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时间,梁康等人带着盒饭从帐篷外面进来,一个个疲惫不堪。
“哥哥!你回来啦!”坐在垫子上的梁静爬起来,迎上去。
“嗯,都来吃饭吧,部队里领的!”梁康看向幼青,幼青此刻正查看沈兰的脚伤。
梁超闻言率先将手里的盒饭发给了沈兰幼青。梁康梁顺两个人竟有一种默契,让围观的人诧异的是梁超不仅终于闭上嘴不再怼梁康了,还有一种莫名的和谐感。
的确,一晚上,梁康他们三人与营救的官兵一起参与救援让他们对生命有了新的认识。矿井下二十几人被困,随时都可能透水。而洪水冲断了桥梁,车开不进来,只能靠临时找来的村民和士兵们冒雨搬运抢险设备和救援物资。
他们认识到团结的力量和生命的可贵。即使还有一人没上来,他们也不能放弃。最终,经过军民一夜奋战,井下矿工全部安全升井,无一人伤亡!
此刻三个热血青年,虽然劳累但内心却是热血澎湃。士兵们的气概甚至让他们激扬的内心萌生了参军的想法。
吃过早饭,他们也该返回了。指挥官也走过来,嘱咐他们以后不能再冒险了,这次要不是正好赶上,梁康和幼青真的就被后面来势更加凶猛的山洪给冲走了。
送别他们时,指挥官也感谢三个小伙子的支援,拍着梁康肩膀说:“不错不错,这小身板不错!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他们走出矿区时,洪水已经褪去,净水河的水位已经下降到了一半高度,冲断的桥上用木板临时搭起来应急。
他们绕回观音山南面的长街时已经上午九点左右了。这里原本地势高,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花岗岩铺设的街道被雨水冲刷得纤尘不染。商铺陆续开张,街上行人也渐渐多起来。
幼青一行人循着来时的路去取自行车。
树林明显是被洪水波及到的,此时地面仍有积水,树下的自行车东倒西歪,看自行车的人已经转移了阵地,还好他们的自行车还在。
从泥水里捞起自行车时,幼青恍惚经历过此情此景。趟着泥水在倒成一片的自行车里寻找自己的自行车。
沈兰的脚扭伤了,梁超载着她,春华载着她的自行车。
一路上,众人都沉默不语,只顾着脚下快速蹬着自行车,心想着父母在家都着急坏了吧。
幼青等人到家时,梁姨正等在巷子口,见到他们,梁姨满眼含泪,二话不说拉着梁静握着自行车的手往家走。
后面的梁康跟幼青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告别。
幼青推着自行车往自己家走,见自家院子的门关着,她把自行车停放好,去推门。
我去!怎么又锁门了呢?
幼青用力拍门,没有回应。
这是怎么了?没人在家吗?门明明是反锁着呀!
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此时,母亲正坐在堂屋跟父亲对峙。
“不准给她开门!”
“九香,孩子一夜没回来肯定都吓坏了,别再罚了!”
“不行,不治治她她就不长记性,整天跟秋红沈兰两个疯丫头在外面野,一点女孩样都没有。”母亲说。
昨夜大队值班室接到部队打来的电话说孩子滞留在净水河,都安全,大队值班的兴文叔又一次开启广播,通报通报孩子们安全的消息。
听到广播后,心急如焚的父母才放心下来。转念一想不对啊,赶庙会怎么赶到净水河了?
这要是跑到矿里,掉到矿坑里可怎么得了母亲越想越怕,越来气,恨不得立即把幼青拉过来用苕帚疙瘩抽一顿,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院门外,幼青敲了一会儿门,没人应,以为出了什么事,前世的一幕幕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个暑假的某天中午,姐妹二人坐在门厅里乘凉。幼白画画,幼青坐在一旁看漫画,堂屋里父母又吵起来了。
“你去啊,快到她家去啊!”屋里传来母亲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你整天都胡思乱想些什么!闺女都在家呢能不能收敛点,我要吃饭!”父亲埋头继续吃饭,桌上是幼青从外面抓回的鱼炖的汤。
“这是我做的你不许吃!”母亲将鱼拉到一边。
父亲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推门跨出堂屋。
刚走两步,一盘菜飞出来,没砸到父亲,却正好扣到了幼白头上,散发着腥香的鱼从幼白头上滚落下来,浓浓的汤流进她的眼里嘴里衣服里。笔下的画也沾满了鱼的肉和汤。
父亲停下脚步,满脸愧疚。想要伸手帮幼白,伸出的双手却被幼白摔开了。
追出门外的母亲终于也停下了脚步,有点不知所措。幼白低着头看都没看父母一眼,就披挂着一身菜汤跑出门去了。
母亲见状火气又腾腾冒上来。
“一窝没心肝的白眼狼!”母亲怒骂着走过来。
原本坐在姐姐旁边的幼青,被母亲一把拎起来扔出门外,身后再次响起父母的争吵声。
幼青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人傻傻地走到北河边。姐姐幼白正坐在河边的石台上发呆,菜汤仍旧挂在她脸上。
幼白不理她,幼青便只是站在河坝上远远得看着也不敢靠前。此时正是夏天河水充足的时候,又刚下过雨,河水几乎涨满,微微浑浊的河水在幼青脚下打着旋。
那一刻幼青盯着河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跳下去会淹死吗?她无数次做过那个梦,在四周一片漆黑的水中,自己一直下沉,下沉,没有尽头没有希望。
这件事以后没过多久,还是在那个暑假里,秋红约了幼青还有沈兰骑车去望城最东部的矿区玩。那里人人都知道不是游玩的地方,却经常听人说矿区的河边能捡到水晶和化石。
骑车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往返加上停留玩耍,幼青回到望城已经是下午了。
当幼青骑车拐进巷子,见巷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梁康家大门开着,姐姐幼白正堵在梁康家门口破口大骂,梁姨家却不见有人出来,也没人回应。
左邻右舍来劝解的大娘婶子觉得不对劲挤进家门一探究竟。
忽然听到走在前面的婶子大喊:
“赶紧呢,上吊啦!”
大家一拥而上,救下了梁姨,好一通劝解,梁姨捂着嘴也不出声,眼泪却是哗哗直流。
幼青挤进人群,才知道梁姨被姐姐骂得寻了死,还好被及时救了下来。
几天后,久未露面的梁康知道了梁姨寻死的事由后,跑到露台上,冲着幼白家的院子大喊大叫。
“田幼白,田幼白,田幼白你给我滚出来!”
望城真是闲人多,街上很快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他们有的嗑着瓜子,有的搓着麻绳,有的掐着草辫,你推我挤往前凑。
大门刚好是上锁的,不然幼青怕是对面那个暴躁的人真的会闯进家里了吧。
幼白很快出现在露台上,满脸冰冷,一言不发。
巷子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竟是变得毫无顾忌。
“唉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前两天两家不是闹过一次了吗?”
另一个人神秘兮兮地探过头来说:“听说老田媳妇跑了!”
“真的假的呀,都四十来岁的人啦还闹腾啥”一个大妈附和说。
“这跟寡妇家有关系?”另一个女人说。
“谁知道呢,那么个人住对门能有啥好!”那个大妈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露台上的梁康脸色越来越阴沉,两眼几乎冒火!
“都给我滚……”梁康大吼一声。
围观的人都唏嘘不已往后退却不见散开。
“信不信我会杀了你!”梁康指着对面的女孩,怒吼。
出现在对面的是幼白,一身碎花长裙,面色苍白、弱不经风。
“呵,那就试试看!”女孩嘴角微扬,轻蔑一笑。
那个怨愤难遏的青年花墙上扣下一块瓦片,狠狠得冲她扔过来。
女孩冷冷得看着从对面飞来的瓦片,坠落在街上,碎成几块。幼白转身离开下楼去了,只剩怒火中烧的梁康,一拳砸向花墙,瓦片碎成几片滚落下去。
后来幼青才知道母亲就是那时离开家离开望城的,自此再没回来过。家里再没有人争吵不休了,幼白变了,幼青则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去东沽滑冰钓鱼,不再去河边洗衣服,甚至除了上学不再出门。
此时,门栓从里面轻轻拨开,幼白从里面悄悄伸出头来,见幼青背对着门,坐在门口台阶上,头埋在臂弯里。
幼白戳了戳幼青,示意她进门。
幼青回头,见是姐姐幼白,看她还是几天来的明丽模样,幼青放心心来,看来家里没出什么事。
此时堂屋的父母早就听到了动静,母亲腾一下站起来,被父亲又按回椅子上。
姐妹俩进门,幼白回了房间,幼青将自行车推进门厅,放好自行车,自觉地回堂屋领罚。
幼青小心翼翼地推开纱门,一个扫帚头扔了过来,幼青忙躲避开。幼青发现父母正左右一个分别坐在中堂两侧,一副拉开阵仗过堂审问的架势。
“妈,我差点小命没了你也不知道心疼我!”幼青到茶几上端起一杯凉开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慢点喝,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跑矿区去了?”父亲站起身,走到幼青身边,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把她喝空的杯子加满水。
幼青灌下两大杯白开水,才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母亲听后,又气又心疼,抄起苕帚又要打过来。转念一想又扔掉苕帚,把幼青扯过来,浑身上下打量。
“真掉水里了?”母亲问。当年神嬷嬷说让幼青远离寺庙神佛,更要远离水,这次看来是真的应验了。
“妈我没事了,我这不都好好的嘛!”幼青感觉母亲表情太过严肃,自己不该将实情和盘托出。
“不行,我得请沈奶奶来给你叫叫!”说罢母亲一溜烟出门去了,撇下目瞪口呆的幼青和父亲。
午饭时,母亲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裹着小脚的老太太进门来。只见老太太手里拿着一卷黄纸和一把香。这位就是沈奶奶了,也就是幼青小时候给她算命的神嬷嬷。
父亲刚摆上饭桌,幼青已经坐到了餐桌边。
“先别吃了,别错过了时辰!”母亲说,显然是沈奶奶的意思。身后的沈奶奶微笑着打量着幼青,让幼青不寒而栗,赶紧起身站到一边。
在沈奶奶的授意下,父亲把餐桌搬到一边,腾出堂屋正中心的位置。
此时接近中午,堂屋门打开,阳光照进来屋里,越过了堂屋正中的位置。
沈奶奶让母亲端来一碗清水,放在堂屋正中位置的地砖上。
只见沈奶奶俯身在碗上盖了一张黄纸,又从母亲手里接过一个装满水的茶碗,和一根筷子。
幼青被安排坐在碗前,两眼直视碗中。
沈奶奶用那根筷子沾一滴水,垂直筷子,让水珠滴到黄纸上,很快黄纸上的水滴漏到碗里。
沈奶奶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筷子的影子几乎与水滴重合时。沈奶奶嘴里念念有词,滴着水珠的筷子猛戳进碗里,随即端起碗,拿到幼青面前。
“一口喝下去!”沈奶奶盯着幼青的眼睛,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幼青看着漂着黄纸的水,犹豫。
“快喝吧!”母亲在一旁催促。
幼青看向父亲,父亲在母亲身后,嘴上行动了动,无声地说,喝吧,没毒。
幼青彻底放弃抵抗了。
喝掉碗里的水,连同那块黄纸一起。
“一天一夜不能出家门,碗上要按我说的做!”说完沈奶奶向门口走去,母亲忙上前扶住沈奶奶要留她吃饭,沈奶奶执意不肯,飘然离开。
幼青嘴里依然残存着火纸的味道,看着满桌的菜没了食欲,蔫蔫地吃了几口菜就回房了。
幼青进房门时,幼白正收了书准备出门吃饭,见幼青无精打采地回屋,
“怎么了?喝了神婆的符水,顿时觉得醍醐灌顶,四大皆空了?”幼白开玩笑地说着。
“昂,要不你也来一碗?”幼青无精打采地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