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一人的长乐府中出现了一名女子。
进门将樱花抄放好之后,那位侍女稍作打扮,便已展示出了绝美的容颜,出落得倾国倾城。极为标致的一张樱桃小嘴,白如雪的皮肤吹弹可破,可她还未来得及再瞥上一眼铜镜,便起身匆匆往御书房的方向赶去了。
御书房内父女两人终于相见。
“玥儿!”
轩辕贺用手托着龙袍急匆匆地踏入了御书房,谋臣范羽也紧跟其后。
“父皇!”
那才做梳妆打扮的女子忽地微笑了起来,可转眼又有泪光在眼中闪烁,她也顾不得给父皇和范羽丞相请安,便直接跑了过去,被父皇抱在了怀里。
轩辕贺的眼里满是关切,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玥儿,贼人没有伤到你吧。你不知道,为父听到消息后,揪心了几天。七位长兄对你也甚是担心,我们还真以为你回不来了呢,你院内都已经整理你的衣物了。”
说到一半,轩辕贺仿佛又意识到了什么,傻傻笑了笑。
堂堂一国之君笑着笑着,竟然哽咽了起来,开始抽着鼻子,眼内布满酸楚。
“玥儿知道,玥儿知道。”
怀中的女子早就已经哭了起来,泪滴浸润在龙袍之上。这几日生活对她来说太过梦幻。从前的她,甚至连杀鸡宰羊,轩辕贺都没有让她见到过。
此次北上一行,如若不是人群中冲出来的凌罡将她拉上那匹马,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轩辕玥忽然抬起了头,望向了轩辕贺。
“父皇,虽然此次北上黑羽卫一行失职,但是你不要怪罪凌大人好吗?其中缘由玥儿日后慢慢讲给父皇。”
“父皇好奇的是,此次北上,你和侍女身份互换,此事由范爱卿安排,具体只有父皇和他知晓,凌罡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们都坐下来说,玥儿,你将当日你见到的都说出来。”
“父皇,当日行至洛水附近,营地周围放风的黑羽卫们全都悄无声息地死亡,凌大人顺着足迹去追踪杀手,剩下守在帐前的黑羽卫忽然暴起杀掉了假扮我的侍女。之后林中又出现了一群东瀛武士和白衣剑客,互为敌对势力。凌大人也杀掉了在玥儿眼前叛乱的黑羽卫,玥儿在慌乱中以求自保,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两群人的来头,后来凌罡被武士们包围,局势险峻,情急之中才拉着玥儿上了马从人群之中杀了出去。凌大人只是想着回来之后能有人说出实情,他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玥儿的身份,只是想着任务失败,带上玥儿回到京城能还他和萧老爷一个清白。”
轩辕玥慢慢地回忆着当晚的情形,生怕错漏了一点细节。
而反观轩辕贺,眉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范羽也紧盯着轩辕贺,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那这么说,那覆羽卫收集到的真是江湖中主战派的尸体?好大的胆子,连朝堂的事情也管!”
“陛下,依臣看,是有人在羽翼卫和北凉,东瀛之间下了一步大棋,冠首凌罡充其量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以引蛇出洞?”
范羽看着轩辕贺,一番计策缓缓浮出水面。
“此言何意?”
轩辕贺转头看向了范羽,而范羽此时将计策缓缓道出。
“依臣愚见,东瀛趁此机会破坏我朝与北凉的和亲,从而使我们边疆不稳,甚至大战一触即发,所以东瀛近日频繁和朝中大臣们接触,我想主战派多多少少也应该和他们打过交道。而此次任务的源头,齐公公,恐怕手脚也不怎么干净。攘外必先安内,此时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敌方的目的昭然若揭,那便是挑起战争,赢得利益,羽翼卫中必然存在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而此次任务,他们将爪牙渗透进了黑羽卫,完美造成了黑羽卫通敌的假象。”
“我知道,黑羽此次打击过于巨大,恐怕之后我会安排他们重新洗牌,但是,你说的这个贼,到底是不是齐公公?”
虽然范羽已经大致理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进一步的动作,轩辕贺心中还是没有定数。
“陛下,这个臣却不知,现在首要任务是揪出内贼,而揪出内贼,首先需暗藏长乐公主。”
范羽说完望向了轩辕玥,眼中有一丝担忧,连日的劳累,使得他左眼皮不停地跳动着。
“这个容易,玥儿自是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
好在轩辕玥马上便回答道。
“第二步,严刑逼供冠羽凌罡,他这个棋子,我们要转为己用,能动羽翼卫的人,排除掉齐公公,必定也是位高权重,沼狱之中必然也安插了眼线。此举便是做给暗处的人看,我们佯装怀疑是黑羽卫叛国,让他们好做下一步动作,接下来臣会在羽翼卫高层身边安插人手,严密监视,一有动作,便出手除掉内贼!”
轩辕玥眼泪都还没有擦净,听到范羽的这番话,又激动地问范羽。
“范丞相,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凌大人为了救出玥儿身负重伤,此番不得为之沉冤昭雪反而要让他蒙受冤情,这让玥儿以后怎么面对他?玥儿虽然深知此事的重要,但换以凌大人的角度想,他便必以为我轩辕玥是什么无信无义之人了。”
轩辕贺背过身去负手往前走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
“玥儿,为父也知凌罡此番将你救出不易,日后父皇必定大加奖赏与他。只是,这一次他被逼入了我们计划之中,你和他,是我们仅有的线索,如今内忧外患,严刑逼供一个功臣,父皇也觉得不妥,但是和人民和社稷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难道真等那叛徒做了坏事之后又逍遥法外吗?爱卿,此事就按照你说的做,尽快抓出内贼!”
“诺。”
范羽微微行李之后便离开了御书房。
待范羽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了之后,嘟囔着嘴的轩辕玥才瞪了轩辕贺一眼。
“恩将仇报,玥儿不理父皇了。”
转身就跑出了御书房。
满脸严肃的轩辕贺忽地笑了一下,看着远远离开的背影,也没有挽留她,就任由她生气跑了,仍旧在跟他耍小孩子脾气。但是这样的感觉,却是久违了。
轩辕贺还未起身,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刚刚舒展的眉头一下子又紧缩起来,一丝丝鲜血,咳在了他的手上和胡须上,他用袖口拂了拂胡须,起身向养心殿走去。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这一次两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会咳出鲜血,夜里也因为压力过重,再也睡不了一个完整的觉。
此次召集九皇子回来他身边,就是为了好陪他最后一段时光。而他身体的这一毛病,连他最为亲近的范羽范爱卿,都未曾透露。
轩辕贺膝下一共九个皇子,嫡长子在多年之前下落不明,二皇子三皇子接连夭折,追赠封王之后,三皇子便诞生了,但由于非嫡长子,而显得不够重视。众多皇子中,只有三皇子轩辕靖和九皇子轩辕浩,天资聪颖,其余的皇子都大多无继承皇位的心性。
三皇子轩辕靖富谋略,府中门课众多,千奇百怪而且各有所长,一时间将整个王朝的奇能异士都聚集到了自己的府中,九皇子轩辕浩更是文武全才,年仅十九便率军深入北凉腹地,身处边境多年,一直与北凉抗衡着,十战九捷的战绩,也是其他人不敢想的。
故他深得皇上青睐,而且他手下的士兵无不尊敬爱戴他。而他此次班师回朝,一面是为了回来见父皇,一面是和亲政策,朝廷将远在戍边的将士抽调回京城换班,他便跟着将士们班师回朝了。
待轩辕玥回到了自己长乐府中的房中,刚关上门,便已看到了那柄太刀樱花抄,刀上处处都有他的痕迹。她走过去捧起樱花抄,在刀柄上来回用衣袖擦拭着,一下子坐在了椅上,将它放在了最靠近心脏的左手边,望着窗上的雕花,开始幻想起他曾经历的种种。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在她一个人的时候更加来势汹涌。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是独属于她对于他的感觉。他好像跟她所有曾见过的人都不同,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他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他好像一幅空空的躯壳,空荡荡得令人心疼。
但是她又感觉他是在乎的,至少这把樱花抄,是他所在乎的,这把刀之于他,是什么呢?他拼尽全力想要带走的,只是一身清白。
就这样坐着,看着这把刀,看看窗外,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范丞相都安排了心腹的手下来送一日三餐。除此之外,她的日常,就是护着这一把刀,护着那个男人的一身清白。就连休息的时候,她也会抱着它睡,一个人的公主府安静得可怕,正直多事之秋,她便守着他心爱的刀,他心爱的刀给了她急需的一点安全感。
次日,午门。
在人群喧闹的中心,是被定以叛国罪的凌罡,他就穿着囚服被束缚着双手瘫在石板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罪人凌罡,私结东瀛,护长乐公主北上和亲不利,致使长乐公主死于行中,鉴于罪人凌罡党羽尚未抓捕归案,施以一百杖责示众!”
罪名已定,周围的行刑者走上前来,前面两位行刑者用刑杖架住了他的头,身后的行刑者摆好了架势。
第一杖下去的时候,刑杖在凌罡的身上发出了沉沉的响声。纵然凌罡身为冠首,第一棒下去,他也猛地抬起头,同时抿住了嘴,用鼻子出了一口气。
一仗责,两杖责,三杖责…待到二十杖责的时候,凌罡的身后已经皮开肉绽了,但是意志使他撑着清醒。从二十一杖责开始,每一次刑杖下去,都会有鲜血溅出。
周围的人群中已经不停地窃窃私语,凌罡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感觉日光太烈,照耀得头都快昏过去了。头上的汗珠慢慢渗出聚成了一滩一滩的,在每一次刑杖落下凌罡抬头的瞬间总有几滴汗珠撒出去,头上梳好的一束头发,如今也披了下来,额前的碎发被汗珠浸湿粘在了额头上。
在五十杖责之后,行刑者终于停歇了下来,杵着刑杖看着触目惊心的凌罡的两条残腿,仿佛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细细品味。
凌罡耷拉着头,就那样一动不动,如果周围的人不走近看他,根本会以为他就是一个死人。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头看一眼他的腿了,可惜了,他估计这一双腿是保不住了。在凌乱的碎发之下,凌罡却逐渐笑了起来,杳无声息的笑,甚至连表情都很勉强,又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开心,这个表情虽然持续了很久,但由于在黑发之下,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表情。
在行刑者休息之后归来的,是更重的五十大板。
五十杖责,六十杖责...一次又一次的杖责下去,凌罡的头被两根刑杖夹得死死的,每一次刑杖下来的时候,凌罡都会下意识地朝前剧烈抖动,在他身旁的两个行刑者得用全力,才能将他的头夹住,以免他挣脱从而完不成这一百杖责。
直到七十杖责的时候,凌罡的头终于歪了下去,他强忍了很久,每一下的剧痛,都足以让常人闷哼一声,招架不住,下了台很久都走不了路,但是他就是骨子里倔着,从头至尾不肯吭一声。
之后八十杖责,九十杖责,一百杖责。
行刑者架着凌罡头部的刑杖终于松开了,周遭看客们眼中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呲之以鼻,反而逐渐转化成了同情,一杖一杖下去,将周遭人的嘴,砸得鸦雀无声!
北凉王拓跋扈曾经说过:“中原人最大的共性,是冷漠。”
而如今终于一语成箴。
行刑者们用手支起了凌罡,拖着他往皇宫内走,两条血水铺就成的路,触目惊心。
太阳照在青石板上,那滩血水分外鲜红,红得扎眼!
自古看客们图的是一个幸灾乐祸,但是这一次,行刑三日之后,京城的肉铺生意,减了三成还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