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8年第01期
一个零票房的导演,一部大投资的文艺片,女主角突然离奇跳楼,没过多久又死而复生。生生死死,导演看不清自己导的戏,谁又能分得清戏内戏外?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丝毫预警,以致导演雷海水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一如晴空中响了一声闷雷,在地毯上栽了一个跟头,刚出门就遇到了鬼。
这天早上,雷海水照例早早爬起来,虽然昨晚酒喝多了,头还在隐隐作痛,眼前一切似乎还处在恍惚状态中,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准点早起。剧组进驻酒店两个多月了,每天早上七点,雷海水是剧组第一个起床的人,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举着一只高音喇叭,站在走廊里大声喊:“起床了!今天有戏拍的都起来,开工了!”雷海水嗓门大,高音喇叭音量也足,整条走廊都响彻着他如雷般的喊声,喊声在窄小的空间里来回环绕形成了轰鸣。雷海水觉得脚下开始摇晃了,大概体内安静了一时半会儿的酒精又被自己轰醒了。
在雷海水使用高音喇叭之前,一切都还是正常的。每天早上开工,今天拍谁谁的戏,雷海水都能准确无误按事先安排好的房间,把谁谁找出来,或是他们自觉准点来到片场。可是没过多久,这种正常良好的秩序就被一种意料不到的混乱给完全替代了。比方说吧,原本安排男三号和男四号住一个房间,可是被子还没捂热,男三号就搬出去和女四号住在一起了,而女三号也顺势搬过来与男四号搭上了铺。雷海水去敲男二号的房门,却敲出了睡眼惺忪的女六号,头歪靠在门框上说:“雷导,今天没我的戏吧?男二不在这屋,住女二那屋了。”雷海水又去敲女二号的房门,却又敲出了提着裤子的剧务,里面床上躺着的是一位临时女演员,正露出头来娇滴滴地对雷海水说:“导演,什么时候给我加一场戏呀?哪怕给一句台词也好呀。”这简直太乱套了,雷海水每天早上都会如此地敲错房门,尴尬地乱闯。不仅如此,那些开始几天还能自觉起床的人,后来也不自觉了,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雷海水彻底恼了,思来想去下了狠手,谁的门也不去敲了,每天从片场把高音喇叭带回酒店,早上起来一锅端地让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这法子虽然确实狠了点,但也非常见效。有戏的被吵醒了自然会爬起来,没戏的在睡觉前就往自己耳朵里塞进了棉花。好在这层楼被剧组包了,所以也不至于影响到其他客人。
因为时间紧张,制片人把拍戏的时间规定得死死的,雷海水必须每天踩着点开工。这些演员大都是从横店来的,横店夜戏多,长期夜间拍戏让他们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习惯。而现在他们拍的这部戏,又大部分都是白天的戏。夜戏占很少一部分,还都是室内的。室内的夜戏拍的时候没有白天夜晚之分,门一关,窗户一闭,灯光一打,白天也是晚上了。当然,夜晚的戏白天可以拍,那么白天的戏在晚上同样也可以拍,通过灯光和后期技术处理,一样会有白天的效果。可雷海水不愿意这样做,他要的是真实,白天的戏白天拍,不能像横店那样没有白天夜晚之分。技术这玩意儿,没它不行,多了也不行。如果一部电影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那也不叫电影。但如果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完全靠后期剪辑特效处理的话,那更不叫电影。所以,这次拍戏,雷海水在表现手法上不仅非常写实,他还要求所有的演员必须全程跟组,不用替身,不拍表情包。必须看剧本,熟悉整个剧情的发展变化;必须背台词,充分理解人物情感的喜怒哀乐。不能靠别人提词,更不能在对台词的时候念1234567。当然,这一切还得仰仗于这部电影的制片人也就是投资人的支持,如果投资人从节约成本方面考虑,不同意雷海水这样劳命伤财的话,那雷海水也是没有办法的。拍电影投资人是老大,他投的钱,要怎样拍就怎样拍,导演只不过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执行者,没有真正的话语权。而演员全程跟组和拍表情包用替身,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用一个一线演员拍一部电影的片酬是两千万,周期是五十天,要求他全程跟组的话,那么他就会加价,没五千万他不跟你谈。因为全程跟组他必须每天都泡在剧组,还得看剧本背台词琢磨剧情理解人物,根本没时间串别的戏。如果拍表情包呢?那就不一样了,五十天的戏十个昼夜就拍完了,不用看剧本不用背台词也不用跟别人对戏,每天对着空气把各种各样的表情包拍完就行了,到时候脸是他的,身子是替身的。而找替身演员也是非常容易的,表演系的学生,寻梦的草根演员,甚至一些长年没戏拍的老戏骨,都在排着队等呢。他们的身价也很便宜,一般按天算,一百块到五百块一天。所以,一个明星一年下来拍十几部戏,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