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六盘山》2007年第01期
栏目:新叙事文本
我表姐白玲,其实不是我的表姐,我们之间没有一点血亲关系。甚至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也记不清了,总之在我们还很小的时候两家人来往频繁,后来才知道是她父亲与我父亲在文革期间有过一段患难之交。在以后很长的生活岁月中,父辈们因种种情况和年事渐高完全不再来往了。而我和白玲,却成了表姐妹。这基于她介绍我认识她朋友的时候都是这一句话:这是我表妹玫一。我就点头认可,久了,我们之间达成一种默契,竟成了往来密切的那种亲戚关系。
白玲比我年长五岁,理所应当我该管她叫姐,可是当着人面前我偶尔叫她一声表姐,下来之后我却对她是直呼其名的,比如我打电话给她总是一开口就会说:喂,白玲,我是玫一。
她打电话给我也是这样,说:喂,玫一啊,我是白玲。多少次想改个口,当着她的面掏心掏肺地叫姐,可是不行,我的嘴硬。可扪心自问,白玲不要说给我当姐,就是做我的长辈也是说得过去的。比如说早年的一个记忆,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忘怀。那是白玲参加工作第一次发了十八元薪水的时候,她买了能够套裁两件衣服的红底小白点的布料,带着我去做了一样的新衣裳。我差点乐坏了!那时候我才十几岁,她二十岁出头,刚刚在她下乡的那个农场做了一名农场学校的代课教师。
城市生活水平高到现在这种程度的时候,人们还常常能在她身上感受到早就过了时的、死心眼的掏心掏肺对人好的那种方式。比如我们在她家里共度某一段时光,她不会让你的嘴闲着,吃吃喝喝的东西不断往出端,你都撑着了,她还怕你吃不好!临走的时候,她总是死命把一包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再塞进我的手里。推推让让和哭笑不得都没有用,必须带上。一包东西无非是买来或是她亲手做的吃的东西。我家住在市内最繁华的地段,而她住在市郊这所大学的校园里,她有什么必要将费事买回的东西非要给我带上?可这个理你别跟她讲,讲也白搭,她只认一条,我实心实意给你带的东西你一定要带上。当然并不在于她曾经或是现在给了我什么东西,而是,白玲这个人,她身上的那种女性的慈爱总会让同龄的人把她当长辈看待。但是如果把一个人的生活比做一条河流的话,白玲就是一条湿淋淋的河!
至少有十年的时间,我身不由己地被缠绕在白玲的情感生活里,到后来我真的厌倦了,再也不想理她的事了,可是不行!她在我面前流泪。早年我会陪她掉泪的,我会因她的恨而恨,恨不能为她两肋插刀。比如她在某个寒冷的晚上突然打电话对我说:玫一,你现在出来一趟,我在某某地方等你。我会义不容辞地穿上大衣就走。远远地见她戴着口罩裹着头巾几分凄凉地一个人站在那里,我就会心生无限的同情!可她不许我说话,她打个手势,隔着一层口罩低沉地对我说:别出声,跟着我走。
我就跟在她身后默默地走。也不知穿过了几条街几条道,后来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的尽头,她站住了,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开了一家院子的大门。院子里有几间平房,漆黑一片,像是一处废弃的旧宅子。她俨然主人那样一间一间地开门,进去之后又熟悉地开了灯,在屋子里巡视。她一会儿将一条搭在洗手架上的干毛巾指给我看,一会儿将一个插着牙刷的杯子端着瞧瞧,还将手指探进去看看杯底的湿度。她对我说:枚一你看看这毛巾,如果他昨晚在家里睡觉,这毛巾怎么会干成这样?还有刷牙杯,也不可能是干的,这说明,他最近根本就不住在这里!
然后,她又带我来到一间卧室里,那张双人床摆铺的很整齐,一看就是长时间没有人睡过了。
但是白玲却对我说:玫一你眼睛比我好,你仔细给我看看上面有没有女人头发什么的。我诧异地看看她的长发,她愣了一下,说:我的头发是烫过的,有卷,我是说看看有没有别人的头发。
那是白玲距第一次婚姻解体十年后又一次婚后不久的情景,那年她三十八岁,我也是个三十出头的已婚女人了。我那时心甘情愿地跟着她在那个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新家里排查过好多次,每一次都一无所获而又使她生出无数的疑虑来。
她的第二次婚姻来得又仓促又突然。有一天她打电话要我到她办公室去,我便骑着自行车跑到她工作的那所大学。因为办公室人多,她又带着我来到校园,站在一丛摇曳着鲜花的花池边上,她对我说:我结婚了。我正要拍手叫好,她的两串泪珠已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我心里一沉,想:莫不是这小心谨慎事隔多年终于迈出的一步又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