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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感春赋

朱熹

朱熹一生性情刚直,直言敢谏。宁宗庆元二年(1196),监察御史沈继祖诬控朱熹十大罪行,被斥为伪师,理学被斥为伪学。朱子被诬革职。这篇赋大概作于落职回家后不久。

触世途之幽险兮[1],揽余辔其安之[2]?慨埋轮而絷马兮[3],指故山以为期[4]。仰皇鉴之昭明兮[5],眷余衷其犹未替[6]。抑重巽于既申兮[7],徇耕野之初志[8]。自余之既还归兮[9],毕藏英而发春[10]。潜林庐以静处兮[11],阒蓬户其无人[12]。披尘编以三复兮[13],悟往哲之明训[14]。嗒掩卷以忘言兮[15],纳遐情于方寸[16]。朝吾屣履而歌商兮[17],夕又赓之以清琴[18]。夫何千载之遥遥兮[19],乃独有会于余心[20]。

忽嘤鸣其悦豫兮[21],仰庭柯之葱蒨[22]。悼芳月之既徂兮[23],思美人而不见[24]。彼美人之修嫭兮[25],超独处乎明光[26]。结丹霞以为绶兮[27],佩明月而为珰[28]。怅佳辰之不可再兮[29],怀德音之不可忘[30]。乐吾之乐兮[31],诚不可以终极[32];忧子之忧兮[33],孰知吾心之永伤[34]?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四部丛刊》本)[1]触:遇到,遭逢。世途:人生道路。幽险:深远险恶。

[2]揽余辔(pèi):挽住我的马缰。安之:之安,走向何方。

[3]慨:感叹,忧伤。埋轮而絷马:埋掩车轮,绑拴马匹,谓停止前进,准备退却。

[4]指故山:遥指故乡的青山。以为期:计算回归故乡的日期。

[5]仰:敬仰,仰止。皇鉴:君主圣明如镜。昭明:光明,明亮。

[6]眷:眷念。余衷:我的理想和忠心。犹:依然。未替:没有改变。

[7]抑:语气助词。重(chóng)巽(xùn):诏命。《周易》的《巽卦》,上下皆为巽,故称重巽,喻指和谐的君臣关系。《周易·巽·彖》:“重巽以申命。”孔颖达疏:“上下皆巽,不为违逆,君唱臣和,教令乃行,故于重巽之卦,以明申命之理。”既:已经。申:重述,申述。

[8]徇:寻找。耕野:田野。初志:未做官前的志趣与理想。

[9]还归:回归故乡。

[10]毕:全部。藏英:含苞待放。发春:开春。

[11]潜:隐居。林庐:树林间的茅屋。静处:清静的处世和生活。

[12]阒(qù):寂静。《周易·丰卦》:“阒其无人。”蓬户:用蓬草做成的门户,比喻简朴的院落。

[13]披:翻阅。尘编:落满灰尘的书卷。编,书籍。三复:多次温习。

[14]悟:体会。往哲:过去的先哲圣人。明训:严明的教导教诲。

[15]嗒(tà):嗒丧,失意的样子。掩卷:合上书卷。忘言:忘记了书中的内容。

[16]纳:吸纳。遐情:悠远的情思。方寸:心中。

[17]朝:早晨。屣(xǐ)履(lǚ):拖着鞋子漫行。《后汉书·崔骃传》李贤注:“屣履,谓纳履曳之而行,言匆遽也。”歌商:歌声凄伤。商,古代五音之一,声调悲凉哀怨。

[18]赓(gēng):接着,继续。清琴:声调清幽的琴瑟。

[19]何千载之遥遥:千年的时间是多么遥远。何,多么。

[20]有:动词词头。会:凝聚,领悟。二句谓千年的清凄忧伤独聚于自己心中。

[21]忽:忽然。嘤鸣:鸟鸣之声。悦豫:快乐,欢愉。

[22]仰:仰望。庭柯:庭院的树木。葱(cōng)蒨(qiàn):青翠茂盛。

[23]悼:哀伤。芳月:美好的岁月。既徂(cū):一去不返。

[24]美人:喻美好的理想。此句谓壮志未酬,理想未能实现。

[25]彼:指示代词,那。修嫭(hù):窈窕美丽。

[26]超:超脱尘世。独处:独立不群。明光:谓自己人格光洁明亮。

[27]结:系结。丹霞:彩云。以为:作为,当作。绶(shòu):缀有玉饰的丝制带子。

[28]佩:佩带。珰:玉石的女子耳饰。《玉台新咏》卷一《为焦仲卿妻作》:“耳著明月珰。”吴兆宜注:“穿耳施珠曰珰。”

[29]怅:感慨。佳辰:美好时光。不可再:不可再来,一去不返。

[30]怀:怀藏,牢记。德音:往哲的明训言辞。忘:忘记。

[31]乐吾之乐:以我的快乐为乐。

[32]诚:实在,确实。终极:达到尽善尽美的最高境界。

[33]忧子之忧:如果你的忧伤值得称作忧伤的话。

[34]孰:疑问代词,谁。知:了解。永伤:深深的忧伤。

评赋一开头就把自己罢官后惆怅迷茫的心情展示了出来。他面对残酷的现实,似乎无路可走,一时辨不清通向人生理想的道路究竟在何方。脚下唯一能选择的一条路,就是返回故乡。故乡的山山水水是那样亲切,仿佛和自己早已有约,或者注定今日又要重逢。远离官场,远离了凶险,但作者仍牵系着朝廷,牵系着自己尚未实现的理想。当他回到僻静的家园,看着院中生机盎然的林木和欢愉嘤嘤的莺雀时,一种时光流逝、青春永去而壮志未酬的悲哀怅惘之情黯然袭上心头,不禁慨然而叹。

作者运用古典文学中具有特定涵义的“美人”这一传统意象,以此象征自己的理想。美人的遗世独立、光洁照人的品格和气质,寄托着作者光明峻洁的伟大人格。以美人的佩饰象征着他理想的美好和远大。然而世途多艰,一切执著的追求都化为空寂的泡影,痛苦、失望、悲愤折磨着他,可在这世间又有谁能理解他内心的无限悲伤呢?

(漆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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