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芳草·文学杂志》2012年第05期
栏目:长篇小说
爱从山峰左边或者右侧出来的朝阳,一下从山峰正中出来了。山峰正中出来的朝阳是春天的朝阳。
阿绒嘎不是自己走来的,他胯下的白马又老又瘦,又老又瘦的白马晃进村道时,太阳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一群野狗发觉了美味似的蹿出去。领头扑上来的那条黑狗,与阿绒嘎飘逸而去的马鞭相遇。马鞭蛇一样缠住狗头。阿绒嘎扬手挺胸,黑狗和它的悲鸣落进汹涌而至的狗群。阿绒嘎优雅地翻上马背。年迈的白马经不起变来变去的阿绒嘎,老马歪斜的身子阵阵颤抖,老马的四蹄一下忙乱起来。村道上涌出比往日更多的笑声。阿绒嘎利索地跨上马背,优雅地提提马嚼子。老马朝挤满了笑声的村口走去。
阿绒嘎对着人群说:“本登科巴你站在发笑的人群里不笑,你不会笑吗?”
人群中的本登科巴比骑马的阿绒嘎高。女人配着饰物的发辫,男人头上的红缨簇和大耳环,在他胸前拥挤和攒动。本登科巴像是松林中的一棵杉树,高大得如同站在一块巨石上。阿绒嘎知道本登科巴脚下没有巨石。再过几年,他骨子里的有种东西就会让他睡不着觉,就会使他搂不着女人就想咬自己的嘴唇。就像眼下时光里的自己,没有女人不好过日子。
在取笑的人群里,没有最招惹眼目的汉子朗吉杰布。他要是站在今天的人群里,一定会占据几个人的位置。阿绒嘎不知道天底下还有没有这么粗壮宽大的人。这位名叫郎吉杰布的小伙子,几乎天天去山林中练枪法,只能让轰鸣声和目光去追赶的野兽飞禽,最后被他塞进携带的鹿皮口袋。鹿皮口袋比一般人伸开的双臂高一些。许多人说他的锡弹长了眼睛。郎吉杰布的鸣火枪迷恋着山林。有时他的背上没有猎获的野物,但他获得了比野物更珍贵的见识。人们确信他遇上了山里那位踏雪无痕的修行喇嘛。他时而给村庄带来闻所未闻的见解。
朗吉杰布偶尔会在人群聚集的地方高声说:“祖先的历史其实跟一座山的两面一样,山顶居住着吐蕃王朝。”
阿绒嘎和郎吉杰布一样,住在穷得勉强飘得出炊烟的房屋里,住着的亲人只有自己的老母亲。只是朗吉杰布比他早投生十二年,比他多吃了十二年的青稞糌粑。但他依然出入在没有老婆的时光里。
本登科巴舔舔厚嘴唇说:“不住喘气的马在不住哆嗦。”
阿绒嘎亲昵地拍拍马脖子,忽然他挺起胸膛说:“贝祖村漂亮的女人让我尝到不少甜头,可最丑的姑娘不愿嫁给我。”
笑声的波浪簇拥和拍打着阿绒嘎,也簇拥和拍打着他的老马。“贝祖村的姑娘害怕嫁到你那地方。”本登科巴的嗓音从笑声里突围出来。
“毛垭草原上最美的姑娘会做我的新娘。”阿绒嘎歪斜着身子装出一副有钱人骑马的派头。
人群以为头上飘来了天外之音。静下来的人群瞪大眼睛四处捕捉。
“我要找的新娘是毛垭草原上最美的姑娘。”马背上的阿绒嘎换了另外一种歪斜的姿势。这回人群听见了天外之音从阿绒嘎的舌尖飘出来。
贝祖村里讨不着老婆、只讨到嘲笑的阿绒嘎,说出了贝祖村小伙子的梦想。在贝祖村里闹了一个月笑话的阿绒嘎,骑着又老又瘦的白马,带着张口抛出的言语,在变得暖和的阳光里离开人群,顺便把人群的笑声带走。马背上的阿绒嘎从容自得,甚至有点神气,仿佛毛垭草原上最动人的姑娘,已经在他的马背上抱着他的腰。诧异的人群有点迷醉地盯着阿绒嘎,犹如想起了梦境里奇妙的声音和怪诞的景象。
老马快要走出呆怔的人群时,阿绒嘎拨回老马的头说:“我的马饿了,我俩去谁家吃午饭呢?”
双手不闲地拨着人群,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本登科巴,抬起马脸一样长的脸膛说:“你的老马没见过我家的院门,但你是知道我家灶头的。”
牛羊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黑色和白色的帐篷犹如一朵朵下凡的云儿。毛垭草原普通的人家,比得上贝祖村普通的富人。神仙的厚爱让毛垭草原的名声雷声一样响亮。贡玛土司是它不知延续了多少代的主人。贡玛土司的财富多得几乎年年扩建官寨。贡玛土司迷恋经商,他的驮队像不知疲倦的河流,往来在一年也走不到尽头的茶马驿道上。从贡玛土司高高的官寨上望去,茶马驿道犹如一条暗红的飘带,延伸在雪山下碧波的草滩里,隐现在农田上黑绿的林海中,最后消失在贴满云片的垭口。
灶膛对面的窗口下,浮着一颗有颜色的脑壳,他没有身子。成堆的皮毛氆氇毡毯等等里,冒出了他有颜色的脑袋。成堆的那些东西,有高有低,有胖有瘦。那些东西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窝巢,他的脑袋像窝巢里的蛋。
“灶膛上有你的午饭,下午饭你阿妈回来后会给你做的。她这阵在楼背上忙着挑选下种的青稞。”本登科巴的阿爸专注着自己的活计,他的话从窝巢里腾起来,皮毛和布料的气味也从窝巢里飘起来。“今天去毛垭草原的阿绒嘎在我家吃午饭。”本登科巴叭叭地拍起火烧子馍馍,馍馍漾开团团灶灰的微粒,散发出麦子的清香。本登科巴的阿爸缓缓升起头脸,他的眼镜掉在鼻尖上,本登科巴的阿爸翻起眼皮看阿绒嘎。他的眼睛布满了红的黑的白的圆圈。
阿绒嘎说:“尼玛叔叔,你的生意围得你好暖和。”
裁缝师尼玛扶扶眼镜说:“阿绒嘎我可以过来和你说说话的,可我的儿子一天要吃掉我一天的工钱。我停下来,他就过不成吃饱的日子。”
本登科巴把火烧子馍馍摞在藏桌上说:“中午饭我不吃了。”
阿绒嘎摆手说:“我吃不完五个馍馍。”
本登科巴伸手摘掉上面的三个说:“我先给你的老马送食物。”
阿绒嘎起身阻止他说:“它不是在楼下吃草吗?”
本登科巴抬手一拨,阿绒嘎像小孩一样到了本登科巴的身后。本登科巴弯腰跨出门框,话却溜进屋里:“吃草的老马能走多远呢?”
本登科巴回来时,阿绒嘎起身向裁缝师道别。本登科巴说:“你的老马在打着响鼻等你。”
走出村道的老马,它的四蹄没有跟土路一道汇入绕过村庄的茶马驿道。老马无力的头脸,转向另一条翻越山冈的土路。那条土路系着四面八方的虔诚。那条土路尽头屹立着著名的红教寺庙切岭寺。那条土路向大山缠绕不知多少朝圣者的祷念。今天它向外界传送着阿绒嘎的山歌曲调。
“戴着猫皮一样狐皮帽的阿绒嘎,骑着黄牛一样的老马去当扎巴了……”阿绒嘎离疯不远了,没看见谁唱山歌去当扎巴……“讨不上老婆的人,也许寺庙是他最后的家。”这些猜测和推断,成了那天下午贝祖村里走动得最多的话语。
阿绒嘎不会穿袈裟,说阿绒嘎疯了的人有病。本登科巴的辩解在自己的体内走动,犹如别人的话语在村庄里走动。本登科巴知道阿绒嘎深爱他的阿妈。阿绒嘎在外得到好吃的东西,自己只尝个味道,他说他的阿妈跟别人的阿妈不一样。他说他阿妈吃他带回来的好东西时,他在一旁流着口水哼歌谣。阿绒嘎有位眼睛不好的阿妈。睁着的眼睛比闭着的眼睛好不了多少的阿妈,告诉阿绒嘎:“我的眼睛犹如生活在水中。”阿绒嘎说阿妈的眼睛流过河水一样多的泪水,后来没有泪水了。她的眼睛变得像是在泪水里看身外的世界。
寺庙不是阿绒嘎的家。从来不会烧香拜佛的阿绒嘎,去寺庙干什么呢?本登科巴揣着疑惑回家时,他的阿爸依然陷在重重叠叠的活计里。
本登科巴问对外界毫无知觉的阿爸:“阿绒嘎不会走错路吧?”
裁缝师不抬头地说:“你的肚子跟鹿皮口袋差不多。我白天挣你肚子里的粮食,晚上找自己和老伴肚子里的粮食。”
圆圆的月亮不停走来,不停走来的圆月像含情少女的脸庞,她经过和没经过的地方,开满了星星的花朵。夜晚的云没有白天的云那么匆忙。夜晚的云,使许多山峰长出了银子一样的翅膀。夜晚的云,让姿态万千的群峰,相依相连在自己的睡梦中。阿绒嘎收回转悠在天边的视线。老马的喘息翻腾上来,老马的喘息击退了远处的林涛。让林涛退潮的喘息,使阿绒嘎翻身下马。他抱住老马的头,老马的头颤得让他的肚子不住抖动。他的肚子里响着老马的喘息。
阿绒嘎抚摸着老马的耳翼说:“朋友,我的肚子里来了一群蜂蜜。”
月光里的切岭寺泼出万点光亮。莹莹光亮缠绕着错落有致的切岭寺。那对铜铸的小鹿,乖巧地卧在法轮反射的金色光晕里。今夜的切岭寺变成了星星的迷宫。流泻金光的切岭寺,似乎在述说今夜的非凡与吉利。阿绒嘎想起早晨他挖了两个圆根,然后在圆根里装满酥油,还插了羊毛搓成的灯芯。
临别时,母亲抚摸着阿绒嘎的手说:“儿子,你知道父亲留给人间的心声吗?”
“不要带冤仇回家,就是孝敬父母。”阿绒嘎也抚摸着母亲的手说。
“儿子,你想在怎样的时光里生活?”
“没有仇恨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儿子,你想留给儿女什么财富?”
“我不会让儿女走没完没了的仇杀之路。”
“儿子,现在有没有仇人想杀你?”
“没有。”
“儿子,现在有没有你要去杀的仇人。”
“没有。”
摇着转经的阿妈说:“你走吧,今天是莲花大师周游世界的日子。我的祈祷会时时跟随你。”
他说:“阿妈,不知耽搁好久的日子里,我的思念天天孝敬你。”
出门后他的头又伸进去说:“柜子里的糌粑酥油和茶盐,够你等我回来。”
阿妈说:“走吧儿子,好运会在你前面引路。”
空中袭来铃声,多么清脆悠扬的铃声,听着听着,铃声响在群山的怀抱里。铃声响在大地的骨子深处。后来铃声在心头回旋往复,无处不在的铃声充满了他的身体。似乎他的心跳也变成了美妙的铃声。
阿绒嘎只剩下一双寻找铃声的眼睛。红色的高高的围墙外面,一匹火焰一样的马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匹马走几步吃口草,吃口草走几步。醉人的铃声原来是那匹马吃草时奏乐出来的。阿绒嘎扔掉老马的缰绳,那匹马不是活佛舅舅的马又是谁的马呢?阿绒嘎撑开双臂向那匹马跑去。一座红色的小房里走出一位穿着红色衣服的小扎巴。
小扎巴对月光里奔来的阿绒嘎说:“马背上没鞍垫,你那么急干什么?”
阿绒嘎喘着气说:“我要见我的活佛舅舅。”
小扎巴指着高坡上的一个地方说:“格勒活佛在曾经修炼密宗的密室里修炼印度的瑜伽。”“见不着活佛舅舅,我去毛垭草原也只能空手回来。”阿绒嘎的语气使人感到他马上要放声大哭。消失了一会儿的小扎巴出现在红马身边时,怀里抱着上好的鞍垫,系着红绸黄绸的金鬓头,软软地垂在他肩上。
小扎巴熟练地备鞍套笼头,扭过孩子一样的脸庞说:“格勒活佛在递出的纸条上写着,他的坐骑交给月光里牵着一匹白马走来的人。我在窗户里面等到月亮走出了窗户,才听到人的脚步声和马的脚步声。”阿绒嘎解下老马驮着的鹿皮口袋。阿绒嘎的心中泛起朵朵感叹的浪花。他朝万盏酥油灯背后的高坡合掌屈膝,脸膛上滑下的泪珠使他的呼吸变得像老马的呼吸。系好了他口袋的小扎巴把精美的缰绳交给他说:“你的口袋里躲着一头豹子、几只水獭和一只狐狸。”
来不及擦干泪水的阿绒嘎跃上活佛的坐骑。空寂的月夜荡漾着金铃铛伴奏的马蹄声。天空一样开阔的毛垭草原上,红珊瑚的太阳从雪山的栅栏中姗姗走来,鲜奶般的雾气缭绕着牧歌和炊烟。许多牧人跑出帐篷,有人发觉了美妙的声乐从太阳升起的方向飘来。人们不由自主地跑向茶马驿道,跑向一匹飘逸而来的红色骏马。充满天空的铃声,原来是一匹骏马带进草原的歌喉。悬在马脖子上的纯金铃铛,犹如少女半握的拳头,它的带子上嵌着鱼眼睛一样的宝石。阿绒嘎放慢了马的脚步。有人为骏马的优美体态和轻盈步幅喝彩起来。阿绒嘎歪斜着身子,他胸前的珊瑚项链吸引了很多目光。他的狐皮帽和豹皮滚边的长袍,让一些人的舌头啧啧称奇。
几个姑娘一起向他的骏马甩鞭子。缰绳在阿绒嘎手里运用自如,骏马跃起身子像要跨越她们。骏马在她们的眼里站了好几回。
阿绒嘎在她们开心的笑声里说:“你们的牧鞭赶不走我的心,我想要在这里做笔买卖再走。”阿绒嘎果然下马,一位老者像他的亲戚一样走到他身边说:“大商人都喜欢住我租借的帐篷,我有毛垭草原上最好的帐篷和饮食。”
骏马高昂的头忽然超过了他的狐皮帽子。阿绒嘎一下勒住活佛的坐骑,阿绒嘎的脸却转向人群,那里恰好站着几位拿着牧鞭的姑娘,但阿绒嘎的骏马是为其中的一位姑娘停下的,那位姑娘像彩虹一样吸引了阿绒嘎的心灵。阿绒嘎想我要找的姑娘不是别的姑娘了。
马背上的阿绒嘎扶扶眼镜说:“今天的毛垭草原像过节一样热闹,我的心也像过节一样快乐。”
阿绒嘎看见活佛的坐骑唤来了这么多看客,大商人泽珠的服饰牵引着不息的赞叹。精明的小扎巴在两天前的月光里说:“你的口袋里躲着一头豹子、几只水獭和一只狐狸。”他没有说你的服饰多么华贵啊。他没有说你的口袋里躲着珊瑚项链和水晶石眼镜。也许这些东西不能像野物一样发出自己的气味。
豪华舒适的牛毛帐篷,装满了甩牧鞭的姑娘的容貌和倩影。阿绒嘎说:“我不能一直想着她,这样我会找不着睡眠。”阿绒嘎不住地翻身。如花的月亮到了帐篷中间,后来疲乏和睡意一起送走了姑娘。
睡梦中姑娘又回到了他的帐篷里,阿绒嘎睁开眼睛时,他的帐篷左上方盛开着花一样的朝阳,阿绒嘎一下掀开羊毛毯子,起来后他在自己的责备声中重新睡下,你不是空绒土屋里的阿绒嘎,毛垭草原上的你要变成大商家阿绒嘎。
阿绒嘎握成圈的手掌放在双唇上,阿绒嘎干咳两声。应声而来的主人贴在门帘外,阿绒嘎说我要出去转一转。“大商人昨晚睡好了吗?”主人的问候飘进来。抬头起身的阿绒嘎说:“帐篷上开了两朵花。”主人伸长了脖子到处寻找。
阿绒嘎笑起来说:“金花银花牵着梦中的花。”
主人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说:“我看不见大商人梦中的花哦!”
主人在一旁点头赞赏阿绒嘎上马的身手,阿绒嘎也真想赞美主人可口香甜的早餐。今天阿绒嘎换上了水獭镶边的呢子长袍。一路小走的骏马敲响了泛着绿意的草原,敲响了放牧着绸缎一样云霞的天空。昨天,活佛的坐骑唤来了那么多看客,大商家泽珠的服饰牵引着不息的赞叹。这匹火一样耀眼的骏马,它能成为活佛的坐骑,是活佛的心中早有了这样一匹骏马。活佛和这匹骏马之间的奇缘,被远在千里之外的伦多草原收藏着,又被许多舌尖传到许多陌生的土地上。大商家泽珠不是他的亲戚,也不是他的朋友。他用夺走了阿爸性命的神奇麝香换来大商家泽珠的服饰。大商家泽珠像是他的亲戚,又像是他的朋友似的说:“水晶石眼镜本来不在我俩的买卖内,但你的眼睛像情人的手一样抓着它,你的眼睛跟我瞅见了美女一样,我的眼镜你拿去吧,谁叫你拥有牛卵子一样大的麝香呢!”
阿爸临死时的容貌装满了他的眼睛。虚弱的阿妈和刚满十三岁的他,摔倒在阿爸的地铺前,在他身上起身的阿妈拨弄着他的耳朵大声说:“你阿爸想跟你留话,你阿爸有话留给你。”阿爸的话语像虫鸣一样滴进他的耳窝,“孩子,你的阿爷是家族的英雄,孩子,你的阿爷害苦了他的后代。孩子,你不要像我和阿爷一样杀人,你是知道的,你的祖爷是位名气很大的银匠,我给你传授了手艺,你要当好银匠……”阿爸虫鸣一样的话语离开了阿爸的嘴唇。阿爸的枕头旁燃着三朵酥油灯。阿爸的眼睛盯着空洞漆黑的房间深处,眼皮慢慢合拢。
满天涌动的歌唱美丽无边,阿绒嘎一时找不着云彩深处歌唱的姑娘。他的骏马抛开四蹄,他的搜寻里闪现出雪山巍峨的身姿。骏马越来越快,姑娘的歌唱却隐退了。孩子在布谷鸟的鸣叫里奔驰。他正想责怪骏马丢失了姑娘的歌唱时,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阿绒嘎的耳翼,骏马和阿绒嘎惊疑地抬头,阿绒嘎的眼光瞬时抱住面前美妙的情景。白马扬起前蹄,马背上的姑娘美若天仙。她手中长长的皮鞭却像遇见仇人般横飞而来。阿绒嘎扭头后仰,起身时他捂着鼻尖,他的笑还未被疼痛驱散,凝在嘴角的笑和挂在眉宇间的疑团,一点也没打动姑娘。姑娘没有丝毫罢手的意思,她的鞭子又带着唿哨飞来,这回阿绒嘎掉下马背。姑娘收回皮鞭,发觉地上没有阿绒嘎的影子,这时阿绒嘎从马肚下翻上马背,他的笑像波浪一样围住姑娘。生气的姑娘弃掉皮鞭,阿绒嘎想在马肚子另一侧躲避时,发觉皮鞭落进草丛。
阿绒嘎的红马回头跃到白马那儿,阿绒嘎把拣起的皮鞭交给姑娘,姑娘像是没看见他递来的皮鞭一样。
阿绒嘎在姑娘娇美如玉的脸蛋边捧着皮鞭说:“好像挨打的我比打我的你快乐。”
姑娘弃掉缰绳,埋头说:“今天我白干了,我空守了五年吉如。”
姑娘仰过脸说:“我的皮鞭在不停地抖。”
阿绒嘎知道姑娘的美貌让自己的心发抖,发抖的心让手上的皮鞭也不停地抖。阿绒嘎咬咬嘴唇,清醒过来,痴迷和慌乱的神色离他而去,大商人泽珠的气度与风趣慢慢回到他体内。他把皮鞭甩到姑娘怀里。
两匹马并排吃草,他和姑娘挨得很近,他闻到了蜂蜜的香味,闻到了比蜂蜜让人沉醉的姑娘的气息。他凝视着天边晶莹的雪山,一些鸟儿在他的凝视里嘻戏。
姑娘在他的身边叹气说:“今天我白干了,我空守了五年吉如。”
姑娘的话犹如吹散的花香气,阿绒嘎受伤的鼻子忘记了疼痛。但另一种疼痛在他的心里开始流淌。
姑娘忽然夺走他手上的缰绳,姑娘的白马飞奔而去。渐渐的那马儿变成了风儿牵着的云朵,阿绒嘎心底流淌的疼痛慢慢溢到舌尖上,吉如是谁,天仙一样的姑娘怎么会空守五年吉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