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藏文学》2007年第04期
栏目:班队
编者语:为了繁荣西藏文学,培养文学创作队伍,让国内外读者更好地了解西藏文学和作者,本编辑部陆续将一批活跃于西藏文坛的作者的作品,以专栏的形式,并配作者的创作谈和评论,立体式进行推介。首期推出的是藏族青年作者班丹,他是一位特别勤奋的人,是一位翻译上有建树的人,是一位藏汉双语写作的人,是一位把文学当成构建精神家园的人。在当今社会,能对文学如此执着的人已不多见了。本期将他创作的小说《星辰不知为谁陨灭》、《阳光下的低吟》、《面对死亡,你还要歌唱吗?》组了一个专栏。《星辰不知为谁陨灭》,作者表达的是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的都市人,厌倦城市生活,寻找精神家园的故事;文革是令人发怵的一个劫难,以此为背景,作者将向读者讲述两个出身“不好”的年轻人的坎坷命运,这就是《阳光下的低吟》;人都会失去亲人、朋友,面对死亡,活着的人只能活存于无尽的悲思和缅怀里,是活人面对死亡所表现出的一种精神状态的表述,《面对死亡,你还要歌唱吗?》
班丹的这三篇小说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缺憾,如小说语言不够精练,主题挖掘不够深入等。但,班丹是个感悟力很强的作者,我们相信并期待,他通过自身的努力,克服创作中的不足,以坚实的当下生活为土壤,写出反映藏族现实生活的好作品,创作出更多精品之作。
男诗人对我说:我是个散漫的行者。
女摄影家对我说:我是个散漫的行者。
城里的有些文化人太有意思,太好玩,太可笑,过腻了令我们钦羡不已的奢华生活,便风尘仆仆地跑到冰天雪地的乡下瞎转悠,吃苦受罪,甚至抛尸荒野雪地,还美其名曰: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孤陋寡闻的我头一次听说。
生活需要体验?文化人非得跑到穷乡僻壤体验生活才觉得活得够味,活得充实,心里才有一种满足感?他们是不是要填补许多内心的空白?我不得而知。
那是在我娶了媳妇二十三年后的一天,即藏历火狗新年初三那天。村长让我陪同特地到我家乡采风,了解我们这地方的年俗,体验半农半牧区生活的一对陌生男女向珠穆父子峰方向开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两人究竟是不是诗人、摄影家,打哪儿来的,也没有记住他们的名字。只是听他们自己说是诗人、摄影家,从拉萨来的。但有一点,那就是我分辨得出那个男的好像是藏族,能操一口变了味儿,走了样的城市藏语。而那个女的挺像汉族,我发现她看我时,白晰的脸膛上写着有别于我们山野人的很不自然的笑容,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大蒜味与其它说不清是什么味的怪味。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听她说过一句我听得懂的藏语。而且在我们这些土里土气的乡下人与那位男的用藏语交谈时,她总是侧着脑袋,把嘴唇扭向一边,傻傻地看我们布满艰辛而又洋溢热情、真诚、豁达的眼睛,或者干脆把脑袋移向别处,想她的心事儿。而他们俩相互交流时用的却是如同冰雹落地般干脆利索的汉语。我完全可以肯定他们用的就是汉语。因为我毕竟听得懂一些汉语,什么“是不是啦”、“可以啊”、“天地哪”、“雪山啦”、“牛羊呀”、“马”啥等。只是表达能力太差,不会说成句子而已。
我这辈子算是倒了霉,父母没让我上学,他们把我这个宝贝跟只知道咩咩地叫唤,整日跑个不停,吃个不停的山、绵羊拴在一块,白白送掉了被保送到内地民族学院学习的机会。因此,也就没有学会藏语以外的语言,更别提其它知识。这就意味着我此生决不会有任何出息。当然,单凭会不会操汉语来衡量一个乡下人一生中成败如何,未免过于偏颇,不足以说明问题。作为被打上乡巴佬印记、此生注定只能跟土地和草原打交道的人,不值得花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琢磨这类问题,更不应该羡慕有幸读上书的人。因为现如今听得懂汉语实在算不得啥,我们村子里多数年轻人都能说些简单的汉语,基本能够表达思想,跟城里普通人相比差不到哪儿去,只是我自己没那福气罢了。下辈子瞧我的。我会成为比面前这两个诗人、摄影家强几倍的文化人。我也会挎个相机、带上笔记本到处转悠,把所看到的和听到的统统记录下来,加加工,印成书,留给后人看去。做这种事情有什么难的,难道会比背个毛织袋在暴毒的太阳底下或者在刺骨的寒风中放羊还难吗?我就没看出这两个诗人、摄影家有多难。他们呀,与其说是到我们家乡体验生活,收集素材,不如说是来游山玩水,谈情说爱的。
诗人先生打量着我们家说:“你们这地方不穷啊。”
村长陪着笑脸答道:“是不穷,可也并不富裕啊。”
摄影家女士张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我们家客厅里逡巡着柔声细语地说:“你们家挺富的啊。可惜没有电器,为啥不添置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啥的?”
我妈用黑乎乎、满是裂纹的手提着酥油茶壶,赌气似地回敬道:“家里到处堆放着没用的杂物,这样也算富吗?那么,这种富裕户在我们这多的很。你说什么?电器?哦,老实说了吧,我们何尝不想用电器。可是,可是……”
诗人很纳闷:“有人不让你们使用电器?”
母亲没好气地答道:“没人给我们建电站,怕是这一生我跟电无缘。”
“县里不给修?”女摄影家睁大那双大眼看着屋子里的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