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上了沟沿,在一棵孤零零的树下躺了一个下午,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两只鸟啄他头上的虱子把他啄醒来。
看看已是晚夕,太阳只照山头不照沟谷了,张山往家里走。他刚一进门,还没把身上的土收拾干净,改子的爹就上门来了。
张山看到改子的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他不怕,一点都不怕,心里说我怕什么,他往边上让了一让。改子爹进门的时候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嘴巴,踢了他一脚,又甩了一个嘴巴,又踢了一脚,这才走进屋子去了。张山就摸摸自己的嘴巴和大腿,蹴在门口往天上看,天上有一些云,一小疙瘩一小疙瘩的,就像一群羊。
改子的爹和张山的爹在屋里大吵起来,后来改子的爹说:“改子姐夫的表弟在公家做事哩?选”说完就走了。临出门时又狠狠地甩了张山一个嘴巴,踢了他一脚,又甩了一个嘴巴,又踢了一脚。
爹像喊驴一样把张山喊进屋里说:“你狗日的跟驴一样。”
张山说:“我说叫她不要那么走路。”
爹说:“她哪么走路?”
张山说:“她把屁股扭来扭去扭来扭去的,我都说了她不要那么走路,可她总是那么走。”
爹说:“那么走有你啥事?”
张山嚅嗫着说:“她那样扭来扭去地在你眼前走,要是你你也受不了!”
爹就扳下鞋一鞋砸了过来,说:“狗日的,你不要脸了我还要脸哩。”
张山说:“我又没让你不要脸。”
爹说:“这还不让我丢脸,世上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你是我的种。”
张山就像给套在磨道里的驴在地上转来转去,爹说:“你个狗日的,你把丢先人的事当喝凉水哩啊。”
张山听得这话就说:“我去找他。”
张山说着就往外走,爹说:“你去了甭承认,这事谁也说不清楚,捉奸捉双哩。”
张山说:“你看你说的这话,这是奸吗?活了这么大的年纪白活了,这事你甭管了。”
爹又说:“承认了这事要命哩。”
张山说:“我都说了你甭管?选”
爹又说:“强奸是重罪,李家井的老干草就是这么让人家弄进去,现在还没出来呢。”
走到门口,张山又回过头来说:“你给我50块钱。”
爹说:“你要钱干啥?”
张山说:“你甭管!”
爹剜了张山两眼,从腰里摸出十块,又摸出二块说:“钱不是地里的土疙瘩。”爹说着还在摸,张山不耐烦了,一把从父亲的口袋里掏出钱来,一数连毛票才三十二块。
张山说:“有没有整钱?”
爹说:“你当老子开银行哩啊。”
张山就给爹留了两块钱的毛票,自己装了三十就往外走。
爹看着出门去的张山又说:“钱可不是地里的土疙瘩。”
改子正坐在大门口,不像是在流泪,不知是在看云,还是在听风,有些痴痴的,看见张山,一甩身往别处去了,屁股还是一扭一扭的,张山说:“你还这么扭,还这么扭,你一辈子都会这么扭么?芽”
张山看着改子扭远的背影,痴想了一阵,这才走进去。
改子爹刚进门坐在炕上吃烟,看见张山就扳下脚上的鞋砸了过来,鞋砸在张山的头上,砸起一阵尘土。他又扳下一只鞋来,砸过来。这次张山一甩头,没打上。
改子爹说:“你来干啥?我明天就到乡上去,改子她姐夫的表弟吃公家饭哩,狗日的你出去。”
张山说:“把我抓了,把我毙了,改子就和以前一样新了。”他把“新”字说得很重。
改子爹就不言语了,吃了一锅子烟又去装烟,最后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吃烟。
张山说:“把改子嫁给我。”
改子爹一拍炕桌子说:“你狗日的想得美,小心美死你了。”
张山又说:“把改子嫁给我,就啥事都没有了,风平浪静的。”
改子爹说:“我改子要往川里嫁,川里人富得淌油哩,刮过来的风都油乎乎的。”
张山就说:“川里有人要?”
改子爹说:“都是你个狗日的害了我娃,你狗日的是个畜牲。”说着就扳鞋,手一摸这才知道两只鞋已经砸掉了,就把烟袋砸了过来。
张山就一甩头躲过去说:“这是三十块钱的定钱。”说着他把钱掏出来放在炕上。
改子爹抓起了那把乱七八糟的钱砸向张山,说:“让你爹来。”
那一块两块的票子就落了一地。
张山在门口回过头来说:“现在发多大的火都没用了,事总得了了。”
到了院子里,他想再看看改子,却没有改子的影子。他站在院中想了想,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山就抱了一只鸡,又到小卖部里赊了一斤糖,走出小卖部的门了,又回头进来赊了一瓶酒,抱着提着来改子家了。
改子正在扫院子,看见张山,把扫帚摔在地上,一扭头就进窑里去了。改子没穿那条紧崩崩的裤子,走起来就不那么扭了。
张山这次看清楚了,改子的眼睛肿着,红红的,他就把头仰起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
张山进窑里去一看,改子爹正在洗脸,他就把糖和酒放在桌子上。抱着的鸡一路上扑扑腾腾哇哇呜呜地叫,现在却不声不响的,他就弹了一下鸡的头,鸡就呱呱呱地叫,翅膀扑腾腾地搧起来。然后,他把鸡放在地上,鸡就扑腾着飞出窑洞去了。
张山从窑洞里出来,抓起改子摔在地上的扫帚扫起院子来。他把院子扫完,又把被鸡刨猪拱驴踢狗蹬得乱乎乎的草摞搭得整整齐齐。这时,他看到改子的弟弟老蛋子赶着驴吆着羊去窖上。便从老蛋子手里拉过驴缰绳,往窖上去了。老蛋子比改子小六岁,还是个娃娃。他正巴不得有人给他干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