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8年第05期
栏目:中篇小说
地在摇,房子也在摇,电视“嘭”地一声灭了,墙上的插座开始噼噼啪啪冒出火花。夏语冰第一反应是:地震了!他噌地从沙发上窜起来,冲到门外,冲下楼梯。刚刚站定,四周的楼房已开始坍塌。片刻之后,夏语冰在漫天尘土和遍地哀鸿中发现自己穿着背心短裤,正站在一株盛开的桃树旁。满树桃花妖冶多姿,丝毫不为所动地怒放着,没有一朵花、一片花瓣在这地动山摇中凋零陨落。
“你说这个梦是不是有点诡异?”夏语冰问王成。他没说这个梦的结局。接下来他看到了桃树下还站着一个人,一个他认识然而并不十分熟悉的女人林小惠。她穿着睡袍,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然后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就拥抱在一起。夏语冰没敢讲这个结局。王成却说:“你要走桃花运了。”夏语冰心想,未必是林小惠?王成接下来又说:“但你要小心,这梦确实有点诡异,搞不好是桃花劫。”
夏语冰叹口气:“管它是运是劫,有桃花就好。我都快被我妈逼疯了。”夏语冰从20出头开始在大学里谈恋爱,谈到32岁,前前后后不下10个,王成是他的同学同乡兼同事,孩子都上幼儿园了,还有个同学结婚离婚都好几遭了,他却始终成不了。别人都说他仗着自己外形不错、家庭经济条件好,眼光太高。其实他倒没那么多讲究,只是觉得缘分没到。
夏语冰后来分析,之所以梦到林小惠,是因为前天刚刚看到了她。林小惠原来也是省经委规划处的,比夏语冰晚两年参加工作,胜在青春靓丽会打扮,勉强也算个“处花”。来了没多久,就有人给夏语冰牵过线,想撮合两人。但那时夏语冰正心仪一个空姐,也不愿意在本单位找,只答应考虑考虑,听说林小惠也没明确表态。后来经委成立了一个投资管理公司,新上任的总经理提出启动阶段要带个秘书去,林小惠大学学的经济管理,又年轻漂亮,被借调过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前不久,林小惠调回处办公室上班,仍旧单身,有人就调侃夏语冰: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夏语冰笑归笑,在林小惠经过办公室门口时还是忍不住仔细看了一眼。几年没见,她人变瘦了,短发留长了,长发飘飘地掠过时,多了些成熟的风韵。兴许就是这一瞥,让夏语冰种下了梦因。
林小惠那时也瞥了夏语冰一眼,但什么也没看清楚。她知道夏语冰坐在那间办公室,几年前他就坐在那儿。但她之所以记得这个人,是他曾经有可能进入自己的生活。她因此自嘲地笑了笑,处办公室的何嘉凭什么说夏语冰一直在等她。
重回机关,林小惠觉得很多东西要重新适应了。与公司里那种直截了当、明明白白的功利关系不同,这里一切人际关系都以一种十分隐晦的方式存在。恭维奉承、批评指摘,永远都不是表面上说的那个意思,不深入其中,也很难真正明白两个人之间究意是交善还是交恶。林小惠理智上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一段时间一直很低调。这种低调让很多人误以为她随和,开得起玩笑,有些话就当着面直通通地讲了。关于夏语冰就是这么提起来的。
何嘉以一种很贴心的表情说:“其实原来我就觉得你俩挺般配的,你看,这么多年了,你们也不是没机会,就愣是没成,这就是缘分!”
林小惠只好笑笑,她相信缘分,可不是这种毫无浪漫色彩的所谓缘分。
何嘉自信地说:“等着瞧,你俩会有戏的。”
持这种想法的人大概真的不少。慢慢的,处里形成了一种氛围,上至处长,下至刚参加工作的小青年,都怀揣着一种美好的愿望,做夏语冰与林小惠的工作。
可能舆论一旦形成,就真的会有左右时局的力量。夏语冰的心思有点活泛了。他认真权衡,林小惠条件还真不错,长得还可以,年龄、个头与自己般配,家庭环境、经济条件也都不错。只是不知她个性如何,对自己印象如何。
夏语冰于是开始有意识地往处办公室跑。反正他是科长,找处领导请示汇报工作顺理成章。处长那里经常门庭若市,大家一般都在隔壁的处办公室排队等候,等于是个信息“集市”。夏语冰嘴皮子活,常常是话语中心。但他比较谨慎,不妄论朝政人事,只扯八卦斗杂嘴。他知道对林小惠这一类女人不能表现得太轻浮,但也不能太木讷,所以把话题控制在社会新闻上,这种话题怎么说也不会出问题。
那天聊起最近本省的一起大桥垮塌事件,他由衷感慨,工程腐败已成潜规则,运气是成败关键,没出事就万事大吉,出了事就万事皆休。没想到林小惠接口道:“这其实跟运气没关系,关键在于对潜规则的驾驭能力,凡事有个度,在度之内怎么弄都没事,过度就意味着完蛋。”
夏语冰听得一愣,既觉得她讲得很对,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女人对这种事总是应持悲天悯人的观点才对。“这个女人不一般。”夏语冰装作很随意地回应:“是啊,可惜只有聪明人能把握这个度,蠢人只能靠运气。”
林小惠淡淡一笑。她何尝不知道夏语冰的意图,他的这种明目张胆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何嘉就直夸她魅力足,一回来就把处里这个金牌王老五搞定了。但她始终不甘心按部就班地接受命运这种貌似合理的安排,所以总在夏语冰觉得聊得出彩时提醒他小点声。于是夏语冰经常是带着一脸悻悻的表情走进处长办公室,搞得陈处长也关切地问:“夏语冰啊,受欺负了?要不要我帮你出头?”
夏语冰只好赶紧堆笑:“是我自讨没趣哩。不敢惊扰处座。”陈处长笑:“追女人,一定要脸皮厚。这样吧,我给你创造个机会,事后成了记得谢媒啊!”夏语冰心想,我还没急到这个程度呢,你们也太热心了吧。可毕竟是领导,开了口也不好回绝,他只好“哼哼”两声。
过了没两天,陈处长在全处干部大会上宣布,为迎接“七一”党建,处里准备组织一次卡拉OK比赛,人人参加,胜者有奖,主持人由夏语冰、林小惠担任。会场上当时就起哄了,夏语冰心知陈处长是有意安排,做声不得,偷偷瞟一眼林小惠,却只见她一味低着头。陈处长满脸得意,还特意补充一句:“请夏语冰同志和林小惠同志抓紧筹备,把比赛方案、串场词准备好,送我审定,定稿后组织排练和彩排,到时经委李副主任会来参加,一定要把活动搞得精彩纷呈,充分体现我处精神风貌!”夏语冰苦笑不已。
没想到,一散会林小惠就出现在夏语冰办公室了。夏语冰连忙让椅子、倒水。林小惠也不坐,站在那里大大方方地看着夏语冰问:“夏科长,我们分一下工吧。”夏语冰一时捉摸不定她的意思,问:“你有什么意见?”
“我看这样,我们先讨论个大体框架,然后你拿方案,我写串词,怎么样?”她这么干脆利落,夏语冰也不好意思应付了,于是也认真地说:“没问题。但恐怕要先把大家参赛的曲目摸清,按内容风格分几个板块,否则不好写串词。”
“我来发通知吧。”林小惠仍旧是那股子干脆劲儿。
“今天我手头上还有点事,我们明天讨论怎样?”夏语冰决定公事公办到底。
林小惠说好,然后就走了。她前脚走,王成后脚就跟进来,盯着夏语冰直乐。夏语冰那一刻心如止水,客客气气地问:“王科长,吃错药了?”
王成愈发得意,拍着他的桌子大笑起来:“夏语冰呀,羊入虎口喽。只不过,不知道你是那只羊,还是那只老虎。哈哈!”
笑声拐了个弯,隐隐约约传到了林小惠耳朵里。她回想着刚才的情形,忍不住“扑哧”一声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