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三班倒的间隔中,我承担起做饭和家务,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前面我说过我是在亲戚家里长大的,早就练了一身这样的本事。可我婆婆吃素,连葱和蒜也不沾的,因此我每顿饭要做两种,给她做的时候连菜板和刀都要换掉的。就这么着,一直到我女儿三岁的时候,她突然逼着她儿子和我离婚。我的这位丈夫呢,他竟然就真的对我提出来离婚。可是我说,为什么?却没有人给我答案。我想了又想,我不能离婚。我离了婚我女儿怎么办?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那么小就没有妈或者是没有爸,说什么也不能让她重复我所过过的从小没妈的日子。可是我不离婚,家里就鸡犬不宁,我只得硬着头皮求我的婆婆,她不理我,你记得《白毛女》戏里黄世仁他妈那个样子吧?她就是那个模样,她除了没有亲自用针扎我,其他的什么都一样。我怕她,我每次给她端饭的时候一挨近她都会发抖,好像她随时都会从头发里拔出一根针来扎我似的。后来、后来他开始对我拳脚相加,我女儿常常被吓得哇哇大哭。为这事医院还出面帮我们调解过几次呢,情况却适得其反,他怨恨我把事情张扬了出去,他就不想想,是我脖子上、胳膊上露出的伤才引起别人知道的!唉,那些往事我真是不愿再提起了!后来我怕这暴力行为影响我的女儿,只好狠着心答应把女儿留给他们从那个家走了出来。离婚的时候我只提了一个条件,就是他们得允许我常常去看女儿,当时他们也是答应了的,可事后却不是那样了。他们千方百计阻挠我们母女见面,我想不通,这世上怎会有他们这样的人呢?
算命先生看见我听说要与一位老太太一起生活时脸色都变了,他好像后悔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想要打听什么似的,我给他扔下五元钱就匆匆地走了。
后来,命运指使着我果然搬到一位老太太家里去住了。当然,如果我不这样选择的话,主动权是在我手里的。我是想证明一下算命先生的预言呢还是一种好奇心?依我当时的心境我是顾不了那么多的,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个房价相当的便宜,再说我从小没有母亲,原本对上了年纪的女性是有着天然的亲近感的,但结婚以后这种感觉被破坏掉了。我倒要看看,世界上有多少老太太是我婆婆这种人呢?如果她不好,我可以走人,这么低廉的房价可是我求之不得的啊。
出租房屋的广告是她儿子登在报纸上的,在那么一大片租房广告中我一眼就看见了这一条。住址在城市的一隅,当我找到这里时,被眼前这栋楼房老旧破败、乌黑锈蚀又污渍斑斑的样子给惊住了。难道如今这么繁华的城市里竟然还有着如此的楼房吗?如果不是它处在这么一个偏僻的拐角,就算是有一百个理由也早就被拆除掉了。我抬起头望着这幢楼,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可过了一会儿,我就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在此之前,我先在一个小房屋装修部找到了那个登出租房屋广告的人。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乱糟糟的脑袋上呲出一绺绺的灰白头发来,一开口说话,惨兮兮地缺着最前面的一颗上门牙。我随意浏览着贴在墙上的广告,业务范围很广,似乎这里什么都能干,可从冷清的环境也看出了装修部的不景气。他看了我一眼问:你一个人吗?不等我回答他就又说:我出租这间房子并不是为了要赚房租,而是,我母亲一个人住,她岁数大了,你能保证每天晚上不出门吗?我突然想起我那个孝子前夫来。过了几秒钟我说:我先去看一看再说吧。他说:也好,你先去看看吧,如果愿意住的话再和我联系,我装修部的电话是……之后他给了我一把钥匙,说让我自己开门进去看就行了。我接过钥匙就照他说的方向找到这里来了。
楼里与外观的陈旧是一致的,水泥楼梯残破不平,木扶手上的漆皮斑驳脱落着,楼道里还挤着一些被现代生活早就淘汰了的东西,粗糙的大瓦缸,有着余温的小蜂窝煤炉子,走廊里拴着生锈的铁丝绳子,上面竟然还挂着洗过不久的老头衫、大布裤衩、袜子之类的衣物。可究竟是些什么人住在这里呢?我一面这么寻思着一面上到了三楼。我本想用那个男人给我的钥匙直接开门的,但还是小心地在左面那扇沉暗的门上敲了几下。
没想到连问一声都没有,门咯噔一下就开了。就好像开门的人早就在门口等着似的。猛不丁的,我眼睛一花,似乎看见门口站着的是一把倒立着的拖把。她完全超出我以为的老年人范围了。她肥胖浮肿,五官混乱地挤在皱纹里,乱七八糟的灰白头发一直耷拉到肩膀上。你找谁?她脸上的皱纹波浪那样动了一动问道。她发出的声音那样苍老,同时,一股难闻的气味儿从她背后的屋子里蹿了出来。我、我……我嗫嚅着,身体朝后退了一步。我正要说对不起,我找错人了。她却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我。天哪!那只手哪里是人的手?像是两团乱糟糟的老树根,特别是那些脏乎乎的手指甲,都扭曲变形了。我一下子就挣脱了,我说着:对不起,我找错门了。我转身就跑走了。我的心跳得厉害,我跑得飞快,好像那只手就追在我的背后能将我抓回去似的。当我跑到了外面,那阵子已经快要深秋季节了,天空晴朗得像是画一样,小风一吹,我就像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的人,不觉中好多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我竟来到最繁华的大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