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的棋比他的个性要更缓，云今坐在他的下座，棋风轻骄许多，难显沉稳。
“我要输了。”她这样无奈地说道，“范师傅比起当年更厉害了。”
对方不予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你这副精明慢慢荒废了而已。”
荒诞了一年，不算是荒废吧。
她笑道，“没办法，墨家没什么人陪我下棋，以前我也最多是喜欢看看您和张良先生一起下棋。”
“话说子房，老夫也许多年未曾见过了，前两日，少羽说看到了一个人，在农家，蛮像他的，他许是看错。”范增的头发全然是白的，他这一生不断地在操心，早生华发，“若是子房在，一定会帮着少羽，那样便是如虎添翼。”
少羽是虎，这一点，无人否认。
“少羽自己便能成大器，”云今这样说道。
范增摇了摇头，“心性未定。”
...心性未定。
“范师傅，今年少羽也堪堪才...”
“几岁都不重要，重要的磨砺，给他的磨砺太少了。”范增大叹一口气，重重地下了最后一步棋，本来能赢的棋，最后却走成了死局。
云今终于叹了一口气，“那范师傅今天来...是为了？”
“为了你。”他的眼神深沉，像是有着堪破人心的能力，“你有能力，不是吗？”
“有能力的人多得是，您大可以找我哥他们。”云今疑惑道。
“而且，少羽愿意信任你，我想，你也不会背叛他。还有你的身份，你是抗秦英雄荆轲的血亲妹妹，军队里士气是很重要的。”
的确，荆轲在许多人的眼中就像是被神话了一般，必定是能够鼓舞士气的。
曾经她许诺了两次，一定会帮着项羽颠覆秦国，两次，都很坚定。
“我是答应过少羽，会帮他。”
良久，她饮了一口茶，这样说道。
即使，秦国也许并不是所有人眼中的样子，但是，至少现在的秦国，没法给百姓一个安稳的家。
“那云姑娘的意思是？”
“如果少羽，还能像当初说的一样，最后初心不变，做到善待百姓，海清河晏，那我便答应。”她说道。
范增点点头，“老夫替他担保，而且，我替他应下一个要求，未来他可以答应你一个不违背道义的要求。甚至是在未来给女子加官进爵，也未尝不可。这样够吗？”
...要求。
她瞬间想到了子婴。
若是项羽未来赢了秦国的势力，那便是子婴的死期，但是...如果有这一诺，他...或许能被保住性命。
云今扔下手中的白色棋子进棋篓。
范增不再说话，只看着她。
她的眼神已经做出了回答。
“我答应，和你们一起走。”
一个月之后，便是所有抗秦势力集合起义的时间，但墨家的观念特殊，不会参与。
“一个月后，我们会在那里等你。”
范增拍了拍自己的衣摆，缓缓的站起身。
他已经很老了，脚步却还是强劲沉稳。
她站起身，也想送一送他，却看见门口站着的错愕的人。
“小跖，你怎么在这里？”
云今看着他，盗跖的眼中是莫名的哀伤和不可置信，“你要走啊？”
他揪着衣角，像个小媳妇，看样子，他已经揪了很久了。
“我答应过少羽，不是吗？”她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径直向外走。
然而混乱中的盗跖一把拉住她的手，再次重复道，“你要去楚家的军队里？你知不知道很危险？”
“哪场战争不是危险的？”云今想要挣开他的手，然而却没有成功，她的手都发白了，他还是不肯放开，“我们就这样等着，难道不危险？”
“还有，你凭什么干涉我，偷听别人说话是很无礼的。”她瞪了他一眼，却凶不起来，有些心虚。
盗跖深吸一口气，“是，这是我错了，但你知道，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在之前有多担惊受怕吗？”
“我有我的理由，”云今的语气轻了下来，“小跖，少羽很好，不是吗？”
“可天明都没和他一起走，你...”他急道。
私心上讲，若是云今留在墨家，那他总有一天能回到从前，这些天里，她的态度已经不再那样抗拒了，也许不出两年，不，一年，他们还能重新开始。
“天明是我们的巨子，巨子有巨子的责任，他们的路不同。”
少羽走的是王道，而天明，他走的是侠道。
而他的侠道又与常人不同，侠者，舍己而救人，但是天明想要的是用有限的能力帮助尽可能多的人。所谓侠者，若是也将自己和家人放在砧板上，那也算是侠吗？
若是前任巨子，他会回答是。
于是他最后也没有见到女儿高月。在高月的眼里，他不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这样的侠，能算是真的侠吗？
“军队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那里不只是有豪爽的莽夫仅此而已，也会有设计。”盗跖说的越来越激动，他想起了大铁锤，死去多年的好兄弟，当年燕国放弃了他，在他没有放弃燕国的时候。
“而且你一个女孩子，根本统领不了那些个心高气傲的人。进了军队的人，少有人会服从一个看上去就柔柔弱弱的姑娘。”
“再加上战场上，腥风血雨，你都不知道哪根箭会从哪个方向上射过来。”
“...你要是死了你叫我怎么办...”
他的语气从激动，最后一点点转为落寞，最终...不再说话，只看着她。
“我死过一次了，你不是还好好活着吗？”
她淡淡地说道。
那一瞬间，像是刺痛的心中的某一块地方，盗跖被她的话说的揪紧了心，最后他竟红了眼眶，哽咽道，“那个时候，我早就不想活了。”
随后，云今那双眼睛便看见了本以为根本不可能看见的一幕。
那个乐观向上，活泼开朗，仿佛什么事都打不垮的人啊，终于缓缓蹲下了身大哭起来。
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欠她的泪水一次还清一样。
她慌乱地也蹲下身，递过去手绢，“你别哭啊，大男人的，哭什么哭？”
然而对方哭的更厉害了，哭到一半又咳了起来，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她好言好语也哄不住，但她又不能说她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