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才发现客房的被子有一股霉味,怕有一百年没洗了。花一百五十块一晚买如此陈旧而厚实的味道,只有在殡仪馆才有这样的大漏可捡。
早餐大约有六七桌人,透过王的亲戚丛林,我看到了一张十分光鲜的脸——行政科的于玲的脸。
我赶紧凑过去,发现那一桌还有行政科的几个人,桌上有几碗热腾腾的面。于玲也看见我了:“快来快来,刚好这儿有个位子。”一面将搁在身旁条凳上的一只古奇包挪到身上,一面屁股象征性地扭动一下。
“你该不会是专为我留的吧?”我一屁股坐下去,朝一桌人骄傲地挤挤眼。顿时,鼻子里扑进一股诱人的味道,那是一种与客房被子决然反向的味道。
“是为你留的啊,怎么,你心里难道没感应吗?”于玲笑着说,这是一种久历江湖的回答,以毒攻毒,挤兑了继续受到调侃的空间。
老张露出一口黑牙笑:“你们别演双簧了,弄得我们光吞口水吞不了面。”说着,狠狠地嗍了一口面。老张是行政科科长。
“我和于玲是师院的校友,所以讲话放肆。”玩笑开出来,得适时收回去,不然就像上厕所解大手后,忽然发现没带纸。
老张依然紧逼:“难怪呢,你们的双簧从学校就开始演了吧?”其余人也都笑起来。
我将筷子插进面里,搅了两搅:“老张你这眼睛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吧?我和于玲的年纪是一个档次吗?说相差二十岁呢,你会说我好色不讲原则;说相差十岁呢,我又委屈了小师妹,你说我能和她同校读书吗?”其实,我和于玲都知道,我俩只相差六岁。
于玲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瞟了我一下,又赶快移开,样子愈发萌了起来。
老张显然这方面不是我的对手,马上转移话题:“今天行政科来了七个人,就全听你米县长安排了。”很多人把书记秘书直呼为书记,把县长秘书直呼为县长,呼者和受者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说:“是这样,做事是两拨人,一部分是县长的亲戚,另一部分就是我们这边,等下你跟县长的舅大爷也就是金东方建筑公司的杜总接个头,发烟、摆果盘、打茶水、接花圈、点鞭炮每边暂时各安排一个人,不够再加。你呢,来了部门单位的人就打个照应,免得失礼。”
老张忙点头:“听米县长的!”
刚吃完早餐,就见李顺和唐副县长从一号厅出来。我上前打招呼,李顺说:“我陪唐县长刚吊丧,得抢在第一个,估计等下大部队就会来。”
这真是十足的人精加马屁精。
我笑笑说:“怪不得刚才鞭炮声大作呢。”
“应该是第一个吧?”李顺是想进一步强调这个第一。
“绝对第一!”我顺水推舟。
唐县长拿出烟,给李顺一根,给我一根,自己叼一根。李顺忙拿出火机给唐点上,然后给自己点上。我拿火机的速度比李顺慢半拍,只有点自己烟的份儿。
李顺又有话了:“怎么要县长大人开烟?今天到了米田的地盘,米田开烟才对。”殡仪馆成了我的地盘?这话要多屎有多屎。
唐分管农口线,在这个位子上风光了十年了,下半年换届就会挪到人大或政协那边去。这人水平不高,人倒和善,他笑笑对我说:“李大主任安排我今天到这儿值班,一切行动就听你米大主任的了。”
我也笑:“我哪敢安排县长大人啊,我只管科级以下的。”
唐说:“县官不如现管啊,‘三农’问题归我管,脱离‘三农’领域,我就由别人管。”
不等我说,李顺插话道:“米田你就别谦虚了,你唯有这几天可以管处级干部,你要抓住机会,珍惜机会,该你管的要大胆管、坚决管、切实管!”
我和唐都纳闷了,不知他阴阳怪气的“画中画”。
“你现在是殡仪馆一号厅厅长啊!”
三人大笑起来。李顺因自鸣得意而笑,唐因感觉有趣而笑,我因被虚假繁荣而虚假地笑。
上午来的人果然多。王分管单位的负责人几乎倾巢而来,一时将偌大的一号厅拥挤成了一个堰塞湖。
李顺因要跟艾县长去市里提前走了。李顺前脚刚走,财政局长雷守义后脚就来了。我就迎了上去,老张也迎了上去。雷守义只和我握了握手,在握我手的同时用另一只手向老张挥了挥,挥出了老张一脸的遗憾。
我说:“王县长、唐县长都在里面。”
雷守义说:“唐县长?”
“艾县长指示的,每天要有一名县长值班,今天是唐县长。”
雷守义哦了一声,快步回里走,司机拎着花圈、鞭炮也跟着走。走了两步,雷守义又踅回来,凑在我的耳朵上问:“各局都没来吧?我应该是第一个吧?”
又一个要第一的!我笑笑:“你财神爷不来,谁敢先来啊,你抢的是头炷香!”
雷守义龇牙笑了,手亲密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还靠兄弟在县老爷面前多吹吹风呢,你有什么需要老兄出力的,尽管吩咐。对了,什么时候你搞点发票来,帮你解决点话费。记住啊,只要话费啊,洗浴费、推油费我可不负责,我要对党和你的家庭负责哈哈哈……”
我故作正经:“对党和家庭这类大事的责任,就让给老弟来负吧,你只负责在票上写好你自己名字就行了。”
他的前笑还没结束,后笑又紧接着跟上,笑完,又不忘从反面强化我关注他的换届去向:“不过,要赶在换届前给我,不然,换届时谢书记、艾县长将我丢到档案局、史志办什么旮旯里去了,那老兄就有心无力了。”
我也反着来:“我还琢磨着是不是要换届后才给你票呢,那会儿你那三个字会更值钱!”
雷守义再次大笑,露出了喉咙深处的那一舌莲瓣状的小肉。
雷守义当了五年财政局长,之前当过乡镇党委书记、物价局长、民政局长,算是我们县资深“政治家”了。下半年换届,他和李顺很有一拼,因为只有老唐那个位子能空出来。论资历、资金,李顺不如他;论年龄优势和亲近领导指数,他不如李顺。两人早就放出风来,但又都深谙太会叫的猫捉不到老鼠的玄机,于是两人都在为找到放风与压风之间的最佳平衡点而不懈奋斗。
雷守义进去,发改局长胡西开就来了。胡西开一见我就说:“前天晚上你没事吧?我可醉死了。市里那帮鬼子,个个都是一只洞庭湖,想他们醉,自己得先醉一百回。”
我说:“这是党给你机会呢,因公牺牲,说不定还能弄个烈士当当。”
“就怕烈士当不成,落个半身不遂,到时党也不要了,老婆也不要了,情人也不要了,成了‘三不管’,我到哪儿去喊天?”情人一说是他故意虚张声势,至少他在这方面没露过馅,像雷守义在这方面有过故事的人,就绝不会将“情人”当玩笑佐料。
“就你这花岗岩身板,还干十年顶多只灌坏一只胃。”
“那我求你千万别跟领导吹这个风了,你为我说一百句好话领导不见得听,可你说半句坏话领导可能睡觉都会记着,再让我在这个位子上呆十年,我不当烈士当勇士,一炸药包背到县委去,将烈士荣誉让给全体县委常委。”
胡西开瞄准的是财政局长位子。要得此位,那他就必须要力促雷守义腾出位子,这在某种程度上说,胡西开也是李顺的一个“隔山打牛”式的敌人。
我见他有点急了,忙宽慰他:“你也太低估领导的做人处事水平了,就算你再会向上争项目,再会挤省市‘规划笼子’,领导也不会只顾自己升迁,不顾你的冷暖啊。”
“领导有这良心就好,”继而压低了声音说,“最近有什么消息没?”
我移远了一下身子,声音反而大了一些:“有消息我还会在前晚的酒桌上瞒着吗?这两天,我一门心思就是在这儿当‘厅长’了。”
“厅长?”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又问,“现在有谁来了?”
“雷守义在里头,刚来的。”
“这家伙!”胡西开骂了句,飞步入了大厅。
我见暂时没人来,忙招呼在一旁寂寞抽烟的老张看着点,我陪陪里面的客人。老张咳了两声,以示同意。手指间夹着的烟灰被咳声震落。
胡西开已磕完了头,正和王、唐、雷守义围坐一桌嗑瓜子、抽烟,并说笑着。
胡西开程式化地问王他爹是几时去世的。王也程式化地答道是昨天凌晨一点四十。胡西开“哦”了一声,说上次在医院看望时老人家精神还是挺好的啊。王就述说他爹近一向病情恶化的情形。唐县长和雷守义大约已经听过一遍了,两人结成另一伙,边耳语着边笑,像一对失散多年再相聚的兄弟。
尽管我感到有些多余,但多余比不存在更重要。我坐在王的那条板凳上,假装倾听王的略带渲染的述说。
这时,于玲端了一盘茶过来,上面五只塑料杯茶氤氲着薄纱般的热气。我的心顿时有些迷离了,一下子将于玲送回了清代或民国——她穿着一袭旗袍,姿态婀娜地端着一盘盖碗茶,款款地向我走来。
“领导喝茶!”于玲将茶盘伸进桌子中央,韩式蕾丝镂空装轻掩下的一对挺拔胸脯也逼进了五个男人的视野。
“美女端茶,说什么也得喝一碗。”胡西开率先下手。
雷守义说:“你就是见了美女不要了原则,这里还有两位处级干部呢。”
王说:“客人优先,客人优先。”然后,王先端了一杯给唐,又端了一杯给雷守义,在端第三杯的同时,我几乎与他同时出手,这样,他端的茶只能自己喝,而我端的茶只好自己喝。
在端茶的那一瞬,于玲与我对视了一下,那无形的光里似乎有一丝有形的深意。
胡西开抿了一口茶,咂了一下嘴巴对雷守义说:“我这人历来是大事讲原则,小事讲性情。你当处级干部了,千万别在这方面给我抓小辫子,提前告诉你,一抓就死。”
雷守义看了看王说:“处级干部可是你给我许的愿啊,这儿还有一位常委没开口呢。”大约意识到也要照顾一下唐副县长的情绪,马上接着说,“这儿还有一位资深处级干部还没表态呢。”
王和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胡西开马上为他们解围:“还没到开口他们两位的时候,不然你会天天向他们逼宫。我呢,不奢望上级给位子,也无意和同级争位子,所以可以放言不忌,说准了呢,你就关照一下落难兄弟,没说准呢……当然,我一般不说则已,一说还是蛮准的。”
雷守义哈哈笑着对王和唐说:“你瞧这样的人才,不提拔是你们领导的失职。”
唐指了指王说:“我反正是靠边站的人了,你们提拔就全靠王县长了。”
王显然无意再在这方面费口舌了,他正经着问雷守义:“这个月工资没问题吧?”
雷守义说:“紧啊,两千八百万左右,勉强吧。”
“办完事我会立即请示书记县长,争取这个月底将财税工作调度会开了,进一步细化分解落实任务,确保完成全年财政收入任务。你呢,要时刻紧绷‘阶级斗争’那根弦,咬住两点不放松:一是财税入库,特别是要搞好房地产税费清理工作和工业园的财税征管工作;二是不惜一切代价争取上级各项补助和专项资金,发扬雷锋的钉子、钻子精神,不要白不要,到手就是财。”说完,王又对胡西开说:“省里那几个项目资金到位情况怎么样?”
胡西开说:“这向天天在省里跑,找那帮处长们比抓特务还难,我是早晨蹲,晚上守,抓到一个就缠死一个,他们只差没叫我爹了,水利项目八千万,下个月会到位,污水处理项目四千万,恐怕要到年底。”
王点点头:“你们两个就是我的两根柱子,你们要闪一下腰,我这个棚子也就塌了。”
雷守义说:“首长你放心,只要我在位一天,我就跟你撑到底。”
胡西开说:“莫说只闪一下腰,就是腰断了,也要打着石膏帮你撑到底。”
忽然,外面鞭炮声大作,大约又有一批人过来。雷守义和胡西开几乎同时起身,胡西开说:“前客让后客,我们走了。”
雷守义说:“我们晚上再来,”又转身对我说,“米大主任你给我们留个麻将房,我和西开,再找两个,好好玩玩。”
我答道:“那没问题。”我正说着,那两个每人拿个信封往王的口袋里塞,我赶紧先一步出了大厅。其实,大厅东南角设了一个礼房,但只对普通人情有效,也就是两百块以下的。从信封的厚薄来看,胡西开的那个至少五千,雷守义的那个不是八千,就是一万。也许殡仪馆是唯一能够瞧裸露“礼尚往来”的场所,至于礼的厚薄,非“专业人士”无法窥其堂奥。
果然来了一大拨人,大部分是王分管单位的负责人。我和老张一一跟他们握手,打着向大厅行进的手势。其实,这都是多余得近乎愚蠢的动作。
但有时愚蠢也不完全是坏事,眼睛顺着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于玲——她端着茶盘穿梭于人丛中,忙碌,轻盈,飘逸,跳宕,曼妙,像一条发情的美人鱼。我顿生怜惜之心,而且兴奋自己找到了一个搭理她的切入口,于是马上掏出手机,给她发了条只有三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的信息:“辛苦啦!”
这口子开得实在小,能左能右,不咸不淡,不肥不腻,但它很可能是我在这段沉闷灰暗的时空中最亮的部分,最值得摄入记忆内存的人生片断。
发完信息后,我就盯着于玲,把接待握手的任务全然抛给了乐此不疲的老张。我看到于玲大约听到了信息的提示音——她的手机就在右手的那只湖蓝色腕套里。她条件反射似的朝手腕看了一下,可是满盘的茶杯让她无法腾出手来,只好继续她婀娜的端茶事业,但她的内心一定会被那种声音触动了,好奇心永远是女人最可贵最可爱的品质,尽管她还不知道这信息是谁发的。
她终于送出了盘中所有的茶。她甩了甩茶盘中的余水,然后迫不及待地将盘子放在一张桌子上,左手从右手腕上抠出手机。
在她查看信息的一刹那,我赶紧掉头,重新和老张并肩战斗。我不想她看了信息后再看见我猎人一样的眼睛和有些险恶的用心。女人,往往对糊里糊涂进入男人预谋的圈套表现出绝对的心甘情愿,但对明目张胆的勾引和调戏会显现出一种大义凛然的厌恶和拒绝。
在老张与气象局长隆重握手的时刻,我看到教育局长丁祖昌越过老张和气象局长的阻遏,径直向我走来。那张贪婪而狡猾的胖脸被一副巨大的眼镜所笼罩,叫人觉得高深莫测。
丁祖昌抓着我的手使劲抖动,大约是想加深他的确已来为王县长的爹吊丧的印象,全然没有多年前在我面前不可一世的豪迈。
“听着信就赶来了,你兄弟也是,怎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一声?”他说,露出一排重叠错乱的牙齿。
我何时成了他兄弟了?我装作歉意的样子:“实在对不起,这两天忙得脖子都不愿意扛着脑袋了。”
他笑笑:“理解理解!”
“王县长在大厅里呢,还有唐县长。”我想他光速在我面前消失,不想看到他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我的手机刚才响起了一个美轮美奂的三全音,那是短信到来的声音。
他不走,主动重提往事:“你爱人在城关中学还安心吧?”
“怎么不安心?这是城区最好的学校啊。”
“就是就是,我当时是顶着很大压力开调令的,你想,哪个县级领导没有亲戚朋友?打招呼写条子的塞了我整整一抽屉,我这位子不是人坐的呢。”
“谢谢老兄对老弟厚爱一筹!”
“不必言谢,老弟理解就行。有些事想想就来气,你看最近,县里社区网络论坛上贴了我好几个帖子,说我什么凭调动大权大肆受贿,条条鱼儿要过刀,你说这不是放屁么?就凭你老弟爱人的调动?我受过你一分钱么?抽过你一根烟么?吃过你一餐饭么?你说说,你说说!”
我懒得点他收我六千块钱的穴。他绝对已经忘了当年还是乡镇“小秘”的米田,而只有当米田成为县长的“大秘”时,米田的名字才会进入他的认知系统,才会逻辑成为貌似具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我被他这种人为的分裂略略痛苦了一下,但脸上却露出深怀感恩和深抱歉疚的神情:“什么时候还真要请老兄喝一杯呢,你看我爱人都快调来一年了。”
他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你只帮老兄辟辟谣就行,尤其今年是换届之年,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是想混淆视听。”
“换届老兄有何打算?”他的话引起了我试探他的兴趣。
“我在这只火药桶上坐了八年了,虽然给了我一个副处级,但不过是一个做豆豉不香做胡椒不辣的安慰奖,换届之机,领导于情于理也应考虑吧?!再说,也要给年轻人腾锻炼空间啊,我都四十五了,精力大不如前了。”
“那你准备去哪儿?”我想他快点说出来。
他笑笑,欲言又止,脸凑了过来想说,但又迅速移开,最后,他重新抓了一下我的手:“……这不是个谈事的场合,下次我单独向老弟汇报。”
“一只无限幽深的老狐狸!”望着他的背影,我对他油然生出一句悼词般的感慨。
我找了个稍稍僻静的角落,打开手机。此时的心有些微微激动,只有在这样阴森塞闭的地方,才会有对异性哪怕一条短信的过度反应。于玲是不是也这样?
于玲也只回了三个字:“谢谢啦。”这当然很平常,就像老张那已经习惯成了自然的握手动作。问题是,她在“啦”字后面加了一个由一个圆括号和三条短线组成的笑脸表情。这几条类似无机物的直线和弧线,经她一组合,就有了生命意识和情感向度。透过它,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内心的某种欲盖弥彰的欲望。
我顿时感到整个殡仪馆都明亮起来,像即将要举办一场文艺晚会那样充满喜感。但我没急于回复,一方面在琢磨最合适的词,另方面想吊足她的胃口——哪怕是我自作多情地认为她会对我有胃口。
可她按捺不住了,又发来一条信息:“我倒是只值两天班,你比我更辛苦!”
前一句告知我她在这儿逗留的有限时间,后一句显示了对我的关心的深情回报。我对她的这种急切反而有一种略略失望。
但我还是很快作了回复:“我呢,是应尽之责;你呢,或多或少是《爱的奉献》。”特意将“爱的奉献”加上书名号,增加了它的多义性的纠偏退路。
然而她再没有回复。是厌恶于我绉文的酸气?还是因敏感词汇而产生了女性的矜持抗体?我的心忽然被震耳的鞭炮炸空了的感觉,将手机久久地抓在手中,直到天色渐渐变暗。
晚饭时候,王要我召集杜波和老张盘点一下今天的情况。杜波说,烟可能不够,尤其是“蓝芙”和“软芙”。姐夫交代打麻将的人尤其是领导,每人不要一根根发,一包包发。
我说,烟好办,我跟烟草局向局长打了电话,他说要多少供多少。
我又问老张,今天来了多少单位?
老张拿出一个本子,说,都登记了的,包括送花圈、鞭炮、祭幛的单位名称和数量,目前已来了六十八个单位,可能晚上还会来一些。
我说,那肯定,零点之前还得辛苦。
老张笑着说,只是礼房里的小刘和杜总的那个亲戚两人闲得慌,礼金也不多,不到一万,已交给杜总了。
我也笑笑,礼金少说明领导廉洁啊。忽然想起了雷守义交代的事,忙对杜波说,晚上你留个好点的麻将房,有几个贵客要用。
商量完事,那边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进饭厅时,于玲已吃完正出来。见了我,她的目光有些躲闪,笑得也不太自然,更没有说话。正常的情况,绝对会说“还没吃啊,我都吃完了”、“当领导就是不一样,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之类。显然,她心里装心事了。
晚上雷守义、胡西开果然来了,还拽来了国税局长和地税局长。四个人打长沙麻将,有点大,一百增两百,每盘牌“最低消费”五百。九点过后,吊丧客渐渐稀了,我就猫在包房里看他们打牌。哪个运气好和了一手大牌,他们也不忘照顾一下我的情绪,抽个一百两百的“红钱”给我。到于玲送茶过来时,我手头已抽到六百了。我很欣喜地说:“来得正好,好事见者有份儿。”说着,将三百块钱往她手里塞,她扭捏着不肯要。我说:“这是发财钱,只管要。”话到这份儿上,她不好推脱了,将钱拿了,并说了声“谢谢啊”,快速走掉。
胡开来手气不错,赢了好几千。他边摸牌边说:“米田你刚才说见者有份,那美女也别一个人独享,也要见者有份。”
我说:“俗话说双手只能捉一条鱼,你就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当心失去大好江山。”
雷守义说:“但愿米田你这句话一句顶一万句。”
那两个也附和:“坚决执行米大主任的指示!”
胡开来气得直抓头发:“一失言成千古恨啊。”
这时我的手机响起“三连音”,是于玲。发的是刚才说的三个字——“谢谢啊!”不过,加了一个感叹号。
像失散多年的地下党同志重新接上了头,我们的短信开始流畅起来。我一边看牌抽红,一边和她夏夜呢喃,心里涌动着海量的幸福感。
当我抽到一千块时,于玲发信息说到点了,她得回家了。我问有车没?她说和老张他们一块儿走。我再次说辛苦了。她回复说辛苦并快乐着。我说但愿辛苦尽快终结,快乐永远延续,后天见。她说嗯,后天见。我说今晚早点休息,晚安。她说谢谢,安。
我刚将手机插进口袋,“三连音”又响了起来。我忙掏出手机,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于玲缠绵的眼神。
“老公,今天忙趴了吧?要注意身体哦!吻你!”
是老婆。我的心头忽然弥漫起一股夜空一样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