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奎嫂已为他泡好茶,茶杯旁小碟子里。还有十几条刚炸好的龙鱼,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向朝他走来的奎嫂道:“哪来的信?”
奎嫂小时候,在农村里本来也读过三年小学,可是对英文是一个不识的,道:“划的弯弯扭扭,我咋认识。”说罢,将信放到他面前,又转身到院子里洗衣服了。
赵九皋一听,便知是儿子雄飞从美国来的信。忙放下茶杯,拆开信,一不小心,从信封里掉出一张照片,伸手拿过来一看,见照片上有个女的,心里不由暗暗骂道:这个小子,心也花了,和一个光着上胸,露着大腿的洋女人,贴得这么紧,皮和肉都快粘到一起,手,还放在……呸,这,这,这像个啥话?连信也不看,顺手把照片拂到地上去。
他端起茶杯,放到唇边,转念一想:我这个脑瓜,真有点老了,也不看看雄飞的信是咋讲,就把照片扔了,入乡随俗,这是句古话嘛。放下茶杯,又去把照片拾起来。
雄飞的信,写得很简单,全文也不到二百来字。信云:
爸爸:
前信谅你已收到。我得到物理学博士之后,由于受到老师的宠爱,极力向校方推荐,留校任教授。照片上的女士名茜茜,她的父亲也就是我前信中所说的最敬爱的最有声望自寺老师,不过,茜茜才考取博士,同校任教。我们两人相爱已半年有余,准备在圣诞节举行婚礼。现寄上八千元美金,希望你能按时到达,参加我们的婚礼。这八千元是茜茜博士所寄。她很希望你能来美国,和我们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安度晚年。附汇款支票一张,请查收。
祝爸爸健康长寿
儿赵雄飞叩拜
赵九皋捧着雄飞的来信,两手不由抖动了一下。默思良久,摇摇头,长叹一声,放下信,走到院子里去。
他回到故乡之前,本与三虎谈明,他只求在自己父亲原有的宅基上,划出五分地,盖三间茅舍,便足耶。那知三虎回到家,把他回故乡的事和乡亲们一讲,人人都说丸皋为赵小郢子人,争得民主和自由,出生入死,打了大半辈子仗,只求五分地皮,这未免叫人太过意不去了。便没有征得他同意,不声不响,在赵小郢村东头半山坡上,圈起一块二亩出头的大院子,盖了七间茅舍。赵九皋对家乡父老只能有感激之情,绝不能有埋怨之理,欣然住下。这个院子,经他五年多的经营,和他资助村里钉子工厂一样,都有了非常喜人的结果。他亲手栽的桃树、杏子、梨树、苹果,枣树、石榴,都已开花结果。奎嫂和他共同开垦的小菜园,青菜、大葱、蕃茄,四季豆、南瓜、黄瓜、白瓜、冬瓜、山药蛋、西葫芦,应有尽有。因此,他自认,他的故乡就是人间的天堂,他能和乡亲父老共度晚年,也不枉为故乡洒过热血了。
他从小菜园走进果树林,转了一转又一转,最后出了院墙,来到烈士赵鹏墓碑前站下,默默地站着,站了好大一会才坐下,将一双膀子担到赵鹏的墓碑上,长叹一声:“唉!鹏哥,我对你咋讲呢?”
赵鹏也是赵小郢子人,他们虽是同辈,可是年龄却比赵九皋大六岁。一九三九年春,日本鬼子占领了县城,许大南庄许龙山的儿子许士才,外号许大黑狗,与国民党的县党部书记长沙得宾本是连襟。日本鬼子占领县城不久,沙得宾便投上汪精卫的门路,当上伪县长,委任许士才一个伪区长,在沛河两岸,招安土匪,拉拢地痞流氓,搜缴民枪,组织起二百几十号人马,成为沙得宾在全县最有势力的党羽,使许大南庄这一带,都变成他的伪化区。许士才三天两日,带着日本鬼和二皇子,来到乡下,不是奸就是抢,搞得沛河两岸人民,鸡犬不宁,寝食不安。就在这时,由赵鹏领头,在鱼龙山上竖起抗日大旗,自任游击大队长,号召沛河两岸人民,团结起来,组织起来,拿起刀枪,抗日救国,保卫家乡。赵九皋当时,还不足十八岁,一眼就被赵鹏选中,跟随大队长充当警卫员。
赵鹏的父亲,名叫赵世德,在赵小郢子,虽不是地主,也不是富农,可是。小时却读过几年私塾,但无多大长进。所以,待儿子赵鹏长大后,便将赵鹏送到对河许大南庄姨妈家,进了私塾馆。当时,赵鹏还不足七岁,但是很聪明,不到三年,便从“人之初,性本善”,读到论语孟子,父亲看他还聪明,又将他送进洋学堂,最后毕业于杨州师范,回到故乡,在许大南庄办起一所小学,既当教师,又是校长,反正里外就是他一个人。
赵鹏在中学时代,是个以风流倜傥,洒脱磊落,闻名于全校的才子;回到故乡,在许大南庄当校长时,又拜了一位教武堂的名手为师,学点武术,在他身上又增加了侠义豪爽的细胞。因此,他在沛河边上,很快就成为一个:耍刀舞棒,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都上的名人。正因为他有名,在乡村里号召力也就不同于一般,他在鱼龙山上竖起抗日大旗,喊出“抗日救国,保卫家乡”的口号,不到三个月,他的游击队,在沛河两岸,已发展到上百号人。
这一天,他的队伍,深入敌占区,在许大南庄西南沈家洼,和日本鬼子二皇子打了一仗,当场打死七个二皇子,一个日本鬼子,还缴了三支步枪,一挺歪把机枪,两匹东洋马。这可不得了啦,把整个沛河里的流水,都震反了流向,庄庄筹钱买猪,村村宰羊,忙着慰劳赵鹏的游击队。不过这时,人们还不知道,赵鹏的游击队的真正组织者,是地下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