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075200000006

第6章 可我……最想吃白莲子呀

正当柳德茂暗自高兴的时候,不料大侄女柳淑琦和大侄子柳纛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柳纛乜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奶奶,又看了一眼爸爸,就抓住了柳德茂的衣袖,说:“我们不想跟奶奶去北海,也不想跟爸爸去什刹海。四爹,我们跟您去菱角坑。”

柳家的侄儿侄女不喊父亲的兄弟叔叔,换了一个字,喊爹,这样就让家里家外所有的人听了都觉得亲切。

可是,就是这极为亲切的一声爹,却把柳德茂闷在那里了。

柳淑琦是二哥柳德盛的大女儿,柳家的长女。柳德盛看一眼四弟,又看一眼柳淑琦,脚跟抬抬,嘴巴张张,看样子想过去扯回柳淑琦却又没动弹得了,想说别跟着瞎裹乱却又没有说出口。柳纛是三哥柳德蕃的大儿子,柳家的长子。而柳德蕃也看了一眼四弟,又看一眼柳德盛,就歪过头来一个劲儿地朝着媳妇挤眉弄眼使笑脸。

柳德茂站在那里愣怔了好半天这才缓过神来,说:“好吧好吧,都跟我去。可是,跟我去又有什么好处呢?”柳淑琦向前跳一步,抓住了柳德茂的衣袖说:“四爹,买荷花灯,买莲子。”

黄昏时分,斜阳依然耀眼,把金灿灿的光辉洒在了朝阳门城楼上,宛如涂抹了一层金粉。侄儿侄女,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抓着柳德茂的竹布长衫,爷儿仨扭搭扭搭地就去了城外。

长长的人影穿过了高大的雕刻着朝阳谷穗的城门洞。

气象宏伟的城门楼下面,一列长长的火车,满载货物,长鸣汽笛,咣当咣当地飞驰而过。巍峨的箭楼外面,官绿色的木桥静静地横卧在护城河上,桥下面清粼粼的河水,自由自在地从北向南缓缓流淌。茶褐色的宛如龙井茶叶一般的小鱼儿,一团一团地围绕着刷满沥青的桥柱嬉戏。城外满眼葱翠,繁华街市和田园风光交相辉映,与城里灰不溜丢的大街小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爷儿仨一踏上护城河桥,柳纛就颠起撇了脚,左跩右跩地跑到了前面。跑了几步,双手一扒就扒住了桥护栏,跐着两只小脚跟,把个小脸蛋儿伸出桥外,酷似一只好斗的雁鹅,摆着脑壳朝北面眺望,似乎在寻觅挑战者。护城河畔的东侧,有一湖碧水,波光粼粼,长长的锯齿般的城墙影子投射在湖面上,随波摇曳。宛如细腰葫芦般的半岛伸向湖心,湖岸四周净是一些粗大的垂柳,宛如珠帘一般的柳条低垂在水面。水边坡岸布满了碧草,野花星星点点,绚丽斑斓。现在他已经能够分辨十几种野花了。那个头状花序开着紫红色花朵的是青菀,那个聚伞花序开着淡黄色花朵的是委陵菜,那个花冠紫红或者淡红的是柳叶菜,还有那个蓝紫色的大叶铁线莲,管状花萼,萼片上部向外弯曲,像个大喇叭。草滩上方是茂密的杂树林,几十株国槐垂柳,还有毛白杨,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

爷儿仨下了河桥,向左一拐,就隐没在树林之中了。

夏水盈塘,绿柳垂丝,菱角坑池塘河岸一片旖旎风光。自光绪初年以来,只要进入农历五月,城里人就纷至沓来,早晨有押鸟的,下午有捕捉蜻蜓的,晚上有纳凉的,一整天游人不断;卖酸梅汤的,卖扒糕凉粉的,卖老豆腐芝麻酱火烧的,还有卖芭蕉扇的,就躲在树荫里一边纳凉一边叫卖。而今天,与昨天有着明显的不同,那就是又多了几个卖莲子、鸡头米和莲花灯的。

天色已近黄昏,藏在树冠里的一只寒蝉牙斯塔——牙斯塔地鸣叫起来,非常动听。只两三声竟招来其他寒蝉的呼应,此起彼伏,胜过一个合唱团的声势。寒蝉鼓鼓噪噪地唱了一通之后休息片刻,就又开始了第二轮的合唱,时唱时停,时停时唱,好像有人指挥似的,节奏统一有序,声调抑扬顿挫。

细腰葫芦岛南面莲叶田田。碧绿的莲叶出水很高,亭亭玉立,仿佛舞女旋转时飞起的绿裙。鲜艳的荷花,有的袅娜地张开,凌驾于碧绿的莲叶之上;有的羞涩地打着朵儿,隐秘在幽幽的莲叶之间;有的迎风弄姿,似乎在睥睨一切。微风乍起,莲叶便有一丝的颤动,宛如闪电一般传到荷塘的另一边去了。一片荷花瓣就落在了碧绿的莲叶边缘打颤。迟疑许久,粉嘟嘟的荷花瓣还是禁不住碧水的召唤,轻悠悠地滑落水中,仿佛小船似的在那里飘呀飘呀的。扑通一声响,不知道是青蛙跃入了水中还是有人向池塘里丢了一块土坷垃,惊起两三只水鸟,如火焰一般掠进了岸边的垂柳林。

与沿岸不同,湖心有一朵硕大的白莲花开得水灵灵的,在舒卷开合的绿伞之间,风姿绰约地亭亭玉立在涟漪荡漾的碧水之上。近旁是刚刚蹿出水面的三五支小荷,骄傲地挺着粗嫩的绿茎,披着一身绿刺,支撑起一团亮晶晶的凝雪。原来一片碧绿之下还隐藏着一个洁白的世界呢。

据佛经记载,释迦牟尼诞生之时,天空飘来朵朵白云,苑囿出现瑞象,百鸟和鸣,无忧树下的池塘边突然升起一朵白莲花,佛祖就降生在这个硕大无比的七宝莲花之上了。

刚刚诞生的佛祖,有一双莲花般的小手,合十趺坐,唇内闪出千道金光,每一道金光都化作一朵千叶白莲花。而那盈盈的莲花之中还坐着一位仪态端庄的小菩萨。佛祖缓缓地站起,轻盈地向十方各行了七步,每行一步便生出一枝俏丽的莲花来。

佛祖在胸,柳德茂的兴致就来了,撩一把清粼粼的湖水洒在绿荷之上,那闪烁光亮的水珠就如珍珠一般在宽阔的荷叶上来回滚动,眼看着就要滚落了,却又摇曳回来,停在荷叶的掌心里开怀大笑。

细腰葫芦岛北面,碧水之上飘浮着大片大片的菱角枝蔓,无数个绿三角就拥挤在水面纠缠不清。一朵朵洁白的菱角花就像飘落在绿三角上的小雪片,而刚刚生长出来的嫩菱角,则像一只只张开翅膀的小蝙蝠。原来,菱角的叶柄是一个气囊,无怪乎它那三角形的叶片和零乱如麻的枝蔓可以自由自在地悠闲自得地飘浮在静静的水面之上了。

左近岸边的却是一丛丛稀疏的菖蒲和芦苇,还有枝叶高挑粉红色穗状花序的狗尾巴花,蔓延在坡岸水边。

细腰葫芦岛上有一座野茶馆,迎着水面,三间草房,四周圈起一道齐腰高的篱笆墙,向南开启一户柴门。茶馆门前高高地撑起了白布夏棚,棚架之下吊着几挂招幌,紫底儿绿字,分别写着雨前、雀舌、大方,这就是野茶馆能够提供给游人最好的名茶了。招幌下边系红布条,迎风飘飞。夏棚里摆放着四五张茶桌,擦拭得锃亮,宛如沙家浜里的春来茶馆。一只木船被拇指粗的麻绳拴在岸边一株垂柳的黑色的根部,船头却横过去隐没在稠稠密密的碧绿的荷叶之中。茶座旁有人在唱八角鼓。柳德茂抬头一看,一位身穿竹布长衫的老者端端正正地坐在高背座椅上,轻轻地弹拨阮咸。阮咸是一种古老的乐器,很像月琴,长而直的柄,有四根弦。相传,西晋阮咸善于弹奏这种乐器,因而得名阮咸,只是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之后才简称为阮。几个子弟腰板挺直,侍立其旁,次第而歌。

相传八角鼓的创始起自于清朝的阿桂。阿桂带领八旗兵到了大小金川而许久不能归乡,幕府中的一些喜好词曲的人闲来无事,就将各种曲词教授给士兵们演唱,借此消遣时光。就这么弹呀唱呀的,一直唱到撤兵回归,竟然相习成风。至今,古词中还有鞭敲金磴响齐唱凯歌还等词句呢。今儿个,那个艺人唱的是岔曲《剑客吟》。岔曲也有讲究,一般分为三节,初歇为过板,再则为卧牛,三则为曲尾。最短者为脆八句,长则或至百余句,又有中间各曲,谓之杂牌。

那个老者端坐靠背座椅,阮声戚戚,站在他身旁的那个瘦长个子拉开嗓门就唱:醉卧秋林下,被那些寒蛩唤醒咱。见一轮皓月当空挂,万籁无声鸦鸟乏,(过板)醉醺醺慢起身形用目晒。伸手轻轻将佩剑拔,舞一回,脚步煞,挺身站立明月下,将剑折弯,撒手绷直当啷啷响,神鬼皆惊,(卧牛)妖魔怕。喊一声,喉咙大,恰以霹雳震天塌。弹剑作歌对月华,说道是,茫茫天地几虚花。尽教奸宄贼王化,智谋岂愿春秋下,专杀人间祸根芽。三几十名茶客,摇着折扇芭蕉扇,喝着茶水,吸吮着荷香,静静地听着。有两个人交头接耳,好像是在议论那个小生的唱词。你莫小看了这些人。就是这个小小的菱角坑野茶馆,在那些个年头可是北平城出了名的野游之处呢!在这些茶客里面,一大些都是北平城里有名的文化人士,有几位还是北大的教授呢。他们喝的茶叶都是自己带来的上好品质的茉莉花茶,当然也有人喝茶馆预备的满天星。

说起北京的花茶,已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还是在元朝的时候,北京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花茶了,那时候称之为百花香茶。所谓的百花香茶,就是将茉莉、菊花、素馨等花置于茶盒下熏制而成,这可能就是北京花茶最早的起源吧。

人们一向以为北京人最喜欢喝茉莉花茶,其实不然。早年,北京最有名的花茶并非茉莉茶,而是一种芍药茶。这种芍药生长在塞北,采集之后,将芍药芽叶晒干用来泡茶。元朝袁桷在《清客居士集》里收录了几首《竹枝词》,其中一首唱道:山后天寒不识花,家家高晒芍药芽。南客初来未谙俗,下马入门犹索茶。只是到了清朝,茉莉花茶才真正成为北京人最普遍最喜爱的茶品。

北京人嗜花茶,在茶馆泡茶多用香片。香片又有大叶小叶之分,天津人喜欢大叶,而北京人喜欢小叶。最名贵的花茶是蒙山云雾、蒙山仙品。其他品种还有桑顶茶、玫瑰茶、野蔷薇茶。茶客在罩棚下坐,用粗瓷茶具;在雅座下坐,用细瓷盖碗。北京人爱好花茶的习惯一直流传至今。

倘若在北京人家做客,一落座儿,主人头一档子事就是上茶。北京人喝茶讲究口儿,也就是口感口味。茶具也很讲究,用紫砂壶、盖碗儿。然而,朝阳门菱角坑的这个野茶馆,提供给茶客们的可就不是一般的粗瓷粗碗了,而是极其名贵的闽瓷茶具。

到了下午,中元节的气氛已经明显地体现出来了,大和尚诵经的法船就停靠在湖泊的北岸边上。大槐树大柳树白毛杨之下,三五成群的已经聚集了不少的游客,一边欣赏风景,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大和尚诵经斋醮,焚化纸船。

中元法船,有真船纸船之分。真船就是借用运河上载人运货的大木船,船上高搭法台,请和尚在台上念经放焰口。纸船则用高粱秸高粱纸扎糊而成,船侧扎有和尚念经,船头罗列鬼形。至夜,请真和尚放焰口,而后焚化纸法船。

菱角坑北面河中停泊一只大木船,上面搭设高大彩台,五颜六色,这就是法船了。现在,只等晚间法师高登法座,防护中流,漫游河内放其焰口了。而纸船仍不可见,大概只有等到午夜才能抬来焚化。

满怀兴致的柳德茂蹲在岸边,正要向莲花瓣撩一捧湖水,身后就响起一声吆喝:“水晶藕嘞!尝一尝,清凉爽脆的水晶藕嘞!”柳德茂心头一颤,暗自生问,怎么还听不到我渴望的那个声音柔美的吆喝呢?可是,还没等到这个浑厚的吆喝落地,柳纛就扯起了柳德茂的衣角,稚声嫩气地叫唤:“四爹,我要我要。”柳家的长孙,爷爷奶奶叔叔大爷无不疼爱。“好,要要。”柳德茂一答应一边环顾,却没看见自己所要的。甩一甩手上的水,尚未摸出铜板来,就被两个侄儿侄女牵着拽着来到摊贩的面前。“来两个。”柳德茂一点儿不含糊。“好嘞!”摊贩一边高声应答,一边把手伸进雪一般的白布盖里,摸呀摸的就摸出两个宛如老洋瓜一般的藕节来。这水晶藕的藕节可不是一般的藕节,必须是白莲藕的藕节。白莲藕,藕断无丝,质地细嫩,色泽白净,脆甜可口。采摘也有说道,必须在白莲花开放的时候采摘,那个时候花下的藕节最鲜最嫩,在清澈的湖水中洗净,用碧绿的荷叶包裹,再用力一敲,啪的一声藕就碎了。撒上白糖,让顾客捧着荷叶吃,那荷叶的清香,那藕节的清凉爽脆,别提多沁人心脾了。摊贩一边啪啪地拍,一边极口夸赞:“嘿!这回让您赶上了,瞧这嫩生劲儿,保管香甜爽脆。”一只给了侄儿,一只给了侄女,只有柳德茂自己没有。

那香脆的白莲藕如何吸引不了柳德茂呢?又有谁知道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正在想着什么呢?

就在柳德茂百般幻想之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就传来了一声轻柔的叫卖莲子的吆喝声。“白莲子哎!清凉可人的白莲子哎!”那一声轻轻的吆喝,在柳德茂听来,却是百般的温柔,百般的清脆,百般的入耳。一位身着月白色衣裳的少女,挎着一只荸荠样儿的篮筐就站立在他的眼前了。

一张鹅蛋脸,两靥如点,双眉如张,颓肥柔液,音性闲良。镶着粉边的袖口里藏着皓白如脂的臂腕。手如柔荑,不由得让柳德茂想起了《鄘风·桑中》里的诗句: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

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沫之北矣。

云谁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沫之东矣。

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然而,柳德茂没有时间咂摸视觉上的意蕴,就噔噔地跑到姑娘的面前,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姑娘的一声甜甜的话语,卸去了柳德茂的尴尬。姑娘说:“先生,买一盅白莲子吧。”柳德茂慌忙掏出一把铜板递过去,姑娘笑了:“买几盅也用不了这么多铜板呀。”

不当来的时候,捣乱的来了。不知柳纛从哪儿突然蹿了出来,抓住竹布长衫一扯,说:“不吃莲子,不吃莲子,吃江米藕!”

姑娘又笑了,说:“孩子想吃江米藕。”

那江米藕实际上是杭州小吃,将一节鲜藕洗净,两端一指处切下做盖。将藕孔填满糯米,覆上荷叶上锅蒸煮至酥烂,然后切片摆在鲜荷叶上,撒上白糖。色泽光亮,糯软甜香。

柳德茂眼睛一亮,就冒出一句话来:“可我……最想吃白莲子呀。”

夜色升上来了,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在这一片荷塘、树林以及花草之上。青雾笼罩了整个荷塘,笼罩了左近的杨柳树林,笼罩了远处的城墙,笼罩了一切。月光下的景色朦胧得宛如罩了轻纱的梦,人群便在这曼妙的梦中开始徜徉。

黑暗中,荷花灯一盏接一盏地憧憧地亮了。

柳德茂掏出一盒火柴,摸起一根火柴棍儿,刺啦一划,就啪啦啪啦地响着燃起了蓝色的火苗。火苗刚向上一蹿,就像遇到了危险一般马上缩了回去,化作一粒蓝环包裹的幽幽的黄豆。柳德茂用薄薄的大手轻轻地捂住一豆幽光,点燃了侄儿侄女手中的荷花灯。

大侄女柳淑琦举在眼前的那盏荷花灯,是一支带了柄的荷叶,荷叶正中插了一根小小的红蜡烛,氤氲的红烛光在荷叶上晃动,光晕里大侄女就幻化成东海观音了。大侄儿柳纛举在头顶上的那盏荷花灯,却是用数枝青蒿捆扎而成的,上面插满了短香,在黑暗处明明暗暗,好像聚集了一团飞舞的萤火虫。而柳德茂自己的那一只荷花灯呢?仔细看,却是一只莲蓬灯,拔除了莲子,留下了眼窝,又插满了白烛。蛋黄似的烛火随着莲蓬摇来摆去,犹如佛祖降生时踏出的一朵瑰丽神奇的莲花。

远处黑暗里,影影绰绰的一群儿童高举着荷叶灯,宛如游龙一般在树林里转悠,愉快而整齐的呼喊声,一阵强一阵弱地传递过来:“荷花灯,荷花灯,今天点了明天扔。”

河岸边,河灯晃动。法船之上,悬空飘浮十盏千瓣莲花灯,红光彤彤;左右船舷,百盏烛火阑珊辉煌,把头戴天冠,身披大红袈裟,端坐彩台之上的大和尚照得面色红亮,越发显出佛国的神秘了。大和尚面容庄重,双目微闭,左手伸展鼻前,右手轻点鼓槌,木鱼嘚嘚叩响,口唇咿唔启合。一通诵经斋醮之后,左右的几个法师便抓起一把小馒头朝空中抛撒。那些小馒头漫天散开,噗飒飒的像大雨点一般坠入了河中。这就是所谓的放焰口了。

法船缓缓启动,顺流而行。沿岸,几个和尚轻轻地将纸法船放入河中。这纸法船扎得比真法船还漂亮。船体有两丈多长,秫秸扎骨架,彩纸裱糊,船头描绘猛虎,船身描绘莲花,桅杆悬旗,有船棚舷窗,色彩绚丽。船舱正中有佛像数尊,大小形态各异。船舷两侧有两列茶壶大小的莲花灯,红粉勾勒花瓣;前后甲板有数箱焰口,整整齐齐。船下有木排,纸法船便轻轻地飘浮在水面之上了。虔诚的小和尚点燃红烛,抛在纸法船的甲板上,火焰噗的一声,就迅速地沿着船棚燃烧起来,红红火火。

红色的火苗翻腾跳跃,柳德茂的眼么前就幻化起来了,幽冥孤独之魂一个接着一个地顺着冉冉的火焰升上了夜空,耳边就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在吟诵:“御河桥畔看河灯,法鼓金铙施食能。烧过法船无剩鬼,月明人静水澄澄。”

纸船明烛照天烧。随着火焰升空,一群人哗的一下涌到湖河岸边,纷纷将荷花灯用手掌托了轻轻地送入河湖之中。这些河灯真是千姿百态啊,有些河灯是用彩纸扎制的,上面是五瓣莲花,下面却是半个大圆茄子;有些河灯是用小西瓜或者小南瓜甚至是苤蓝制作的,掏得薄薄的,插了蜡烛;有些河灯则是用红纸折成茶碗大的方斗,里外刷了桐油,粘了油纸捻;最漂亮的河灯要数彩纱花篮了,配置的椴木底座竟然还有精美的雕刻。

渐渐的,黑丝绒一般的湖面就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河灯,微风一吹,湖水悠来悠去,水面也一下子明亮了一下子又幽暗了;河灯随之漂荡,时谷时峰,时张时合,时远时近,羞愧得天上的繁星也不得不悄悄地隐入黑魆魆的夜空里。

湖河相连,河水带动湖水,河灯就顺流而下,千盏万盏,漂浮荡漾,灿若高高的夜空里不时闪烁的繁星。回望四周,远远的,近近的,到处是闪着红晕黄晕的河灯,柳德茂就此心旌摇动。他不知道是自己飞升到星空里了,还是星空降落在他的身旁了。而天上的仙女们呢?她们躲到哪儿去了?这美妙的夜晚,在平静中孕育热烈,在慌乱中孕育情感。难道仙女们已经下凡了吗?身边的那个姑娘莫非就是下了凡的仙女吗?

就在柳德茂思绪惶乱的当儿,他的三哥柳德蕃和三嫂崇明正在什刹海边上亲亲热热地转悠呢。

他们是这一家人出去最晚的。柳德茂被两个侄儿侄女拉着扯着一扭一扭地走了。母亲也换了一件镶有藕荷色宽边的玉色绸缎大襟衣衫,让大儿子柳德昌和大儿媳妇搀着扶着出了家门,径直地就往北海去了。挺了一会儿,柳德蕃去了二哥柳德盛屋里,问:“二哥呀,一起去什刹海好不好?”柳德盛说:“不了,我和你二嫂在家陪父亲,你们俩一块去吧,好好地玩一玩。”

就在柳德蕃去问柳德盛到底去不去什刹海的当儿,柳德蕃的媳妇崇明就偷偷地溜进了作坊。左踅摸踅摸,右踅摸踅摸,就看见长条箱里还有几十块新鲜的芙蓉糕,就用包装纸包了,四四方方的一共包了四大包。

站在那儿捧着四大包芙蓉糕想了想,似乎还觉得少了点儿,就又拿了一个玻璃瓶儿,跑到门洞里灌了满满的一瓶子糖稀,装在蓝布兜里,往肩膀上一背,这才大声召唤柳德蕃:“德蕃,二哥他去不去呀?天色有些晚了,假如二哥不去,我们可得抓紧点儿了。”

柳德蕃在里院紧忙答应:“这就走这就走。”

二哥柳德盛催柳德蕃:“甭说服我了,媳妇都等不及了,你也赶快走吧。记住呀,要玩就玩个痛快。”

小两口结婚八年了,根本就没听说过有七年之痒这一说,依旧感觉新鲜,就肩并肩手拉手出了大门口。可能是玻璃瓶儿太大,就硌到了柳德蕃的腰肢,便伸手摸了摸媳妇的挎包,问:“到什刹海看法船,还拿这么多东西干啥?”媳妇这边声调一挑,说:“我多少天都没回娘家了,还不知道家里苦成啥样了呢!”

“就看一眼还用得着拿这么多东西?上次去,我兜里的五块洋元不是让你留给老太太了吗?”柳德蕃乜了乜眼睛。“哟,一大家子人,五块洋元能挺几天?你说能挺几天!一个大活人给了你们柳家,还给老太太生了个大胖孙子,哪个不值几百块洋元?”崇明撇了撇嘴巴。

媳妇哪样都好,就是喜欢偷偷摸摸地往娘家倒腾东西,让两位嫂嫂瞧不起。

媳妇过门,正赶上满族柳树节,也就是说,九九重阳第十天,满族妇女要结伴出城,给大柳树系红布条许愿。据说系了红布条,凡事都可心想事成。头天晚上,媳妇就对柳德蕃说了:“明天是满族柳树节,咱们向大柳树许个愿,给老柳家生个大胖小子。”

大哥结婚十来年没有生养,二哥头生是个胖丫头,老太太盼孙子盼得心急火燎。让三媳妇这么一说,卢蘘荷紧紧张罗。柳德蕃问:“去哪里找大柳树?”媳妇回答:“京东金盏的妈妈树最有名,到那里去!”柳德蕃说:“金盏太远,去菱角坑行不行?那儿也有几棵大柳树,树干一抱多粗,柳条儿软的像珍珠帘子。”媳妇一梗梗脖子,说:“那儿有妈妈树吗?没有妈妈树怎么生大胖小子!”卢蘘荷二话没说,进屋就翻饬花梨木大衣柜,把整个身子都埋进去了。卢蘘荷翻饬了老天,从箱子底儿抻出一条绣着并蒂莲的丝绸带子。晃一晃,花泠泠响。塞到柳德蕃手里说:“明天一早,叫上你大姐和二妹,租辆马车一块去。”这许愿真灵验,第二年夏至,媳妇给柳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一过秤,八斤半。柳城与卢蘘荷乐得合不拢嘴,以后啥事儿都依着媳妇。大哥二哥的眼睛也有了毛病,任啥看不见。两个弟弟更是吃酸的不管辣的,你爱拿啥就拿啥,不关我们的事儿。柳德蕃疼媳妇疼得出了名,可怜一家老小又是谁都不说啥,就把媳妇惯得不像个样儿。今天一袋面,明天两瓶油,没少往娘家拿。就是大姐和二妹有点儿不让劲,一回家就趴在卢蘘荷的耳朵根儿上唠叨个没完。

媳妇家也够可怜的了,从前还有饷钱,如今啥都没了,不拿咋办?

媳妇娘家是满族人,满洲哈喇,也就是老姓崇果鲁,民国以后一般家都冠汉姓种,他家却冠汉姓崇,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家老姓崇吉喇呢。光错认为老姓崇吉喇还好,只是辛亥革命了,驱除鞑虏的口号叫得越响满族人的名声就越臭。崇果鲁本是由满语的一个地名转换成的哈喇,按照取老姓第一个字的习惯,冠汉姓为同音字崇也是很自然的。可是这个崇字,旗人味太浓。就是汉人,姓崇的也极其少,只要在社会上一说,一下子就会让人识别出是个满人,而且很快就会有人问:“您在旗吧?”那个时候在旗很不光彩,如果有谁问你是否在旗,就如同揭你的疮疤。谁要是承认了在旗,不光让人瞧不起,甚至连找工作都困难。怜悯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又是自己媳妇的娘家人呢?柳德蕃想,拿点儿就拿点儿吧。

其实,媳妇的娘家先祖很光彩,很早就跟随努尔哈赤起兵,可是先祖的最高职务却只当了个牛录额真。牛录,满语是箭;额真,是主的意思。一个牛录额真统领三百壮丁。五个牛录组成一个甲喇,五个甲喇组成一个固山。明万历二十九年,努尔哈赤只有四个固山,分别以黄红蓝白四种颜色的旗帜为标志,后来就用旗的颜色指称,称作黄旗红旗蓝旗白旗;到了万历四十三年,才又增设镶黄旗镶红旗镶蓝旗镶白旗四旗,全称八旗。努尔哈赤称汗,媳妇的先祖带领三百壮丁跟随四处征战,在辽东大战中,被明将一刀削去了大半个脑壳,鲜血喷涌,卧尸沙场。从此,这一支崇果鲁家族便不兴旺,一直到随龙入关,驻防朝阳门,仅仅是镶白旗里的一个普通兵勇。好在后代勤奋好学,最终在道光年间考取了一个笔帖式,又十分幸运地补缺户部。先是从九品,靠着善于攀援,不久升迁八品,随即富贵起来。到了祖父这一代,富裕的崇果鲁家族开始游手好闲,也学会了提笼架鸟,饮酒品茗吸鼻烟。而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病恹恹的祖父,最后连兵缺也没补上,只好坐吃山空。

有人说旗人一生下来就有一份钱粮,这大概是与皇族宗室弄混了。宗室爱新觉罗氏,是皇族,系黄带子,凡是入玉牒的,男丁才有一份粮饷,而一般的旗人只能是兵丁有了空缺,经过考试获得补缺之后方有兵饷。否则,不挑缺是没有钱粮的。到了媳妇父亲这一辈,刚刚补上兵缺,拿了不到一年的兵饷,就辛亥革命了,一革命就把兵饷革去了。

两个人给老丈人老母娘放下四包芙蓉糕和一瓶子糖稀,就卿卿我我地去了地安门。那儿已经灯火阑珊,人山人海,弥弥漫漫,尽态极妍。柳德蕃一眼就看见了鼓楼街西面的聚盛长。这个酸梅汤店铺建在高坡,七八级台阶,前面一溜长摊位,摆放铜制的捣霜月牙,两旁戳灯,写着“聚盛长”三个大字。摊前摆放铜盘,铜盘里面一摞摞的细瓷小碗。大瓷瓮里装着酸梅汤,有冰块镇着,汤甜而味酸,味酸而润,饮一口凉彻肺腑。柳德蕃说:“喝一碗酸梅汤吧。”媳妇回答:“咋?干了一天活,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就让我喝一碗酸梅汤?”说罢一紧鼻子,又补充一句:“小劲儿。”柳德蕃赶忙改正错误,问:“那吃点儿什么呢?”媳妇宽宏大量,说:“我不为难你。桂英斋的自来白很讲究,大油加山楂白糖、桂花白糖、枣泥澄沙,好吃着呢。你到桂英斋给我买两块吧。”柳德蕃来得及献殷勤,说:“既然说了就买两块。”抬脚就往桂英斋走。可是媳妇眼珠子一转,得寸进尺:“光自来白不行,再买一个鸡头米。”

出了桂英斋,又买了鸡头米,两个人就转悠到了火神庙。火神庙后面就是什刹海,明光火焰,人流晃动,花灯憧憧,映得碧柳红荷如幻如梦。两个人立刻肩并肩手拉手融入了这个火树银花的不夜之湖。柳德蕃对什刹海相当熟悉,就问媳妇:“了解什刹海吗?”媳妇回答:“有些故事还真不知道呢。”柳德蕃听了就滔滔不绝起来:“几百年来什刹海就是个繁华的地界,游人如织。元朝时这一带水域宽阔,大运河至此而终,码头、货场、商号、旅店云集。有诗赞颂:燕山三月风和柔,海子酒船如画楼。可以想见当年是何等的繁华呀。到了明初,新城在北侧,这里称西涯。秋荣瑟瑟上茭芦,湖上青山镜里姝。碧瓦黄墙宫树里,涌金门外看西湖。地安门和什刹海就被诗人袁宏道比作杭州的涌金门和西子湖了。”可是媳妇却不以为然,说:“只是景物繁华,没有动人的故事!”柳德蕃诡谲一笑,说:“怎么没故事?就怕你听了厌烦!”媳妇说:“什么厌烦,恐怕是你没有故事吧。”正中柳德蕃的圈套,就说:“既然这么说,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了。北上坡有个什刹海寺,钟磬不远传,香灯不灿烂,以肃静为特色。更奇特的是那位三藏法师是个苦行僧,终身只穿一件内衣,补丁可想而知了。要不怎么会有百衲衣之说呢?”媳妇惊讶,说:“真有这样的和尚呀?”柳德蕃说:“这算什么,还有更绝的呢,他一辈子都没躺着睡过觉,每天站着,一旦正襟危坐,那就是睡觉了。化缘也和别人不一样。佩带一瓢,如果没吃饭,瓢口朝上;如果吃饭了,瓢口朝下。时间长了,街坊一见瓢仰着就知道师傅没吃呢,抢着给老和尚拿饭。还有法师从来不进人家,站在门边吃,吃完了就走。”媳妇就有感叹:“真个作践生命。”柳德蕃又诡谲一笑:“老和尚不但作践自己,还恪守佛法佛规呢。”

媳妇听了更加好奇,用胳膊肘顶了顶柳德蕃的腰眼,催他快讲。

柳德蕃放荡开来,就说:“有一次官员的女眷慕名前来请教佛事,老和尚却不稀罕搭理,仿佛私塾先生训斥学生一般训斥她:你丈夫身为朝廷命官,你要念佛就在家里念得了,为什么非得出门见和尚?还有没有家法啦?还有没有佛法啦?回头我告诉你丈夫去!一句话,羞得女眷花容变色,无地自容。这老和尚可真是个和尚啊!”媳妇的脸腾地红了,哼了一声说:“就知道你没有好故事。”柳德蕃没理她那个碴儿,却自顾自地感叹起来了:“嗐,如今到哪儿还能找到这样的真和尚呀!”就在这时,柳德蕃看见湖对面亮光一闪,一团火球就蓬起来了,夹杂着纸灰,就嗔怪说:“光顾得给你讲故事了,那边法船已经烧起来了。走,到海子边放河灯去,给那个老和尚。”渐渐的,浓黑滑润的湖面就布满了河灯,明灭闪烁,簇拥摇曳。银河就在这一刻落在了宽阔的动荡的湖面。

北岸放灯,南岸寻灯。柳德茂出神地望着那盏莲蓬灯团团地打着转儿,慢慢地汇入了灯海之中,渐渐地就分辨不出寻觅不到了。放入湖泊的时候,他拔下中间的那支白烛,安放了一枚小小的金丝蜜枣。一圈烛光煌煌,一颗红枣鲜嫩,让人浮想联翩,就像八个身披白纱的菩萨绽放瑞光,围着降生之初的肌肤红润的婴儿,无限的圣洁与神秘!这是一个隐喻——莲结蜜枣。他默默地祈祷,心里却怦怦地跳,盼望着能够迎娶那个下凡的仙女。

他抬起头来,四下寻觅了好久,终于看见湖边垂柳下的邹姑娘。她正在做什么呢?想着,脚步就不由自主地靠近。那位邹姑娘的手里也擎着一盏莲蓬灯,却与柳德茂的莲蓬灯截然不同,只在中间插了一支长长的红烛,四周却保留着凸起的莲子,看上去很像一群绿衫儿童,簇拥着身披红霞、高举莲灯、瑞光闪烁的圣母,这让柳德茂感觉特别的神圣。其实,这灯也有一个隐喻——一烛莲心。

一阵微风,一豆烛光就在莲蓬上面不停地晃动。姑娘伸出玉手遮挡,宛如柔荑。柳德茂忽然想起了一句民谚:手嫩者必聪,指尖者多慧。这么一想,就觉得满腮发热。

邹姑娘蹲下,也把莲蓬灯轻轻地放入湖里,用手轻轻地一推,河灯就顺着水流向前漂去。邹姑娘出神地望着,一直望到莲蓬灯也融进那火树银花的世界,这才慢慢转身顺着湖边向南走去。

水影像绸缎一样又软又滑,被河灯映得嫣红一片。绸缎翻滚,霓虹就短短长长,一会儿连成一片,一会儿支离破碎。本来是一前一后的两只莲蓬灯,裹挟在灯海里不能自主,被推荡过来推荡过去,就像一对初恋的情侣,刚刚靠近又惊慌分开,最后被流水荡涤到了南岸的荷花丛里,互相撞击着窃窃私语。

柳德茂蹲在岸边张望着两只纠缠一起的莲蓬灯,水面之下就影影绰绰地映出一张美丽的脸庞来,像一枝刚刚出水的芙蓉。他的心倏忽一下就有些悸动,出神地望着芙蓉一般的脸。没有想到那张粉红色的脸就凑了过来。他更加紧张,有些气喘,就又感觉真的有一股宛若水仙的清香吹拂在他的脸颊上。他嗅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就不由得陶醉了。猛然一转头,却看见那个卖莲子的邹姑娘,就站在他身后也在往水里看。

水影中两张年轻的脸,就像那两只莲蓬灯纠缠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间发现河灯早已远去,湖面上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个游客,这才想起大侄儿与大侄女来。柳德茂四下一看,侄儿侄女不见了,就惶惶不安起来:“这是什么时候了?这两个孩子不好好跟着我,跑到哪里去了?啊,跑到哪里去了?”

他向左一扭,湖水静静的,湖岸边什么也没有。他向右一扭,树林子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的长衫下摆就旋起来落下去,落下去又旋起来。转了两圈什么也没看见,撩起长衫前摆冲进了树林,甚至连个招呼都没顾得打,就把个邹姑娘愣愣地扔在那里了。

明月当空,静静的一条大街仿佛在水银液里浸泡过一般,白光闪闪的,只有路边国槐下筛出一片片的稀疏细碎的树影。柳德茂有些慌乱,又有些气恼——两个侄儿侄女到哪儿去了,连说一声都不说!他围着菱角坑整整转了两大圈,一直转到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这才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

或许他们已经回家了,要知道就该先到家里看一看。柳德茂慌里慌张,胡思乱想,踮着脚就跑回了家门口。

黑色街门的油漆剥落得相当厉害了,但是精心雕刻的门联却依然清晰:善为至宝,德作良谋。两侧是门墩,酷似两个长方体,和长枕头一模一样,难怪人们又将门墩称为门枕石呢。大门槛就枕在它的上面睡觉呢。

柳家的这一对门墩小得有点儿可怜,造型长方,稍显简单粗糙,可是这却是一对真正的挂印封侯门墩啊,一棵繁茂的大松树,有两只可亲可爱的小猴子,正跐着脚,举着胳膊,往旁逸而出的松树上悬挂官印呢。可怜,原来的院主人直至终老还在期盼子孙能够诗书传家,光宗耀祖,可是哪里想到,时至今日,子孙却不知何故变卖了房产,从此搬迁而去,到头来只落了个空空的梦想。

或许飞黄腾达了呢?也未可知。

柳德茂刚要举手拍门钹,忽然想侄儿到底回来没有?心里害怕,手就僵在那里。手指细长娇嫩,像春天里树头新抽的五条嫩枝。好一会儿嫩枝收拢成掌,轻轻地拍了过去。嫩枝一般的手指刚一触及门钹,大门就吱嘎一声开了。

大门虚掩,并没有插门闩。

柳德茂轻轻地迈着步子挤进大门,又穿过放着黑色蜜篓的门洞,就站在两棵大枣树底下了。明月高悬,满院银白,只是每个窗口都透着橘黄色的灯光。柳德茂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大侄儿和大侄女到底回来没有?

大哥出现了。

大哥站在堂屋门口看了柳德茂一眼,柳德茂感觉有一道白光闪过。他木愣愣地站在那里注视大哥的眼睛。那目光炯炯,闪亮依旧,和往日一样只有睿智和慈善。大哥向前一俯身,轻轻地说:“轻一点儿,回屋睡觉吧。”

随即母亲出现了。卢蘘荷的声音不高,却干脆利落,让柳德茂心旌震撼。“鬼到哪儿去了?你的大侄子和大侄女呢?”原来卢蘘荷由大哥柳德昌陪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法船在火焰翻腾的气流中幻化成了白色的纸灰,悠悠地飘上了天空,又默默地看着漂荡在湖面上的一片河灯烛火,晃晃悠悠,忽上忽下,动荡不已,不知怎么的心情就有些郁闷,不等人群散去,就急躁地招呼柳德昌回来了。

大街上,路灯昏黄暗弱。看见孙女孙子自己个儿在当街举着熄灭了的莲花灯来回乱跑,还凄凄惨惨地喊:“莲花灯,亮晶晶,别人扔了,我偏不扔。”老太太立刻揣测不安。儿子呢?照看大孙子的柳德茂呢?怎么不好好看着侄儿,让我的宝贝孙子半夜里自己个儿在当街上耍?要是让拍花子的拍去怎么办?老太太急忙拉住大孙子,惶惶地问:“你四爹呢?你四爹上哪儿去了?”这个柳纛,眨了眨眼睛,就调皮地回答了奶奶:“您问我四爹吗?俺四爹和仙女放河灯去了,顾不得我们了。”老太太一听就生气了,嘴巴噘噘着,胸脯一起一落呼呼地喘。

作坊门也打开了。三嫂一撩竹门帘,刚钻出了半个脑壳,就说了一句噎人的话:“哟,是四爹回来啦!咋没领回来一个呢?”三哥绷着脸站在三嫂身后,但是他对这个矫情的媳妇一点招儿都没有,只好一声埋怨:“不是回来了吗?好好的挑什么事!”声音很轻,但满口的怒气。

冷不丁来了个倒憋气,柳德茂闷闷地想,领回一个又怎么样?难道会比你差吗?但是嘴里却说:“柳纛还没回来?我再回去找。”说完使劲儿一扭肩膀,转身就往外走。

大哥一个箭步跳下台阶,就抓住了四弟的肩膀头:“嗐,他们早就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咱妈,疼孙子就像心头肉,疼得不得了。咱妈生气是生气你光顾自己的事,没注意侄儿们。其实刚才妈还说呢,让我们多关心你的事。”二哥没出来,被二嫂紧紧地抱住了。依着二哥的火暴脾气,出来先给那个挑事的兄弟媳妇一巴掌再说。

这时候父亲柳城拄着拐杖一撩门帘出来了,站在卢蘘荷身边,用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捅了捅老太太的肩膀,说:“平时惯着宠着,发起火来还挺厉害呢。”一边说一边欣赏身材俣俣的四儿子:“我这些儿子个个清爽睿智,我这些儿子个个都招人稀罕,难道又是个柳荷情缘吗?”

老爷子这句话说得轻轻松松的,却让老太太想起了当年的往事,就把老脸愉悦得通红通红的,幸亏在月光之下,谁也没有看出来。老太太想:真是呢,这几个儿子个个像他父亲,哪个也没让她着急过,娶的媳妇个个让她称心如意。真个像别人说的,老柳家就是有这样的遗传呢。如今老四虚岁都十九了,自己还没有上心张罗过呢,就是再疼大孙子,今天这事也不能怪儿子。万古风流已经轮到儿子那里去了!老太太就这样两方面来回地想想,竟然就原谅了儿子,把责任就全部归结到了自己头上。

柳德茂与邹跃在菱角坑相遇并非偶然。他今天不去北海,也不去什刹海,偏偏去菱角坑,是蓄谋已久的,就是想再见一见那个邹姑娘。

这年夏天真叫燥热,直到傍晚时分还暑气腾腾。西斜的太阳依然耀眼,护城河水一闪一闪地反射着白光。吃罢晚饭,柳德茂换上白绸短衫就去了菱角坑,细滑柔软的短衫穿在高挑细瘦的身上直逛荡。正在燥热难耐,就看见了一位白衣姑娘,胳膊肘挎一只荸荠样儿的篮筐,漫步穿行在浓密的柳树荫里,朝着纳凉的人群轻声叫卖:“白莲子哎,吃几个莲子清爽消暑哎!”

前面有一位身着蛋青色大襟衣衫灰布长裤的年轻母亲,手里扯着一个留着娃娃头的大胖小子扭搭扭搭地走过来了。胖小子伸出肥嫩皎白的小手,仿佛一块刚生出的鲜姜,一指白衣姑娘,就嘟儿嘟儿地说:“莲子。”年轻的母亲笑了,买了一盅兜在手绢里,然后掏出一颗,剥了豆绿色的外皮,把米黄色的莲子轻轻地塞在小胖孩儿张开的手掌里,说:“吃吧。嗯,还真清馨呢。”

柳德茂远远地听见了,就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儿,也想吃几个,便匆匆地迎上去,掏出一把铜板,袅袅地说:“买一盅莲子。”姑娘挑了一下眼皮,继而嫣然一笑,说:“用不着那么多钱呢,一碗只卖一个铜板。”说着就用茶盅般大小的瓷碗满满地舀了一碗,盛得冒了尖儿。有一粒圆鼓鼓的绿尖黄身的莲子,像舍不得分离似的又滚回荸荠样的篮筐里。

柳德茂把铜板往左边一送,铜板就欻的一声滑进了左衣兜里。一双薄手去接莲子,莲子绿莹莹的可爱,又往右边一送,莲子就一个跟着一个跳进了右边的衣兜里。然后转过身来,一边寻找阴凉地儿一边抓一颗莲子端详。莲子鲜嫩,散发着清香,就想,这莲子像那个姑娘一般透着一股纯正,而那个姑娘像这莲子一般透着一股清香。

正在胡思乱想,身后传来姑娘的呼唤:“先生,你的铜板!”

回过身来,姑娘已经站到身旁,气喘吁吁的,说:“看你慌张的,掉了铜板自己还不知道呢!”

“我慌张了吗?”柳德茂觉得脸皮有些发热。“还说不慌呢,怎么不知道铜板掉在了地上?”姑娘剜剜眼睛,驳斥他。夕阳斜斜地照过来,给姑娘镶上一环闪亮的金边,真是又美丽又善良的姑娘啊。柳德茂这样想着就不由自主地盯看,一直看得姑娘的脸儿泛起了红晕。

姑娘名叫邹跃,住得并不远,就在朝阳门脸儿。穿过北钓鱼台,顺着后石道往西走有个罗家大院,邹姑娘就住在大杂院里。父亲邹汉章是一家织布厂的织染工,半年前患了关节炎,迈不了步,只歇了半月就被老板辞退了,只得待在家里休养。饥寒交迫,母亲白氏给一家企业经理做保姆,养家糊口。十五岁的邹跃自小帮助母亲带妹妹,操持家务,这一回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除了做饭洗涮,照顾行动不便的父亲,还要抓空儿到街面卖莲子,挣几个菜钱。

关于邹姓,历史多有记载。邹鲁遗风,英贤不绝,这是赞颂邹鲁之辞。至圣先师孔子是鲁国人,亚圣孟子是邹国人,邹鲁两字连用就变成了文教兴盛之地的代名词了。邹姓发源邹国。《说文解字》说:邹本邾娄国,改为邹,以后为氏,帝颛顼之后所封。《元和姓纂》也说,子姓,宋愍公之后。正考父食邑于邹,生叔良圪,遂为邹氏。根据两书所载,我们可以知道,邹氏主要有两个系源:一是传自大约三千年以前春秋时代的邾娄国;一是源于同一时期的宋国。邾娄国是周武王伐纣之后封颛顼高阳氏后裔的采邑,初为鲁国附庸。战国时鲁穆公改邾娄国号为邹。邹被楚灭,公族子孙分散各地,以故国之名为姓。有些人将邾去邑留朱,以朱为姓。因此仔细追溯,三千年前邹朱两姓还是同宗一家人呢。

说起邹姓名人,有以气节自负,指斥章惇误国的邹浩;以孝见称,守墓六年的邹异;安贫乐道,独得朱子之传的邹軏。邹汉章的父亲只知先祖出自学者,但究竟哪一家已无法考证,为了保留那一点儿没用的名分,就给儿子起了一个文雅的名字——汉章。这个邹汉章很聪明,读了三年私塾,识得上千汉字,能背诵百首唐诗。可是到了邹跃这一辈连个儿子也没有。汉章无奈,把姑娘取名为跃,就是希望女儿能跃上蓝天。可惜家境一贫如洗,上不起学。但是女儿如花似玉,手巧心灵,让邹汉章略有安慰,企盼女儿嫁得一户好人家。

两个女儿也并非一无所学。女儿刚懂事,邹汉章就给她们讲孔融让梨司马光砸缸,把肚子里的儒家典故讲了几十遍,讲得目不识丁的女儿竟然也能流利地讲述几十个圣贤故事。听了圣人的故事就等于接受了圣人的精神和思想,又家境贫寒自然就知道勤俭。那一年,邹跃六岁,看见大院门口有一根劈柴,就捡回家交给母亲留着生煤球炉。可是这一回,一向喜欢夸奖女儿的母亲,却没有了笑容和赞叹,而是脸一沉,问女儿劈柴从哪里来的。女儿实话实说,母亲板着脸给女儿讲了一个路不拾遗的故事,把个懵懂的女儿说得满面羞红,头一低赶紧将劈柴放回原处。放下之后,又回头看看,好半天才蹭回屋里,好半天不说一句话。可是打那儿以后,这个小邹跃不管是看见别人掉了什么东西,一概视而不见,牢记母亲的教诲,坚决路不拾遗。

关于邹姑娘的这些故事,柳德茂全都是从街坊邻居那里偷听来的,就想,家贫,懂得勤俭,贤惠,创造温馨,就一心想娶邹姑娘为妻。可是想归想,如何与母亲开口却又不知道了。嗐,这个不懂事的柳纛哟,这烟袋锅儿一头热乎的事情怎么好跟别人胡说乱说呢。再说了,人家邹姑娘还不知道俺是怎么想的呢。这下好了,父母全知道了,三个哥哥也知道了,就连那个矫情的三嫂也知道了,这个人算是丢大了丢尽了。懊恼的柳德茂满炕头翻滚,彻夜无眠,把个呼呼大睡的柳德隆也给吵醒了,就气得眼睛鼓鼓的。兄弟俩躺在炕上,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一直熬到天明,却又不知怎么的双双睁不开眼皮了。

同类推荐
  • 不要跟着我

    不要跟着我

    她叫阿莲,抱着红皮球穿着黄色雨衣,在黑夜里孤独出现的小孩。她很早以前就死了。有个变态凶手杀死了她,把她的尸体扔在小河里。她是个寂寞又潮湿的鬼魂。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小河边的树林里有一群小孩子在拍广告,她偷偷跟在了小朋友们的后面,谁也没有察觉到她,广告上拍下了她快乐的身影。
  • 美丽女王的真爱

    美丽女王的真爱

    漂亮,充满魅力却美中不足的广告公司总裁,私下却是这个时代最可怕的魔女,与西餐料理家发生怎样的故事……
  • 鬼摆宴:古墓迷符

    鬼摆宴:古墓迷符

    在茫茫的大兴安岭西南山麓,有多处鲜为人知的辽墓聚集区,其中包括国内“十大考古发现”的耶律羽之家族墓葬和未揭开神秘面纱的“大王坟”。本书以契丹帝国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堂兄弟耶律羽之墓葬被盗为背景,再现了盗墓者的贪婪、奸诈、狂妄和自私,以及盗墓者的最终下场——或离奇失踪,或被缉拿归案,或坠崖身亡,或变成疯子,这是一部集合探墓、盗墓、文物走私、情感纠葛、历史知识、时尚元素于一体的长篇小说。
  • 安娜·卡列宁娜(上)

    安娜·卡列宁娜(上)

    安娜是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年轻漂亮,追求个性解放和爱情自由,而她的丈夫却是一个性情冷漠的“官僚机器 ”。
  • 三国2:龙争虎斗

    三国2:龙争虎斗

    《三国》是吉川英治的巅峰之作,也是中国文化与日本气质交融的极致作品。在日本,受《三国》影响的历史学家、政治家、企业家、文学家和艺术家不胜枚举,他们把《三国》奉为历史巨著、政略大全、商战宝典和励志奇书,从中学习历史文化、成功之道、处事方法、领导理论等。《三国》系列共五部,这是第二部,内容包括全十卷中的草莽之卷和臣道之卷。草莽之卷:汉献帝被迎至许都后,东汉政权在名义上得以保全。相对安稳的局面下却是危机四伏,攻取徐州的吕布、夺得秣陵的孙策、淮南称帝的袁术、盘据荆襄的刘表,再加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列强争霸的格局已然形成。
热门推荐
  • 超级神途

    超级神途

    【新书已发】《我的万能火种》星际时代,人类创造出基因药剂,叩开了生命的枷锁,从而开启了称霸星空的新纪元。某天,出身垃圾星的矿工秦羽,挖到了一枚葫芦,只要放入材料,就能炼制出种种神奇的丹药。海神基因药剂,可觉醒神鳞臂?我有黑帝丹,吞之可掌四海。黑洞基因药剂,可觉醒虚空瞳?我有鲲鹏丹,吞之可纳天地。……从此,属于秦羽的时代来临了!
  • 诸天最强学院

    诸天最强学院

    道传诸天,所有大佬都是我学生。诸天学院一家连通诸天万界的学院,招收来自诸天万界的学生。炎帝一生传奇,掌控天下异火,他是我学生。叶天帝平定生命禁区,宇宙共尊,他是我学生。盘古开天辟地,身化洪荒,他是我学生。·······这是沈文获得诸天学院系统,建立诸天最强学院的故事。--------PS:书友群:341118145
  • 老板,求放过

    老板,求放过

    如果有一个人,天天瞪你凶你,还像使唤狗一样地使唤你,你该怎么做?唐优雅: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了!如果他不仅挑你毛病,还扣你工资,搅黄了你的相亲,你该怎么做?唐优雅:继续忍!如果他变本加厉,不仅强吻你,还要睡你,你还要忍嘛?唐优雅:奶奶的你给我过来!不娶了我就别想走!
  • 穿越之独为你(完-番外中)

    穿越之独为你(完-番外中)

    她,本应有一个都市型的浪漫爱情,但却为他,放弃自己”唯一“的原则,因为她爱他。他,本应有古代帝王的后宫三千,但为她,他只取一瓢,因为他爱她。文文结束了,言言想问一下亲们,对独为你里面那个情节印象最深?言言的QQ:1033274219亲们可以加言言哦!有建议可以给言言提。记得在身份验证中写个独为你,或者是青楼冷姬,亲看的那本就写那本吧!
  • 狂野少女:我是乖乖女

    狂野少女:我是乖乖女

    舒辰靖活了17年,一向中规中矩,谁会料想到他有一天会被一个染了一头黄毛儿的小丫头扭送公安局?可是不幸的是事情总是朝着不幸的方向发展,他只是在路边看看文件而已,结果莫名其妙被一袋垃圾砸中,又莫名其妙被一个衣着怪异的小丫头揪住不放破口大骂一顿,最后更是让她一个擒拿手,扭送公安局。什么?这么彪悍的女孩子竟然叫“言浅秋”?有没有搞错?她还真对得起给她取这么“琼瑶”名字的人呐!
  • 不靠谱大侠

    不靠谱大侠

    他曾在街边摆地摊,也曾是幸福里一哥;他是能让垃圾集中营的猴子们望风而逃的辣手扛霸子,也是小萝莉眼中内裤外穿的超人;他喝酒打架爆粗口,也有侠骨柔肠扶危济困;他曾穷困潦倒痛失所爱,亦有解语佳人俩俩相望;有一天,他会成为盖世英雄,踩着七色祥云——和你和我,继续在这个不靠谱的都市里,红尘相伴……Q群:225420809
  • 全能战帝

    全能战帝

    不管是天阶战技,还是神级战技。只要让我看一眼,那便是我的战技!--------------------新书《都市魔天龙皇》已发,点击作者头像,即可看到。求多多支持!
  • 四国逐锋之我是张角

    四国逐锋之我是张角

    (注意,本文后期为黑暗向,圣母什么的别乱喷。)张焦穿越为张角,不甘平凡的他成天带着自己的小弟四处浪,无聊了就和政客等一些心脏的人玩玩心机,最后带着自己发育极其良好的黄巾军与蜀魏吴三国争帝位。
  • 重生宠妻记事

    重生宠妻记事

    对于做得了好儿子,当得了好爸爸的43岁大叔郝柏言来说,前世的自己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妻子方秋白了。一睁眼,发现自己重回17岁的第一反应什么?郝柏言答曰:要发家致富!要宠着自家老婆方秋白!绝对不能让她收到丝毫苦楚!
  • 跟踪外星人(千年回望神秘探索系列)

    跟踪外星人(千年回望神秘探索系列)

    我们人类社会那些出类拔萃的名家巨人,在推动人类社会向前不断发展的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物质财富。他们通过自身的体验和观察研究,还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有益的经验和感悟,他们将其付诸语言表达出来,被称之为名言或格言,其中蕴含并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成为世人宝贵的精神财富。人们将之作为座右铭,产生着无限的灵感、启发、智慧和力量,从而成为人生的航灯,照耀着成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