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节省钱,我不能再在小旅馆里住宿了,我得尽快租一处便宜的住房,我从报纸的夹缝里看着出租房屋的广告,那种与人合租的房子更便宜,在这城市的边缘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曾“置人于死地”的罪人的,我就这样住进了一对卖菜的中年夫妇的套房里。他们很辛苦,有的时候,房间成了蔬菜的中转站,会弥漫着葱和大蒜的气味儿。那个女的,忙得头发都锈成了一团,脸和手又黑又粗糙。我想帮他们的忙,可她并不友好,她不和我搭腔,却总是斥责她的丈夫。她丈夫也是蓬头垢面的,一开口说话就露出一排焦黄的牙齿。有一天晚上,他们在隔壁屋里吵架,我吃惊地听见那女的说他丈夫同意我租进来是没安好心。她又哭又闹,说不是他们另找地方就是让我走人。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去菜店做生意了,我就收拾了我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属于我的那部分房租,就离开了。
第二次和两个小姑娘租住一起,起初她俩说是在一家宾馆当服务员的,她们常常在半夜或第二天早上回来,不化妆的时候,她们的脸,哪里有小姑娘的那种水灵,一个常为脸上的雀斑懊恼,另一个为不断冒出的青春痘沮丧。可是到傍晚出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打扮得光鲜照人。有一次,其中一位女孩子中途回来了,她背后站着个男人,她对我说:大姐拜托了,请你外面逛一逛去吧!我拎起我的手提包就出去了。到了外面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小姑娘是做那个的!我的心就别扭了起来,我不在,他们该不会到我的床上去胡闹吧?这样一想,我忽然觉得自己浑身都痒了起来。我在大街上走着,责备着自己有多笨,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和看出来呢?我以前也接触过这种病号,唉!她们其实也是些善良的女孩子。有一回我发烧了,连着几天没法出去找工作,这两个人就轮流给我端水递药,一个要出门就嘱咐另一个照看我,我挺感动的,虽说我们并没有到那种彼此敞开心扉诉说自己的地步,我们相互间都比较客气,沉默,都不打算讲自己。后来我买了一兜水果答谢她们,照旧放了一些房租,没打招呼就离开了。
在郊区流浪了一阶段后,我在一个夜晚又悄悄地潜回了城里。我真是茫然啊!哪一家医院或者诊所肯接纳我呢?我只要拿出身份证,那场平息不久的“错药死人案”就会死而复活,我能想象出别人瞪着恐怖的眼睛看着我的情景,好像那不是一场意外的事故,而我就是一个杀人犯似的。可是,我总得要活下去呀!为了不让熟人认出我来,我依然裹着围巾戴着墨镜,我避开繁华的地方,在城市的陋巷僻街继续找工作和找房子。
有一天,我坐在一个花池台子上正发呆,突然有一个算命的老头在离我不远处朝我招手,他喊着说:不要你的钱,你过来我给你说说,你有事情啊。就算当年我的婚姻处在最糟糕的状况时,我也没有想到把未知寄托在算命先生的身上。但此刻,那个算命老头就像湍急河水里伸过来的一枝柳条,我恨不得顷刻间死死抓住它。我的情况竟然被他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我频频点着头,像是一个迷了路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向导。但他最后说出了一个我做梦都没想到的我的一个去处。他说,我会和一个老太太在一起生活。老太太?我婆婆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想起她我就不寒而栗,我当年决定嫁给她儿子的时候是因为介绍人说他是个孝子。他大我八岁,身高只到我眉毛那里,虽说他是某个单位里的干部,可长相比一个种田的农民还粗黑。但我当时却以为这样的男人一定可靠,他都能成为一个孝子,怎么能不是一个好丈夫呢?我自己是个缺乏家庭温暖的人,我向往那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我会用我所有的好来换取他们对我的好。可是结婚后我才发现,我简直是突然间掉进了一个黑洞里,我的那位貌似憨厚的丈夫对他母亲的孝顺只不过是服从罢了。我的那位婆婆,怎么形容她呢?不知为什么,我讨不了她的好。按理说,我是大医院里的一名护士,长相好,有文化,有经济,有着现代女性的独立人格,怎么也不会沦落为旧社会那种受气包小媳妇的地步吧?可我莫名其妙地就走进了那样的境地。因为我丈夫是家里的长子,结婚的时候他们说好要我们住在一起的,我当然求之不得,结了婚才知道,公公和我丈夫的两个弟妹并不住在这里,而且,不知为什么,他们虽说并没有离婚,但分居却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