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寒还是有朋友的,就是马家庄的“豺狗”。
“豺狗”没读过书,没有学名,比老寒大三岁,也是寡公汉五保户。不过他的境况比老寒好得多,下面有个弟弟,弟弟有个老婆,弟弟老婆生了四个儿子。只可惜,他们是全村最贫穷的一家,他们贫穷的根源就一个字:懒!
在农村,人们都喜欢到懒惰户家里吹牛打牌摆白话,所以一天到晚豺狗家都人来人往,闲暇时我也会去吹牛聊天。有一次豺狗对我说:“要懒使劲懒,国家好照管;半懒不懒,国家不管。”并且还跟我炫耀他家人缘好,不像有些人家,猪不上门,狗不上户。我笑笑,空闲时依旧往他家跑,两三年下来,居然和他弟弟的大儿子聋哥交上了朋友。
聋哥大我三岁,耳朵不太好。他母亲叫关秀,由于很少干活,所以不显老,四十多岁的人,依然还有几分风韵,年轻时肯定漂亮。我一直搞不懂,那些漂亮女人为什么喜欢嫁窝囊男人。难道,鲜花一定要插在牛粪上?
这天又是星期六,下午我去找聋哥玩。聋哥不在,严云的母亲从秀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幺,我说给你听,你不要到处乱传哟,关秀裹着野老公跑了,聋哥寻她去了。”
从秀四十来岁,老公在外地当工人,自己没多少事干,每天就东庄逛逛,西庄逛逛,很是悠闲,是村里消息最灵通的一个,也是最喜欢散布谣言的一个,大家都叫她小话婆。
我将信将疑,不相信关秀这把年纪了还玩私奔。从秀说你不要不信,两弟兄搞人家一个,不跑才怪!我呆住了,从秀神秘兮兮地笑着,又把刚到的人拉到一边去了,开场白不外乎就是那句:“幺,我说给你听,你不要到处乱传哟。”
果然,几天后聋哥垂头丧气地来找我,忧心忡忡地说,你是老师,读的书多,你看我们要不要去把我妈叫回来?至此,我才相信关秀果然跟人跑了,于是问:“她现在在什么地方?”聋哥说:“在九区。”
九区不是地名,而是一个区的编号,撤区并乡后分成了两个乡,但人们依然习惯将那两个乡合称九区。
九区哪里?
猪场嘎拉寨。
那是少数民族聚居区,有些人很野蛮,不太通理。
正因为这样,我才来找你商量。
九区那么远,你妈怎么认识那人的?
那人是我大姨爹,我大姨妈死得很早,我们两家以前一直都没任何联系。
我想了半天,答应聋哥说:“星期六要上半天课,下午我陪你去劝劝她,星期天必须赶回来。”聋哥感动地说:“你真够朋友。”
那个星期六,秋高气爽,我跟着聋哥翻山越岭,走了五十多里山路,终于来到猪场嘎拉寨。想不到那地方竟然如此荒凉,到处光秃秃的,跟邻村奢嘎一样,简直是不毛之地。
关秀看到我非常吃惊,无限伤感地说:“曾老师,我真不想回去了。我同时做他家两哥弟的老婆,一做就是二十几年,做够了,也做怕了。”说着说着,关秀就哭了,哭得我心里惨惨的。
那男的叫杨老三,快五十岁了,是个彝族汉子,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野蛮粗鲁,却对关秀表现出无限柔情,对一脸木然的聋哥和我也很友好。我本来准备了许多说辞,法律呀,道德呀什么都有,但是,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好跟聋哥商量:“聋哥,我本来是打算说服她回去的,可是,恕我无能,我什么都说不出。反正你家哥弟四个都长大了,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随她去吧。”
聋哥不说话,默默地哭了。
聋哥有个堂叔,小名八幺,是个耍江湖的,我们从猪场嘎拉寨回到聋哥家,八幺也刚好从外地回来,跑来问豺狗哥俩:“大哥二哥,要不要去把我嫂子抓回来?”豺狗哥俩很胆小,说那里全是干彝老苗,如果硬抓的话很危险。八幺说:“你们丢得起这个脸我却丢不起这个人,老子在江湖上鼎鼎有名,家族里却出了这样的窝囊事。不,一定要抓回来,不然人们连我也看不起了。”
八幺说着,又转向聋哥:“你家老的没本事,全是软蛋。你是老大,得拿个主张,要不要去把你妈抓回来?”
聋哥埋着头,不说话。八幺连问几声,聋哥都不开口,于是有些火了,从屁股上摸出火药枪,对准聋哥的小腿,大声吼道:“抓不抓?”
豺狗哥俩吓呆了,我和几个前来玩耍的也被吓了一跳,但都认为八幺不过是吓唬吓唬而已,光天化日之下是不敢开枪的。
不抓。聋哥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很低。
砰!八幺扣动了扳机。
聋哥负伤了,但谁也没有报案。接下来的几天,八幺亲自组织人马,准备去抓关秀。
又到了星期五晚上,八幺找到我说,聋子受伤了,正在医脚,全村只有你认识路,反正明天下午和后天不上课,我来请你带路。我本想拒绝的,但对方是个耍江湖的亡命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于是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我们出发了。八幺组织了十三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加他、我和聋哥的爹三元,一共十六人。我们打着手电,翻山越岭,五个多小时后,终于来到猪场嘎拉寨后面的山上,吃了些干粮,休息了一会,天就亮了。按预定计划,我们埋伏起来,放三元出去打头阵。
那时因为闹狂犬,死了不少人,到处的狗都被捕杀光了,嘎拉寨也不例外。一阵鸡叫声传来,关秀出现在一间小木房门口。八幺手一挥,三元便走了上去。看见三元,关秀就尖声怪叫。杨老三提着把斧头跑出来,关秀大喊:“姐夫,姐夫,他来了!”
身材矮小的三元看见明晃晃的斧头腿就软了,杨老三一边骂着,一边将斧头在三元的头上绕着圈,三元连忙跪在地上,全身抖得像筛糠。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八幺也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朝天开了一枪,十三个年轻人挥舞着木棍冲了上去。
听到枪声,杨老三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翻在地。八幺指挥众人速战速决,押着关秀和杨老三马上就撤。寨子里有人追了出来,腰上插满火药枪负责断后的八幺只开了一枪,那些平常野蛮成性的彝族汉子就退回去了。
原来再野蛮的人也是怕死的,遇到真正的亡命徒,他们也一样无可奈何。
把关秀和杨老三抓回来后,大家都来看热闹,五大三粗的杨老三,谁看不顺眼都可以上来打几拳踢几脚。我看不过去了,就去把村长马汉找来,折腾到半夜,才把杨老三放了。
当天晚上,派出所又来人抓八幺,八幺却已经走了,来无影,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