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很多纸车纸房纸女人之后,矮胖子叔叔被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装进了一个铁盒子里。我总担心他会不小心撑破自己的皮肤化成水,所以一路上只要车子晃动,我的心也就随之晃动。我不敢懈怠,留心观察铁盒子会不会渗出水来。但没有,矮胖子叔叔将他自己包得紧紧的,一如他的一生。
这辆特殊的车子载着我的亲人开往火葬场。火葬场的人一点都不和善,在骨灰盒上狠狠地宰了我们一刀。架子上各式各样的盒子一字排开,从几万到几百不等。同行的人都将目光投向我,征询我的意见,我一言不发,买了一个价位倒数第二的陶瓷罐子,除了上面的福寿字样,其实跟路边摆摊五块钱一个的陶罐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火炉的小门打开那一瞬间,我感觉那不是台机器,而是一只大兽,正张开嘴巴,一口将矮胖子叔叔吞了进去。里面的火苗正贪婪舔着墙壁,它们会一口口咬开矮胖子叔叔的尸骨,吃干净之后又会若无其事舔着舌头,就如猫吃完一条鱼,我们吃掉一只烤乳鸽。
火葬场里的石凳上,坐着一些等待骨灰的人,其中有些人还在讨论骨灰如何被这里的人偷偷变卖去当肥料。有钱人谈论着如何在火葬之后买一块地风光大葬。不时有凄厉的女人的哭声划破寂静。我没有哭出来。骨灰盒盖上之前,管炉子的老头好心地递出来一块白色的头盖骨,示意我们盖在最上面,起保护作用。我总疑心那老头对于那些灰烬并无法十分清楚地进行辨认,其实人与人只有这个时候才真正平等,骨灰与骨灰,真的没有任何不同。
我想象着矮胖子叔叔庞大的身躯被塞进那个小小的陶罐中会不会很痛,也想象着他确实是完整地被我们带回来了。陶罐被放在厅堂最里面的案几上,三炷香的烟气笔直地冲向屋顶。矮胖子叔叔已经无法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他被摆放在那里,和活着时候一样乖巧。人群散去,烧饭的大鼎也被收拾了起来。陶罐要供奉七天才悄悄下土埋葬,我责无旁贷肩负起守护的任务。碧蓝的天幕之下,祠堂寂静无声,暗角处有嘶嘶的虫鸣之声。我关掉手机,将几只木凳子拼在一起,躺上去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