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看见,月亮明媚的夜晚,杨树和鲁美,他们手牵手,行走在没人的草地上,月光抚摸着他们年轻的脸庞,所以,才有今天的歌唱,这誓言般的歌声……
代丽丽恨上鲁美了。有几个场合,她公开作出挑衅。
……
对面传来音乐声,舒缓,柔美。我知道,小城里那些喜欢晨练的老人,又在那里打太极拳。
桥下,河畔的树叶上闪着点点亮光,那是露珠。我记得昨夜下过一场雨。似乎是暴雨,睡梦里我听得有雷声在隐隐作响。
第四个桥洞近了。我装作往下吐痰,伏在栏杆上,向下望去。
昨夜河道里起过水。水已经消失了。我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倚在桥墩下。不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
我踮起脚尖看。
有几个学生走过来。
我冲他们招手,叫他们过来帮忙看。
那是什么?
看不清楚。
是一截木头吧,被水泡朽了,颜色灰乎乎的。
又不像木头。
我鼓动大家下去看看。
三个男生,两个女生,穿着小城第二中学的校服。男生本来不想去的,女生好奇心上来了,要去,男生乖乖带头。我跟在最后面。看得出来,这五个学生中至少有四个男女是成双成对的。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们借着晨读跑出来,双双对对地夹着书本到处游荡,谁知道心里怀着什么鬼念头。
我落在后面,尾随着他们缓缓向桥洞靠过去。
看样子昨夜的水有一些漫到了石柱下,水退尽后,留下了一些树根泥渣。还有一些浅浅的水涡子,变干了,脚踩上去软软的,像踩在一个个薄薄的梦境上。
带头的一个男生迎着黑色的木桩踢了一脚。扑哧,木桩倒了,带着黑色的灰尘。
一个女生尖利地叫了一声。
哗啦,我觉得一个梦境被打破了,眼前是残酷的现实。
我们看到的是一具尸体,被烧焦的尸体。
地面上没有烧过的痕迹,也许被雨水冲刷掉了,也许,凶杀现场不在这里。
死尸像一桩发黑的木头,直挺挺靠石柱立着。
要不是我装作无意的样子发现,并和这几个人同学凑过来,也许再过几天也不会有人发现,这黑乎乎的东西会是一个人的死尸。
两个女生哇哇地哭起来,一半是惊吓,一半是在她们男朋友面前的带着撒娇的意味。两个男生忙不迭地搂住女生的肩,边安抚边速速离开。
我跟着离开。没有人会安慰我,所以我没哭,也没有大喊大叫。我默默摸着眼睛,奇怪的是没有眼泪。我的眼睛干巴巴的,连一丝儿水分也揉不出来,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星来。
很快,桥洞下聚起好多人。
闻讯而来的人都在奇怪地打量着这个突然惊现的死尸。
广场上晨练的人,提剑的、抓扇子的,纷纷赶过来的步态慌乱、惊恐,不再有太极的悠游韵味。
警报器尖锐的叫声,随着警车驰近,那么锐利地刺着耳膜。
太阳升起来了,看得出来,今天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美好的一天就这样开始,然而,我的心境跌入了黑暗。
鲁美就这样死了。
我们班最美的人,死相却很难看,甚至是丑陋不堪的。
连连做着噩梦的,不光是我一个人。我们班好多女生都说自打见了焦糊一团的鲁美,夜里睡觉难以踏实,噩梦不断。
接着而来的期中考试,我们班成绩集体下滑,尤其女生下滑得最明显,我自己则更糟糕。
我想这与鲁美的死有关,与这一场凶杀有关。
影响到我的,不仅仅是鲁美的死,还有杨树的转校。
鲁美的案子很快就查清了,其实并不复杂,小城的报纸上也作了报道,大略是这样叙述的:中学生杨树抛弃了女友代丽丽,结上了新欢鲁美。代丽丽心怀嫉恨,晚自习后约鲁美外出,9点钟两人一起来到校外的喇叭河大桥下进行谈判。代要求鲁离开杨,鲁则坚持不,说不是自己追求杨,而是杨先追求自己。两人遂发生争执,扭打在一起,扭打中,代乘鲁不注意,掏出怀中早就预备的浓硫酸,打开瓶口,泼向鲁,鲁脸上身上大面积接触硫酸,疼痛难忍,随即跌倒在地打滚,数分钟后,昏迷过去。代取出事先藏在桥洞下的一桶汽油,泼在鲁身上,点火焚烧尚在昏迷中的鲁。夜里11点50分左右,代将烧成焦炭的鲁装进提前备好的塑料袋并封口,立在桥墩下,之后在河水里洗了手,凌晨1点回到家中。
这就是鲁美遇害的全部经过。我反复阅读着报纸,眼前一阵阵发黑,感觉报上的文字在跳动,来来去去踉踉跄跄地翻着跟头,直晃得我心里难过。
鲁美就这样被烧成了一团焦炭。
我们的中学生活还在继续,不会因为鲁美的死而停止。很快,校方组织了一次大型讲座,请来公安局的两位领导专门给我们讲了一堂与犯罪有关的课。其中鲁美案件就是一个。通过两位警察叔叔的嘴巴,我们才知道虽然小城的杀人案件这几年大幅度下降,治安情况好转,但是鲁美案件说明中学生心理问题严重,中学生犯罪成为不可忽视的新动向,而且犯罪正在向低龄化趋势发展。
今年代丽丽17岁,鲁美16岁半。
鲁美死后,我的内心再也难以平静了。
我坚持把阳光关在门外。
我怕见到光,哪怕一丝儿溜进来,都能叫我心情很坏,坏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我开始想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