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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穿流(3)

有一个晚上,我提了点东西去找胡学英,忽然发现背后有人影。

我立刻停下来转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再走两步,那人还在,再回头,又不见了。是不是有人在盯梢?我警觉起来。

胡学英告诉过我,哥伦比亚社会治安的混乱简直难以想象,针对华人的犯罪更是不胜枚举。华人有把现金带在身边的习惯,当地有个华人就是在取钱的时候被盯梢,劫匪一路跟随他回家,最后破门而入,制造了灭门血案。

“老墨,你要是想去找谁谁谁,在哥伦比亚你就得像一个地下党那样,和他们接头对暗号,先观察一下,不要太高调,免得被旁边的人盯上。”

胡学英说的话在耳边响起,风刮起来,小街上安安静静,我不确定那到底是什么来路的人,只觉得这样去找胡学英太冒失,搞不好让他被人盯上。“我拍拍屁股开船走了,把人家给害了,那可不行。”这样想着,我放弃去探望老胡的打算,扭头回到船上。

因为华人善于经营,又足够勤劳,往往风头十足,难免也成为一些人嫉恨的对象。在卡塔赫纳港停留的几天里,我亲眼见到一位华人老板神色紧张地接听电话,原来他遇到了敲诈。“有什么办法?哥伦比亚吃不上饭的人太多,他们又认为中国人有钱,餐馆名气很大,便经常过来讹诈。”

我问他为什么不报警,他冷笑一声:“警察会管吗?警察也是哥伦比亚人啊!如果哪次警察只是出现一下,而不找你要点什么,或者不找一帮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他也很坚定地告诉我,无论在这里多么艰难,也要生存下去,“我还有孩子,得给他们再准备一套房子,外加一辆车。生活嘛,总不是这样过的。”

3月12日,一对芬兰老夫妇到我船上做客,他们也是老航海了。第一次见到一个中国人驾着帆船独自航海,老两口很好奇,围着我拍照,他们告诉我要把照片发到芬兰一本航海杂志上,我笑说:“那你们拿了稿费得分我一半!”

3月14日上午10点20分,我告别老胡和他老婆,起航继续赶路。

7.横渡巴拿马

2008年3月17日(当地时间3月16日),“日照号”抵达巴拿马西海岸的科隆。

由于有国内朋友帮忙提前联系,中国远洋运输集团巴拿马公司的领导以及当地华人早早就等候在那里,他们对于游艇和帆船早已见怪不怪,但是对我的到来,他们依然惊喜不已。很多人钻到船舱里看个究竟,更多人围着我合影,照了差不多10分钟。我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被关注着,由此也越来越信心十足。

“一个人驾驶帆船抵达这里的中国人,我们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对于船上各种设备,以及我这一路走来的故事,大家都非常感兴趣,围着我问这问那。大家的劲头让我也找到灵感,立刻拿出摄像机,要把这一幕也拍下来。他们陪我来到集装箱码头对岸,然后让我拍摄。就这样呆了三个小时,离开的时候天都黑了。

当天晚上,中远巴拿马公司专门为我举行了欢迎会,前来参加的有20多人。3月19日,巴拿马当地华人华侨又给我举行了一场欢迎会,我走进去,一仰头就看见上面悬挂的横幅:“巴拿马中国商会暨巴拿马各界华人华侨热烈欢迎中国无动力单人帆船环球航行第一人——翟墨船长”,那天我特别高兴,晚上都喝多了。

2008年3月20日,新华网刊发了一条消息,是新华社驻巴拿马分社记者林如萱写的。我把她这篇稿子节选贴在下面:

“中国航海第一人”翟墨驾单人无动力帆船抵达巴拿马

被誉为“中国航海第一人”的画家、航海探险者翟墨驾驶单人无动力帆船于上周日抵达巴拿马港口科隆,并等待巴拿马运河的通行许可。

中国驻巴拿马贸易发展办事处官员、旅居巴拿马的华侨华人和中资公司代表19日举行了欢迎晚宴,分享翟墨惊险、刺激的航海经历。

翟墨向新华社记者介绍说,这是他第一次单人驾驶无动力帆船进行环球航海,既是为自己日后的挑战极限做准备,也是协助中央电视台《文明之路·世界文明环球纪行》电视行动的海上小组完成环球航海和拍摄。

“目前等待过河(巴拿马运河)的船只非常多,我们正在与运河管理局方面交涉尽快安排翟墨通行。”中远巴拿马公司副总经理吕欣在欢迎晚宴上致辞时介绍了这一情况,并赞扬了翟墨此次环球航行的“大无畏精神”。

这篇文章一经在新华网上登出,中国国内数十家媒体纷纷转载。我开始环球航海以来,国内媒体大范围报道这还是第一次。

稍事休整之后,我开始准备过巴拿马运河了。结果船开过去才发现,运河上居然有这么多船,排出的队伍浩浩荡荡。妈呀,这要排到几点钟去了。

巴拿马运河全长81.3公里,最宽的地方有304米,最窄的地方只有91米。是一条重要的国际航运水道,它的通航使太平洋到大西洋之两大洋的沿岸航程缩短了10000多公里,是太平洋到大西洋之间的一条捷径,这条运河被誉为世界工程奇迹之一。但就是这样一个奇迹,对于没有动力的帆船来说,也是一件磨工夫的事情——需要航行9个小时。

运河是复线(来往)水闸式的,船只通过运河需经三个水闸,每个水闸宽为34米,长为312米,历史上有一艘6万多吨的船从这里经过,成为运河最长的船。

3月21日晚上7点,在中远巴拿马公司的安排下,我开始从科隆一侧驶入运河。

运河在大西洋一侧设有一个船闸,太平洋一侧设有两个船闸。从大西洋一侧通过运河的船只,首先由这里的船闸将船只提升26米,进入人工筑坝拦截查格里河形成的嘎顿湖(加通湖或嘉顿湖),通过运河再经过一座单层船闸降到海拔16.5米,进入米拉弗洛湖,再经过一座双层船闸降到海平面高度进入太平洋。巴拿马运河让船翻过了山越过了岭,从太平洋跨到了大西洋,所以巴拿马运河也有“世界桥梁”的美誉。

温州小伙子郑克琪,以及林如萱都和我在一条船上。克琪船前船后地看整个过程,走累了就站在甲板上。我们的前后左右都是船,大家都那样站着,因为也看不到多少外面的风景,就隔着船聊天。

从入闸口就伴随在“日照号”旁边的,是一艘双体帆船。船上有四个大人和三个小孩,他们好像是来度假的。一开始,他们对我很好奇,相互对视,却不敢跟我搭话。到了晚上8点半,双体船上的人做好了晚餐,船上的大人就叫小女儿拿来一大碗食物送给我们。到10点钟的时候,我们泡好了方便面,也给他们端过去几碗。

这种感觉特别好。没有太多寒暄,也没有那么多的观察、试探、猜测,非常随意地你来我往,都不需要什么言语,除了“最大的中国餐馆在哪里”外,我也不会太流利的英语。但就是一些很平常的举动,比如分享食物,让航海人有一种别样的纯粹。

也许在茫茫大海上,在与自然最接近而人稀少的地方,人际关系反而最纯粹,例如西藏,例如海洋,可能都是这样,不像人口密度大的城市,办公室、邻居之间,看上去很近,心与心相隔十万八千里,而且心都上着锁,很难沟通,互不信任。我们的命此刻其实都泡在大海里面,不分贵贱,也没有隔阂,“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句话用在航海人身上倒是最贴切的。

第二天中午,“日照号”从巴拿马百年大桥下面穿过,这座桥是为了纪念运河修建100周年而命名的。随后船又经过了美洲大桥(又称为巴拿马运河大桥)。这就正式算经过巴拿马运河,进入了太平洋。世界上两大运河——巴拿马、苏伊士,有一条已经留下了我翟墨的船痕!

进入太平洋的时候,我把船尾的五星红旗拿下来,高高举起,我实在太兴奋了,眼前一片辽阔,这是我所熟悉的大洋。眼神如果好一点的话,可以看到中国了吧,可以看到家了吧!

从我从日照出发到现在重新回到太平洋,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独自穿越了印度洋和大西洋,17000多海里航程,从现在起,我要准备回家了。

在船上,郑克琪还教我怎么用QQ,在网上传图片就方便多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学会用QQ。

8.温酒墨西哥

结束了环球航行之后,朋友们,包括一些亲戚,见面就要问我,老墨,你怎么跑到墨西哥去了?你没说你要去那啊。我总是笑而不答,或者一句哈哈带过。

现在这个答案可以公布了,爷去墨西哥是因为馋了,酒馋。

从巴拿马进入太平洋之后,我并没有打算去墨西哥。那天闲着无事,忽然想喝酒。委内瑞拉的时候,朋友给我上了不少龙舌兰酒,我就当水喝,当饮料喝,过了巴拿马,舱里储备就告急了。但是我总不能调转船头,重新过一遍巴拿马运河吧!记得龙舌兰酒产自墨西哥,所以我干脆直奔墨西哥,去那“补点舱”。

说来挺有意思,一路风帆,一路风浪,其实环球航行这一趟也是一路酒香。

山东人本来就好喝酒,喝完酒豪情纵横,别有滋味。我就特别佩服《水浒传》里面的英雄好汉,个个都是酒坛子,最厉害的当然是武松,十八碗酒下肚,连老虎都打死了。

其实不仅是山东人,所有中国人都好酒。烟酒不分家,但要论文化地位,酒比烟高得多。中国人以酒为礼。上了桌,主宾旁边必然是陪酒的人,别的地方是一位陪酒,到山东得两位,一个主陪,一个副陪,也不管你能不能喝完,仪节是不能少的。

酒是陌生人之间的一个话题,从茅台说到贵州,从汾酒说到山西,从花雕说到绍兴,再到这些地方的人和风物,酒里就浸满了相思苦;酒是一笑泯恩仇的利器,多少赔罪酒,多少自罚酒,又有多少后悔酒?酒也是衡量朋友的一个标准,交情浅舔一舔,交情深一口闷,这是酒桌上的行话,也是社交场合不可缺少的行头;酒更是一种豪爽、风范的证明,你见过哪个扭扭捏捏不肯端杯的人,会被别人视为性情中人呢?

喝到最后,所有人就喝到了一块,恩仇冰释,郁结消融。

在船上的人,很多更是养成了喝酒的习惯。两条船碰面,我上你的船,拿酒喝;你上我的船,我也用酒来招待你。航海的人不能没有酒,因为它可以驱除寂寞,消除恐惧,喝到微醉,天还是天,海还是海,但是可以放胆笑一场,叫一场,置身大海并不完全叫自在,还得腹中有酒,才配得上“逍遥”二字。按照这个标准来看,我比神仙还逍遥,对着大海喝酒纵歌,神仙能过上这种日子?

可能因为我好酒吧,所以更容易和别人打成一片。我从日照出发,这一路上从没有缺过酒。酒有时候是台面上的一道程序,有时候却成了披肝沥胆、刎颈相交的情谊。从日照走的时候,船上除了必备的求生物资外,就是整箱整箱的琅琊台;到了舟山,当地政府拿来了两坛子好酒,上了船,“日照号”又吃水不少;在菲律宾和印尼,不仅大使馆的人会赠给我红酒作为礼品,印尼一个朋友更是给我运来一皮卡车的啤酒,让我一直喝到夏威夷;在南非,我想不到当地华人居然拿出茅台招待;而在夏威夷,按照当地规定,商店晚上11点后不能卖酒,我也会到酒吧喝个够。就这样边装边喝,我一直喝到墨西哥。

一路酒香,让我不觉得自己很孤独,全球华人的眼睛都在看着我呢!这简直就是一场友谊接力,带着他们的佳酿上路,我觉得有无数祝福赋予了这条船,现在来看,没有这些祝福,我也无法完成这一趟漫长的旅程。航行结束后,那些在世界各地交往的朋友,只要来到北京就会来找我,他们之间,因为我的话题,也彼此成了朋友。

这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儿。他们中许多人与我素昧平生,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呢?我想这可能就是那种无法割舍的血脉相亲之情。

无论你走到哪里,也无论你是什么国籍,哪怕你已经是第二代、第三代华人华侨,连中国话都不会说,但只要你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总会对那个东方的祖国怀有一份眷恋之情,总会希望靠目光就能眺望到这片土地。我驾着船来到他们身边时,其实也就是把这种思念的距离拉近了。

不止一位华侨告诉我,中国国力的强大,与他们这些海外游子的处境休戚相关,而他们在我身上看到了中国强大的证明。老侨们给老外介绍我时都由衷地自豪,就像介绍自家兄弟:“这是我们中国人,他一个人驾船从中国过来的。”老外也会肃然起敬。这种民族情结和民族自豪感不会因为地理或身份的改变而淡漠,它植根于血液,永远随着心跳而激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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