地想“吾乃宁国夜之君上“,可是这个思绪刚一燃起又很快地被他自己扑灭了,这谋大逆般的自称不禁让石国天脊背发冷。
执金吾可在国都宵禁后任意通行,乌羽卫可在威陵城宵禁后任意通行,除了皇帝以外,天下人若是胆敢违背这条律令,石国天均可将他即可捉拿下狱,无论怎么说,这夜里确实由石国天一个人掌控。
石国天打开门,军司马刘和正在门口等候,“禀报将军,校尉已经布置好军士,已经在陵城实行宵禁。几位司马现在也按命令在全城各处布置好拒马,即将闭城。”
“刘司马,你去待命吧”照石国天的命令,刘和应声退下。
常虎、竖哈伦整装待发,李福也穿好了铠甲,石国天问道:“怎么样,李都尉,骑马还不成问题吧?”
李福把自己的胸甲拍的砰砰作响,“这算什么,当年打仗,我血流的把马都染红了。”听到李福这么说,在场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常虎走到石国天身旁说道:“将军,下午的角旗是因为城中太学生拦住了太常的马车,把他从马车上拽了下来,大打出手。”
“什么,太常怎么样?”石国天惊讶地问道。
“将军,太常比那几个书生可强壮太多,那几个太学生被太常打的鼻青脸肿”常虎嬉笑着说。
“那倒是,元太常主政地方时经常亲自带兵镇压民乱,只是没想到现在身体到现在还这么健硕...”
看到石国天迟疑了一下,常虎问道:“怎么了,将军”
“没什么,太常说什么了吗?”
“只是说那些太学生都是他的学生,并非无可救药之徒,不要羁押到有司,另外让我给将军说这是小事一件,千万不要声张。”
石国天又问:“那些太学生现在在哪里呢”
“太学生被刘太常领回去了,我也告诉城中骑士不要外传。”
石国天想了想说道“恩..也只好先这样了...走,今日我们也去街上巡查一圈。”
石国天总觉得那些怪梦好像再提示着什么,但是他也说不清,只好告诉自己绷紧神经,注视好身边发生的一切。石国天带着李福和缇骑卫队在安宁城上各个军司马的负责的城区来回巡查,常虎、竖哈伦骑马护卫在他的两侧。
城北的市肆、民居早已安好了门板,各家门口灯笼里跳跃的烛火也熄灭了,街上一片沉静,只要星星点点的烛光从合不严的窗板中射出,从街上望去,城南一座座宫殿灯火通明,就像日落时的太阳一样,石国天勒住马,看着那一座座宫殿出神,众人也一同望去。
“像我的家乡”,因为说不准中洲语,平日里很少说话的竖哈伦突然说道。
众人十分不解。
“在说什么呢,“猎户””常虎问道
“我说的是像我的家乡,头领的屋中彻夜烧着火,肉干,女人,美酒,部族中能挑出来一切好东西都给了他,而其他人只能躲在被寒风中吹打的帐篷里,围着炭火堆入睡,一切都得等待着明天的太阳升起。”
“为什么让那鸟头领享用,你的部落民同胞实在是太蠢了哈哈哈”常虎讥笑道。
竖哈伦眼睛瞟了一下常虎,“哼,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怎么懂的。这里难道和我的家乡有什么区别么,无非是有我们种不出来的食物、酿不出来的美酒、笨拙的双手搭砌不出来的宫殿。拿这一切来换取你们祈求的..”
竖哈伦说到这里,正好抬头看到石国天不悦的眼神。
常虎人生第一次被一个北地人教训,他憋了一肚子的话打算拿来反驳竖哈伦,还没开口就被石国天止住了,“争什么!去巡查城南。”
众人向城南骑着马,过了一个又一个拒马,拒马旁的将士英姿飒爽,他们那副恪尽职守的样子让石国天十分安心。
石国天一直思索着,没有注意到马队已经到了城南,两侧已经从房屋变成宫殿楼宇,从漆黑寂静到了火树银花。除了皇太后居住的永寿宫还是宁静祥和的样子,其他的几个宫殿无一例外,都是一副灯火辉煌的模样,众人们在街道上一抬头,那如马车般大的灯笼满挂了宫殿每一层的房檐,远处看去正如千百个火团在宫殿前闪着日光,一个条条挂着灯笼的阁道悬在空中犹如火链,把城南的几座宫殿连成了一个巨大无比、恢弘至极的楼宇。一条将大道两旁的宫殿相连起来的阁道正好悬在他们的头顶,阁道里宫女的欢笑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宦官和宫女跑过的脚步把木阁道踩的咚咚作响,不时还有孩童们的吟唱声响起。
“田丰收,雨泽霈。圣人出,民安康。四海升平,天道永昌。祈禳大宁,嘉福永享。”
听着头上孩童们天真的声音,常虎不失时机地揶揄竖哈伦道:“生在鄙野的山野村夫,哪里懂得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我大宁今日是何等的繁华盛世!”
“混账!不是让你们闭嘴了吗!”石国天突然的一声怒吼,不仅让常虎不知所措,更是让头上几条阁道中正响起各种欢愉声也戛然而已。
“我不想听到有人再提及此事。再若是再提起,就给我滚回去。”
常虎颇为委屈,他全然不知自己为什么被责骂,不过只是说了几句心里话,就被将军这样训斥。
虽然往日石国天会亲自带领卫士们巡视到南门,但是今日他一步也不想再多走了。阁道中传来的歌舞升平让他心中厌恶,他一刻也不想再听下去。既然各个军司马的拒马点已经都巡查了一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想大宁的寒夜就交给这些军士去守卫,无论天下怎样变动,只要这些威武的将士在掌握在吾手里,大宁就一定不会乱,吾就能守住中洲的安宁!
其他人也不愿意回程时再听一次了,但除了常虎,只有现在头上吟唱的这些才是这个出身自四世三公家庭的人命中该听的,他不时回头,心中叹到这是何等气象啊,改日自己登上朝堂高位又是何等的感受呢,此刻的他想象不到,但那更让他无比煎熬。
到城中时,一人骑着快马赶来,原来是军司马刘和,刘和着急地说道:“将军,城西拒马出了事,有人违禁夜行。”
石国天训道:“着什么急,夜行人下狱,明日交付给有司。这还用教”
“将军,若是那么简单的事就好了,违禁的人是赛硕赛常侍的堂弟赛谋”
石国天有些为难,不过他想了一下还是说道:“先放了,让他签字画押”
刘和着急地说道:“将军,人是被被新来的安宁北部尉给扣下了,途径城西拒马被何子付拦下的,人在他们手里,军司马放不走啊。”
“新来的安宁北都尉,他叫什么?”
“曹乾”
众人穿过街巷赶到了城西,此时城西的宵禁拒马点被火把照的灯火通明,几十个乌羽卫士团团包围着一伙人,石国天从卫士们自动让开的一条路走进去,军司马何子付正握着剑茎和里面的人对峙着。
石国天向那伙人看去,十几个官差正押着三个穿着雍容华贵的醉鬼,这三个醉鬼被绳子捆得死死的,嚣张地喊叫着,而慌张则浮现在被包围了的官差脸上,这些官差虽然持剑而立,但是石国天一眼就看透他们是在虚张声势。官差们看到乌羽卫中郎将同执金吾石国天来了便更加的心虚,手里的剑在不停地比划着。
在这伙官差正中间,两个官差一左一右保护着一个人,此人就是新上任的安宁北部尉曹乾,曹乾神态威严,镇定自若。石国天看此人长得眉黑细目,白面长须,但眉宇间却带些狡黠,他不禁心生疑问:“这是那位一上任就在官署门两旁立下五色棒,当场诛杀违法犯禁者的新官吗?”
谣传自这位北部尉上任以来,城中大小权贵人人自危,甚至都不敢到城北吃酒。今日一看,至少赛常侍的弟弟还是敢的。
曹乾背后站着四名官差,他们不同于其他官差,每人手里握着一根一丈长的大棍,棍子上面缠着白、黑、红、绿、紫五种颜色的绳子,拄仗而立,临危不乱。石国天倒是有些欣喜,安宁城中闻名的五色棒,今日终于得见。
曹乾行礼后不卑不亢地说道:“将军,下官乃安宁城北部尉,今日配合将军帐下军士一同巡查,抓到此人违禁饮酒作乱,不知道将军手下的军司马为何阻碍我押回此人?”
石国天好像没听见一样,何子付在一旁率先说道:“这些人理应由我军羁押,等到明日天亮后再送到有司审理。即便是交予你,那也是天亮之后的事,你身为官差,宵禁期间竟然违抗军士命令,现在还不尽快交出这三人!”
“嘿嘿,你们这些小官差也敢治我的罪”此刻醉鬼们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
曹乾嘴角微提地笑了一下,“乌羽卫中郎将同执金吾,官职做到了这个份上,果然非同一般。”
石国天依旧一句话不说。
何子付说道:“别废话,交出来,小心也让你触犯了律法!”
何子付这一翻话激怒了曹乾,“军司马!你将律法视为何物,律法岂是你能随意玩弄的?”
曹乾又说道:“看来无论如何将军都不让我把他们带走了?”
“没错,你必定是带不走他们了,但是在何处、如何处置却是安宁北部尉的权力”石国天开口缓缓地说道。
曹乾一下子就明白了石国天话中的草蛇灰线,“谢将军!”
“石国天,你让他做主?你给我等着!当朝赛常侍是我哥,我会告诉他,他必定治你的罪!”赛谋喊叫了起来。
“把此三人给我就地正法!”
官差们把赛谋三人扔在了地上,曹乾俯视着赛谋三人说道:“本想在官署前杖杀你们,把我安宁北部尉“官署门前权贵血”的这个威名给立死。平日里为非作歹惯,便以为无人能惩治你,今日你看我曹乾能不能治得了你!”说完,官差们挥舞起五色棒,乱棍打在地上三人身上,先是咒骂声,再是哀嚎声,等到最后没有了声音时,地上只是三块烂肉和一滩血污。
曹乾走上前来,向石国天行礼,说道:“今日初见将军,不知分寸,现在才知道将军的威严。言语间多有得罪,还请将军见谅”说罢,没等石国天说话,便命官差扛起赛谋尸体,向外走去。
身高九尺,壮硕如牛的何子付直接挡在了曹乾身前,俯视着他说到,“将军未发话,你想去哪里”
“北部尉,今日你诛杀的人不同于往日,都城里你必定是待不下去了。你想好以后该怎么办了吗,不如先去郡县里,等事情平息之后来我的账下吧”
曹乾转身说道:“谢将军,今日让我遇到依律诛杀此贼的好机会,这是天意,岂能让它溜过,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石国天示意何子付放他走,望着曹乾背影石国天叹道:“曹乾,曹会之养孙,没想到出身官宦之家也有此等魄力,若能平安度过此劫,他日此人必登高位”
“走,我们回去”石国天刚骑上马,突然仰天大笑,李福也一起大笑了起来。
竖哈伦看着常虎脸上藏匿不住的妒忌,心中不屑:“大宁四世三公的后代也就是这种模样,贪恋权力,心胸狭隘,患得患失。虽然还在将军身旁中历练,有这种秉性的人可堪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