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祖康带着高桥,来到前面一个宅院的小客厅里。佣人端上新沏好的毛尖茶,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客厅不大,但是非常严密,三面墙壁,只有一面是门。门上有两扇窗户,可是屋门的窗户非常高,所以一般身高的人,在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尽管屋内严实,但是并不憋闷,因为房顶的四角,有梅花形状的出气孔,这些出气孔与外面相通,所以屋内还是空气流通的。这间小客厅,是魏祖康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
高桥每次来魏府,魏祖康都要把高桥请到这间小客厅。高桥曾经问过魏祖康,为什么不请他到大客厅品茶。魏祖康说高桥先生要真的喜欢大客厅,那也可以。有一次,魏祖康没有请高桥到这间小客厅,而是去了大客厅。他们坐在正南面的只供宾主落座的太师椅子上,东西两边还各有一排椅子,在那些椅子后面,还各站着一溜丫鬟。魏祖康讲高桥先生喜欢这里的宽敞,有什么话就讲吧。高桥环顾左右,却欲言又止。就那一次,以后就不再提大客厅了。高桥后来说还是小客厅好,并且含蓄地说,地方小,说出的话不会飘散。魏祖康说那就依高桥先生吧。从那以后,高桥再来,魏祖康都在小客厅与他说事了。魏祖康尽量避免让府上的人看见他与日本人来往,倒不是怕谁,主要还是尽量不让魏老太爷撞见。魏祖康不想找麻烦,也不想跟那个老棺材瓤子较劲,因为他觉得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当然,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大儿子魏佐棠。魏佐棠见到日本人,就像见了仇人一样,魏祖康格外担心,怕这个小子做出什么令人糟糕的事情来,要是在魏家大院里发生对日本人的暴力事情,那还了得呀,那是杀身之祸呀。魏祖康也曾婉转劝说高桥不要再到魏家大院来,有什么生意上的事情,可以在外面茶馆里,或是酒楼里谈。但高桥好像更愿意到这里来,而且每次来,都要在大院里走上一圈。魏祖康不知道高桥是什么目的,但也不好阻止他。魏祖康总有一种感觉,高桥似乎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好像还有着更深的背景。当高桥上次来找他,说起关于成立北平商会事情时,魏祖康完全印证了自己的判断——高桥的确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眼下,魏祖康喝着茶,与高桥谈天说地,却不问高桥来此做什么。高桥忽然冷笑了一声,样子与刚才判若两人。他敲着桌面说,魏先生,您怎么就不问我来此何干呀?我今天可不是与您谈生意的,您应该知道。魏祖康微微一笑,高桥先生不说,肯定有不说的道理,我怎么能随意去问呢。高桥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说今天来此主要就是谈商会的事情,并且面无表情地对魏祖康说,宫岛先生已经说了,绝对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最迟在十天之内,一定要成立起来,否则魏先生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呀。
魏祖康知道,关于宫岛“邀请”他在商会任职这件事上,看来他是躲不开了。其实说是邀请,还不如说是命令。宫岛是北平特务机关的特高课长,一个阴险狡诈的家伙,魏祖康在高桥的引荐下,曾经被迫去见过宫岛一次。当时,魏祖康推托自己能力有限,还是请别人来担当这个重任,魏祖康知道,这个所谓的会长,在中国人的眼里,说白了,就是汉奸。魏祖康是想挣钱,现在跟日本人做生意,就是为了更好的挣大钱,但绝不是为了当这个官。魏祖康知道,只要当了这个会长,他就会成为抗日力量“特别关注”的人物,就会成为除奸名单上的一员,随时有可能被背后的一颗子弹结束生命。可是,他也明白,要是拒绝宫岛,说不定哪天,他就会被“请”到特高课,不仅给他安上一个反日的罪名,让他尝遍日本人的酷刑,还会把他的家产夺走。日本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只要进了特高课或是宪兵队,有几个能活着出来?不是最终被喂了狼狗,就是被放进巨大的绞肉机里,活活把人绞烂、绞碎,然后冲进下水道。在特高课和宪兵队驻地的下水道周围,常年围着一群野狗,那些狗就是因为经常吃人肉,眼睛都是红色的,即使看见活人,也是远远地窥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老百姓们咬着牙说,小日本不是人,就是吃人的恶狗呀!
魏祖康没有直接和高桥对话,而是走到古玩架旁,对高桥说,我听说宫岛先生喜欢中国的古物,是吗?高桥冷笑了一声,魏先生可以自己去问宫岛先生。魏祖康从古玩架上拿下一个碗,对高桥说,您可不要小看了这个碗,这不是普通的碗,这是清代道光年间紫禁城里皇族使用的宝贝。高桥戴上礼帽,魏先生,我可没有时间和您在这里欣赏一只碗,我今天来,只是把宫岛先生的意思转达给你。说完,高桥转身就要朝外走。魏祖康连忙放下碗,劝说高桥坐一会儿,还没有喝茶呢,怎么说走就走呢?高桥说不喝了,让他做好商会成立的准备,然后决然地走出门外。魏祖康连忙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