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泸定话古入声字研究(2)

泸定话与雅安、天全、芦山、宝兴、名山、石棉、汉源等地的汉语方言一样，最大的特点是古入声今读阴平。这些县市都是多民族杂居地，汉语方言主要来源于汉族移民。就泸定而言，汉语方言来源于汉族移民，泸定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集市，是汉族移民入藏的要道。至于汉族何时进入川西藏族聚居区已无从考证，但是从笔者搜集到的文史资料中可以看出，宋代以来，不少汉族人迁入民族聚居区落业，清代改土归流后迁入藏族聚居区的汉族人更多，自乾隆十五年至道光三十年的100年间，迁入甘孜藏族聚居区的汉人就达1.6万人之多。清代是汉族进入川西藏族聚居区的高潮期。据《明末清初雅安受害记》称：明清战争使四川“茅舍尽毁，人民无依，悉赴川西逃生”，雅州成为川人重要的避难场所之一。清初政府招民入川开垦，川西边地成为移民迁入地之一。史载：

川省宁远府地界，……系西番各夷类往牧之所，重岩叠嶂，不下数千余里，夷巢环布于外，汉地穿插其中。康熙、雍正年间，各土司投诚以后，……初时汉界夷疆本有定址，自百数十年来，夷地招汉人开垦，遂至夷汉杂处，疆界混淆。若不及早清厘，恐汉民逞作私侵，夷人恃强争衅，难免匀连竞争，酿成事端。商人是清代川西藏族聚居区移民的重要构成部分。据1933年统计，西康商人总数约1.2万人，其中陕籍7000人、川籍3000人、藏族人2000人。民国《泸定县图志·风俗》称：“风俗悉已向化为汉人礼节，人民俭朴，皆以农耕为业。春冬两季赴汉源或雅安等处背茶或米，运至康定。”史料中的“悉已向化”可能有夸大的成分，但从人民能以农耕和商业贸易为生来判断，泸定已基本具有汉族生活的特色。

清代川西地区的移民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军队。乾隆时期大小金川战役后，清廷在两金川地区设立懋功厅，其下分设靖化、崇化、抚边、懋功、章谷五屯，令驻守之汉族绿营兵就地屯田，以此筹集驻防川边军队粮饷，减少内地供粮压力。从移民的角度来看，这属于典型的军事移民性质，这些军人在屯区的开垦，对传播农耕技术、加强汉藏民族交流均有非常积极的意义。除官兵耕种外，军屯也吸引汉族人迁入此地谋生。对于自愿入迁的汉族，政府规定“照携眷赴屯兵丁派赴杂谷屯练之例，官为资送”，按照汉族绿营兵丁眷属的待遇进行安排。在种种优惠政策的吸引下，汉族移民大量涌入藏区。

大量涌入的汉语移民的方言逐渐成为当地主要的交际语言，是泸定话的主要来源。

杨波在其文中说：“四川官话方言入声区与无入声区对峙，是由历史文化原因造成的。四川官话入声区方言由中原汉语直接发展而来，无入声方言由明清时迁入四川的移民带来的明清官话发展而来。”从移民的角度考虑，泸定话属于无入声区。

2.泸定话入声归阴平的外部原因

（1）调值的归并

“讨论古入声的消失应该包括塞音韵尾的失落和入声调类的转化两个方面”，“古入声调转化为舒声调是以塞音韵尾的失落为前提的。从音理上说，‘入声短促急收藏’，塞音韵尾是促调的关键，丢掉了塞音韵尾，就有了跟其他舒声调合并的条件。”调值相近是调类合并的重要依据。古入声塞尾韵消失后，入声调也随之由原来的短促调延伸为一般的长调。曹志耘解释说：“入声调发生这种‘延伸’时，仅从音理上说，如果‘延伸’的结果正好与舒声调里某个调类的调值相同或相近，那么这个入声调就很容易归入那个舒声调；否则，这个入声调将会保存独立的调类”。

与雅棉小片地理位置比较接近的邛崃、乐山、峨眉、夹江、洪雅等地均属于入声独立成调地区，其方言中的入声念作短促的中平或高平调，其中邛崃是33调，乐山、峨眉、夹江和洪雅念作55调或44调。可以大胆设想，雅棉小片的入声即是入声音节进一步舒化后，念作短平调的入声调逐渐并入调值相同或相近的阴平调中。这种调值的接近和混同造成的调类缩减在大多数汉语方言中都可以见到。

（2）雅棉小片内部的一致性

雅安、天全、芦山、宝兴、名山、汉源、石棉和泸定的方言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都具有入归阴平的特点。而环绕其四周的汉语方言中古入声或独立、或归阳平。究其原因，可能跟长期以来的交通状况和行政区划有关。

这8个县市位居茶马古道沿线，都是重要的茶马互市。在历史上都曾属于雅州管辖，除名山外都曾属川边特别区域和西康省管，1957年后除泸定以外都属雅安。这些县市在地理上都是山高河深、交通不便。大渡河畔被称为西炉门户的泸定，明末清初不过是区区“西番村落”，境属沈村、烹坝，为南路边茶入打箭炉的重要关卡。无论何地的边茶人途径雅安、天全、芦山、宝兴、名山、汉源、石棉不免受到当地方言的影响，经历比较长久的跋涉到达泸定，语言间又有一定的接触交融，就像一条纽带，使得这些县市的语言相对统一独特。

（3）其他

另外，有人考证纳西族发祥于大渡河流域，如今的纳西语里已经不存在入声现象，古入声字依其清浊分别读作55调和31调，如“六［th55］、黑［n31］”。这是否也对方言中入声的归并造成了影响尚需做进一步的研究。

以上是泸定话入声归阴平的外部原因。

3.关于入声归并演变的思考

通过对不同年龄层发音人的调查对比，发现有不少年轻的泸定人读部分入声带有低降调，开始有入声归阳平的演变趋势。此外，与泸定不足50公里之隔的康定话已经完成由入声归阴平变为入声归阳平的演变过程（另文探讨），现在的康定话入声读作阳平调。

深究其原因，可能与移民情况的变化有关。

茶马古道的主干道分南北两条道——滇藏道和川藏道。川藏道以今四川雅安一带产茶区为起点，途径汉源、石棉、泸定等地，首先进入康定，自康定起，川藏道又分成南、北两条支线：北线是从康定向北，经道孚、炉霍、甘孜、德格、江达、抵达昌都（即今川藏公路的北线），再由昌都通往卫藏地区；南线则是从康定向南，经雅江、理塘、巴塘、芒康、左贡至昌都（即今川藏公路的南线），再由昌都通向卫藏地区。受前文外部原因的影响，茶马古道时期，泸定、康定的汉语方言应该都是入声归阴平。随着茶马互市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各地汉人涌入康泸两地。外地商人云集泸定经商，到宣统三年（1911）设为县治，1930年已有商贾30余家，成为内地与康定货物转输之地。康定在元时尚是一片荒凉原野，关外各地及西藏等处商人运土产至此交换茶叶布匹，只得塔帐篷竖锅庄，权作住宿之处，明代才形成一个村落。随着藏汉贸易南移，逐渐发展成为边茶贸易中心。雍正七年（1729）置打箭炉厅，设兵戍守其地，番汉咸集，交相贸易，称为闹市焉。从此“汉不入番，番不入汉”的壁垒打破，大批藏商越静宁山进入康区，大批的陕商和川商亦涌入康区。内外汉蕃，俱集市茶。这个因茶叶集市而兴起的城市，藏汉贸易通过“锅庄”为媒介，雍正至乾隆时期，锅庄由13家发展成48家，商业相当繁荣，成为西陲一大都市。因此，更多的汉族移民选择途径泸定后最终在康定定居。从泸定到康定，外地汉族移民，尤其是省外及成都平原的汉族移民明显呈地域性递增。移民对徙居地的选择性可以更好地解释为什么仅半百里之遥，泸定话入声归阴平，康定话入声归阳平了。另一方面，来自雅棉小片其他县市的背背子、马帮等苦力人员，更多地避开茶马互市的繁华，选择栖宿泸定，也为泸定话入声归阴平特点的保留提供了保障。

如今，随着川藏公路的开通，尤其是二郎山隧道的通车，旅游业日趋发展，更多的入声归阳平方言区的汉族人频繁进入泸定康定，在各地方言的频繁接触与影响中，泸定话也开始出现了入声归阳平的发展趋势，这也是本来就属于语言接触产物的泸定话演变发展的必然趋势。

五、结语

方言的语音变化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原发性的音变，音变原因来自内部，一种是由语言接触引发的音变，音变的原因来自外部。”综上所述，泸定汉语方言入声的演变就属于第二种。各种汉语方言及少数民族语言的频繁接触与相互影响是泸定话入声演变的强大外力。

参考文献：

［1］翟时雨.汉语方言学［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2］余江.四川官话雅棉小片入声归阴平研究［D］.汕头：汕头大学硕士论文.2001．

［3］张进军.中古入声字在湖南方言中的演变研究［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08．

［4］杨波.四川官话入声现象的历史文化透视［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5）．

［5］钱曾怡.从汉语方言看汉语声调的发展［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0（2）．

［6］曹志耘.汉语方言声调演变的两种类型［J］.语言研究，1998（1）．

［7］黄行.语言接触与语言区域特征［J］.民族语文，2005，（3）．

［8］吴福祥.关于语言接触引发的演变［J］.民族语文，2007（2）．

［9］蓝勇.清代四川土著和移民的地理分布研究［J］.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95（2）．

［10］贺巍.汉语官话方言入声消失的成因［J］.中国语文1995，（3）．

［11］张玉来.现代汉语官话入声消亡的条件问题［J］.古汉语研究，1990（3）．

［12］李蓝.六十年来西南官话的调查与研究［J］.方言，1997（4）．

［13］黄雪贞.西南官话的分区（稿）［J］.方言，1986（4）．

［14］郭福义.阿坝州汉语方音指规［J］.西南民族学院学报（哲社版），1993（4）．

［15］瞿霭堂.汉藏语言声调起源研究中的几个理论问题［J］.民族语文，1999（2）．

（四川民族学院，四川康定626001）

On Ancient Entering Characters in Luding （泸定） Speeches

Wei Qin

（Sichuan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Kangding， Sichuan， 626001）

Abstract： Luding， a county of Sichuan Ganzi Tibetan Autonomous Prefecture， is a multiethnic county on the ancient TeaHorse road， where the communicative languages of either Han people or minority people are mainly Chinese dialects. Different from most southwest mandarins whose entering characters are classified into Yangping（rising tone）， the entering tone characters of the dialects in this area merge into Yinping（first of the four tones in modern standard pronunciation）. In this paper， we explore the evolution types and laws of ancient entering characters of Luding dialects in the aspects of their modern reading， category and syllable distribution， and also study the influence of language contact on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the entering characters of Luding dialects by comparing it with other dialects in Sichuan Province．

Keywords Luding speeches； entering tone characters； tone merging； influence of language conta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