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潘海斌潘少爷。潘少爷的父亲是诚洋纱厂的协理,潘鲁两家可谓是旗鼓相当。潘父和鲁父的关系相当好,时常在一起纵论时事畅谈国策。再加上两家住的相距不远,鲁家在东马路的南头,潘家在东马路的北头,所以两家人的来往也很密切。潘少爷比鲁少爷小一岁,虽不像鲁少爷那样整日胡耍,可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他怎么能跟鲁文天整天地混在一起呢。俗话说得好,鱼找鱼,虾找虾。潘少爷在胡闹方面一点也不次于鲁少爷。别看他长得瘦小枯干,矮脚虎似的,可胆子特大。嘛刺激干嘛,嘛格涩玩嘛,要是把他放在现在,一准儿会有人说他“酷”。他曾用纸包住新鲜的屎。从房上砸过街上的警察;他还曾偷过天津警察局长李汉元汽车上的牌照。做这些事时,潘少爷显出极度的聪明,不过他最大的智慧是在研究电匣子上,七零八碎的小部件在他手里一摆弄就能发出声响来。潘少爷爱摆弄也爱“研究”电匣子,凡是当时有的样式全让他买齐了。潘少爷买电匣子不是为了收藏,他是为了“研究”,他“研究”完的电匣子,拆得乱七八糟的,丢了一屋子。兄弟姐妹及下人们没一个敢讲一句话的,因为他爹曾放过话,只要不出去惹祸,多少电匣子都给买。反正家里也有钱。所以潘少爷的“嗜好”跟鲁少爷一样也是用他爹的钱培养出来的。
鲁文天抓着潘海斌的胳膊,高兴得直摇晃,连声说,你不是回宁波老家了吗?
潘海斌嘴一撇没好气地说,我老爹倒是想回去呢,可近来哪有心思,天天在家唉声叹气呢。
鲁文天一听,和自个家里的那位老爷子一样。鲁文天的嘴角泛起了苦笑,不过他的苦笑还没绽开,就变了脸,那你小子这几天怎么不来找我呢?鲁文天急赤白脸地问。鲁文天就是这副猴性,那脸是说变就变。
潘海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把嘴凑到鲁文天的耳边,压低了声说,这儿人多眼杂,咱俩得去个清静地方说。
鲁文天顺手给了潘海斌一个小脖溜儿,你小子又要玩嘛花活了,不过咱爷们现在可是罗锅上山“前”(钱)紧。
潘海斌脖子一梗,鸡胸脯一挺,小脸儿一抻,这回是人命关天的正事,别逗了。
潘少爷祖籍宁波,潘母,还有家里的下人老妈子都是宁波老家人,可以说,潘少爷是在浓郁的宁波氛围里长大的。但怪,兄弟姐妹中惟有他从小就操着一口纯正的天津话。他爹还纳过闷呢,我到天津地界都三十多年了,家乡话还没扳过来,这小子怎么这么灵,到哪儿就能说哪儿的话呢?可潘梓夫潘协理哪里知道,天津卫是嘛,是口深厚的大缸,只要是在天津卫落地的,甭管是人还是物,就得染上天津卫的味儿。
鲁文天见潘海斌格外严肃和认真,全没了往日的神态,不由得瞪大了眼珠子小声问,真有大事儿?
潘海斌四下看看,神秘地冲着鲁文天一摆手,走,咱老地方说去。
两个人叫住了一辆胶皮车,手拉手地上了车。胶皮车直奔小梨园。小梨园是法租界一家中国人经营的剧场,建在一家商场的楼上,虽然面积不大,但因为正好面对中外驰名的劝业场,再加上这里几乎包容了各种流派的曲艺节目,像乐亭大鼓、奉天大鼓、太平歌词、单弦等,所以来听曲的人不少,而且大都是天津卫的少爷们。因为来的人都是有点档次的,故小梨园不像其他剧院那样嘈杂,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干净整洁雅致。在这里您绝看不到青帮头子袁文会在南市开的庆云戏院里的那种闹哄哄的景象。在小梨园,除了演员在唱曲之外,没有大声喧哗的,服务员也不收小费,而且遇上不爱听的段子,外面还有休息室,您可以喝茶聊天。
两个人来到剧场。剧场楼上两边是包厢,楼下是十几个小方桌,一个小方桌,配四把椅子。桌子和椅子都是大漆的,黑得锃亮。他们找到边上的一个小角落坐下要了一壶茶。这会儿因为是上午,小梨园的人不太多,台上只有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在唱梅花大鼓。鲁文天和潘海斌,这两个不安分的小子为嘛要经常到这么清雅的地方来呢,原来两人除了调皮捣蛋之外,还都有一个共同雅好——听曲儿。一边听着曲儿,一边说着话,这也算是两人大俗中的一雅吧。两人曾去过许多戏园子,最后一合计,听曲儿既然是雅士所为,咱做了雅士,就得上文雅的地方。所以就选定了小梨园。
鲁文天刚呷了一口茶,就耐不住性子,迫不及待地问潘海斌到底嘛事。
潘海斌的瓜条脸无一丝表情,双眼直瞪着戏台上那唱大鼓的女演员,从他那公鸭嗓子里一字一句地低低地挤出一句瘆人的话,我想杀个人。
鲁文天惊得茶碗险些掉在地上。你疯了。现在虽说咱比不得从前了,这日子过得是他妈的不顺心,可也还没到为了饭局去抢钱杀人的份儿上。鲁文天龇着一口小黑牙,不解地瞪着潘海斌。
你别打岔,先听我说。我问你,咱爷们现在的苦日子是谁造成的?
操他妈的小日本呗!
对,就是小日本让咱爷们落到来趟小梨园还得咱俩一起凑茶钱的地步。寒碜呀。
让潘海斌这么一说,鲁文天低了头,小眼睛眨巴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当年,咱俩在外头是嘛样的台面儿,去哪不是远接高迎的……咳,不提了,你知道咱两家落赔的原因吗?就是因为一个人呀!只要把这个挨千刀的捅死了,咱的日子就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