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轻轻摇晃着窗前的捕梦网,回忆随着被揉碎的星光,柔柔兜在了里头。她总见到过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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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好难写啊,我总写错。”
“我也会记不住的,也经常有人不会读。”
“像莫久奈的名字就好写多了。”
“那是谁啊?”
“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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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蕤,谢臻要走了。”
“我知道。”
“你不去送送他,道个别吗?”
“他没有告诉我。”
“那……要帮你转达吗?”
“不用。”
“阿蕤……”
“你去吧。我……我回家了。”
“别哭了。”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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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臻,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啊。”
“那为什么不借我这个彩色笔?”
“那是阿蕤的,她很看重这个。”
“阿蕤是谁?”
“一个朋友。”
无意中飘入耳的话语,原来也被记住了吗?是因为太在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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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又梦到了什么,醒来时,泪水濡湿眼眶。
是蒙在记忆上的薄薄尘灰飘入了眼,却揉不去。流了许多滴泪,才将尘灰落到了时光缝隙,重重地停滞在地,洇成一片不知名的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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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的日子总将期许算计得格外清楚,就像解一道数学题,答案的数字加大又加粗,生怕忘记。谢臻是记得自己生日的。
“周末我过生日,来不来?”周五晚上他和佐琛彦去车棚推车时,他问。
“还以为你忘记了,能省了礼物。”佐琛彦掏出钥匙开了锁,“当然来。你和微蕤说过了吗?她可记得很清楚。”
谢臻默了一秒才说:“没有。我听说叔叔阿姨管得紧,不太让她和异性走得近。”
“这是真的。不过,你听谁说的?”佐琛彦和他并行推着车,走在夜色下。
“她的那个朋友。”谢臻没什么表情。
“容衿?”
谢臻点点头:“她加了我。”
“那大概是微蕤告诉她的了。”
“嗯。”
佐琛彦没有再说下去。他们都知道未说出的话。
他安静了很多。和她一样。
“她也知道。”默了一会儿,谢臻突然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若换了旁人大概是不会理解的。
“那打算怎么办?”佐琛彦皱了皱眉。
“她想来。但没有明说。”夜中,谢臻的面容显得清冷。没有表情,藏了喜怒哀乐,借了几分皎洁月色。
若不请容衿,可对方不仅大略知道了这事,还近乎明确表示了想要加入,这样做会显得刻意疏远,使得尴尬;若是请了她,但相比之下显然是微蕤和他的交情更深,如果容衿未见她,怕是会多想。他本欲请微蕤,但一则碍于她父母的严格,二则碍于他请的几个人与她相熟的只有佐琛彦。但那些人与容衿、佐琛彦却都算熟悉。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谢臻只觉得自己在下一盘高深莫测的棋,对方早已布下了无数个局。一步错步步错,生生令自己陷入两难境地。周围是高墙,没有退路。他知道每一面墙的背后都是不同的人,但他必须推倒一座,让残垣压在那个人的身上,弄得狼狈不堪。他知道她在哪一面墙的后头。一座孤墙。他将手放在墙上,只要稍稍用力,墙就倒了。
“你会道歉吗?”佐琛彦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会道歉吗,就算只是看在多年认识的份上,看在她视你为知己的份上,还她一句抱歉。
谢臻顿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心口,抑制着呼吸。“会的。”
佐琛彦的嘴角勾了丝淡苦的笑:“请她来吧。我只来吃个饭。阿蕤那边,如果知道了,就是你的事了。”
“嗯。”谢臻到校门口,依稀听见熟悉的声音。他们回头,恰见微蕤和容衿并肩走出,在校门的另一头挥手告别。她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谢臻嘴角的笑意只是凝滞着,再攀不上眉梢。
“看什么呢?”容衿路过他们身旁。
他才回过神:“没什么。走了。”
“那——再见。”她微笑着,眸里映了月色。
他只点了点头,重重望了眼那早已被人群与夜色淹没的身影,转身骑车离去。佐琛彦不言,也一同离开。
到了十字路口,他们也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别忘了你说的。”佐琛彦望了眼开始闪烁的绿灯。
“知道。”谢臻放缓了几分神情,不是凝望时的几分茫然。
佐琛彦勾了勾唇,极淡的笑,噙了星辰的细碎温柔。趁着最后的几秒绿灯,他去向了夏夜的一隅。
红灯亮起。
谢臻看见自己亲手推倒了墙,每一块碎砖都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心上。她呢?不知盔甲下,是否遍体鳞伤。
他们走在不同的路上,但望着同一轮月亮。满天星辰里,也都只望见了那一颗。孤独闪耀在远方,如此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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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群人共有一个秘密时,他们身边的人总显得格格不入。不合群便是,你以为的全世界,你是例外。微蕤似乎从来都不是一个合群的人。
那是凌晨,万籁俱寂。她望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都归为零。又翻新了一天。早已输入的“生日快乐”四个字发送到了对话框中。零点过一分,她有六十秒的犹豫。没有回复。也是,夜深了,该睡了。她灭了床头昏暗的灯,不用闭眼也是一片墨色。
屏幕那头的他清晰听到手机轻振的声音,手心痒痒的,像羽毛挠在他的心上。礼貌性地与对话框那头的人匆匆道了晚安,他才看见她发的消息。已是零点过半。他点开那个名为“阿蕤”的对话框,原本想发句“谢谢”,但显得生疏。想了想,思绪却更杂乱。谢臻索性关了手机,留一盏灯,独自发呆。
容衿,微蕤。他又何尝是一无所知。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了另一个女孩。她的骄傲、孤僻,比微蕤更加尖锐;而她曾经的样子,又与容衿如此相似。
莫久奈的影子在他的梦中匆匆掠过,惊扰了一夜深深浅浅的月色如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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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心事易碎。蝉声聒噪,将夏日的梦嬉闹。
她没有收到等待的回复,只有佐琛彦的消息。
“下午骑车?”
“北山公园。”她回复。
不一会,又来了消息:“行。老地方见。一点。”
“好。”微蕤一笑,但又转想,谢臻生日,没有请他吗?或许没有举办生日会吧。不知为何,心里重重压着的东西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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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生日会的都算是谢臻的朋友,或许除了容衿。佐琛彦到时,只有他一人。
“我还以为会迟到。”佐琛彦在谢臻的一侧坐下,“几个人?”
“六个。除了我。”谢臻淡淡说道。
“我认识的有谁?”佐琛彦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谢臻想了想,说:“容衿、沈一、宋彻恒,还有苏子未。”他云淡风轻地报出了几个名字。没有她,这是第三年。
“苏子未?”佐琛彦皱眉,“也是自己要来的?”
谢臻颔首,喝了口面前的白水。已经凉了许多。放得太久了。于是才搁到一边,却又没有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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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
“请几个朋友。许久没见了。”
“班里有以前的同学?”
“嗯。阿彦、阿蕤、沈一、阿彻。”
“这几个都请?也好,以前就都玩得挺好的。”
“阿蕤不来。她……有事。”
就算是在母亲面前,他也可以毫无顾忌地称呼那个女孩为“阿蕤”。没什么不妥的,理应如此。盛英也是认识她的,大略能猜出自己儿子的几分心事。但她又只作不知。谁年少时没有些朦胧情愫?她想到了自己。常在国内外奔波的她自然不会固守传统的观念。
原以为会是莫久奈。盛英想着。微蕤虽看似不及她,但却隐隐略胜了一筹。或许她已觉察到了。论成绩,微蕤或许不及莫久奈;但论心,微蕤更为执着。这个女孩心里,像藏了无数的春夏秋冬。只不知四季轮转、岁月雕琢后,那一片澄澈的心,是否依旧明亮如镜。她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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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似乎很漫长。
谢臻看了看消息,才惊觉原来他还没有回复,于是连忙发了句“谢了”,也不论是否生疏了。他们从来不说什么感谢的。从来不。
人陆续到了,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讲话声。但谢臻未抬头,只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着消息。没有等来回复。去看朋友圈时,一张照片解释了一切。照片里,他低头看手机,佐琛彦与边上人闲话,其余的也都在谈笑。还有容衿与苏子未,作为仅有的两个女生,挽着手拍了照,并配文“谢阿木的生日”,外加一个表情。时间是五分钟前,他刚回消息不久。在下面点赞的人里,他看到了“阿蕤”二字。
谢臻回到对话框,想起了与佐琛彦的约定,于是输入“对不起”三个字,却发现“对方真在输入中”,后来又变回了“阿蕤”。
“对不起。”他点了发送。
没有她的生日,注定了是一场闹剧。
她没有回复“没关系”。很久很久,都没有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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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
“你怎么老把自己名字写错?我都记住了。”女孩笑他,“‘臻’不是木字旁的。说出去可是个大笑话。”
“我分不清……都是同一个读音。”他挠了挠头,擦掉“榛”字。
“你既然那么喜欢写成木字旁,干脆叫你‘阿木’算了。”
都是小久,总写错的给我看。他想着,但没有拒绝“阿木”这个称呼。不过,也挺好的。
后来,小久听说了这件事。
“那她叫你‘阿木’,我叫你‘臻哥哥’。”她不以为意地说。
“叫阿臻吧。”他说。
于是除了那个女孩,没有人称呼他为“阿木”。但到了今日,这个秘密被呈现在了另一个人的面前。就好像自己的心事被人窥探却没有理由抗拒。
他再想将破碎的砖石一块块拾起、拼整,但却抹不去已留下的累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