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刚落,两室一厅,从厨房至客厅,难得又有身影辗转忙碌。
红烧排骨、木耳西芹、百合秋葵,三菜一汤摆上桌,家常菜没什么特别,独独一点,令人大跌眼镜——平日只会点外卖的顾久,居然主动下厨。
尤其中间那道当归鸡汤她最用心,小火慢炖,熬了足足有两个小时。
“把皮剥掉吧,不然打汤会酸。”做菜时,少女熟悉声音一晃而过,顾久下意识转身,却没在食材里看见西红柿。
同样,也没在厨房里看见肖若……
顾久刚刚准备好两副碗筷,门铃响了。
“时间刚好,这么准。”她开门,冲程聿舟淡淡一笑,让他进来。
顾久很少下厨,不是不会,只是没什么兴趣,但是,今晚不一样。
“是不是还不错?”餐桌上,她望着程聿舟,等他喝完一碗鸡汤,满眼期待,等一句称赞,“我第一次煲鸡汤,应该不难喝?”
说着,自己又尝了一口,汤汁鲜美,药香味被勾出来,纠缠味蕾,味道比想象中要好,终于放下心来。
“你做菜有天分。”程聿舟由衷夸赞,没半分敷衍。
“那我也只做这一次,”顾久扬了扬下巴,“等会儿你去洗碗,好久没做菜,才发现原来这么麻烦。”
以前看肖若在厨房大展身手的模样,她从来不觉得麻烦,真轮到自己,才发现做菜费时又费力。
“好,我洗。”程聿舟柔软目光锁住顾久侧脸,十分配合她,话刚落,又牵起顾久右手,揉捏她细嫩指腹,“以后你不想做菜,换我做?”
“好啊。”顾久抽回手,难得眉眼温软,没平日里的冷漠。
一顿饭时间,像婚后默契夫妻,闲话家常。
程聿舟没食言,饭后主动转战厨房洗碗,顾久没去帮忙,大约十分信任他,知道以程聿舟的性子,怎么也不可能让她那一套新买的餐具报废。
顾久坐在客厅看电视,来来回回是肥皂剧,最后频道切换到CCTV5,快进入球赛冬歇期,上半程屡屡丢分的球队,卯足劲想要扳回一城;另一边,保有优胜优势的球队,遇上劲敌,又拼命想要利于不败之地。
人人都好像在被无形鞭笞,不进则退,唯有她喜欢在原地磨蹭,走不动。
“那些碗都是我新买的,碎了么?”顾久余光瞥见程聿舟从厨房出来,黑色衬衫服服帖帖,没一点狼狈水渍,袖口卷起,是洗碗过后,唯一的证据。
他看着她,目光很沉,过了很久唇角轻轻勾起,走近她。
转瞬间,高大身形遮住顾久眼前视线,程聿舟抬起她的下巴,眼神竟然有几分审视。
顾久是什么性子,他早摸透,她几时会乖乖在家,耗尽耐心做好一顿晚饭,等他回来,饭后娇软语气好似撒娇,又指使他去洗碗?
顾久今晚语气越软,越反常,越说明有事。
暴风雨前总是宁静,只是人往往愿意被宁静蒙蔽,不愿去看平静背后的暗潮涌动。
“小九,没有话问我?”
下一秒,顾久主动抬手,勾住程聿舟脖颈,在他唇角轻轻一吻,“有啊,我新买的碗碎了么?”
“没碎。”顺势将顾久压入沙发,他低低一笑,“没别的问题?”
肌肉结实小臂带着体温,紧紧贴住她的腰身,存在感强烈,顾久仰着头,专注看眼前这张脸,让她过目难忘的五官,尤其是眉骨,还有眉骨下那双眼,叫她迷恋至极。
恍惚间,她抬手想去摸他的眼睛,却被程聿舟握住,“我有话告诉你。”
顾久扭头看一眼时间,一秒、两秒,终于,时针卖力工作得到回报,走到9点钟位置。
“等会儿再说,我想先洗澡。”
半小时后,顾久散着半干的头发出来,黑发红唇,一双眼温柔清澈,睡裙是最简单的款式,没一丝心机。
胸口弧线起伏,白皙饱满,诱人犯罪。
偏偏程聿舟,只看她一眼,收回视线,继续看电视节目,聚精会神,仿佛屏幕里正上演极度惊心动魄的场面,吸引人全部注意,连一秒也不能错过。
熟悉广告词传来,顾久挑眉,“广告好看么?”
转眼间,衣衫半褪,一番纠缠,从客厅至卧房床上,程聿舟握住她脚踝,轻轻一扯,俯身,吻从她颈间走过,一路至胸前,再往下。
顾久紧紧咬住下唇,本能反应抬起上半身,眉眼尽是难耐隐忍。
高潮之际,她纤细手臂抱住程聿舟,仰起头在他耳边,轻飘飘一句,“程聿舟,我们分开吧。”
他等了一整夜,终于等到顾久想说的那句话,却不是他想要的。
“你知道了。”程聿舟低头吻她,掐着顾久的腰并不松开,没打算现在就放过她。
顾久淡淡一笑,和今晚给程聿舟开门时的神情如出一辙,连唇边弧度也没变过,好像经过精确丈量,“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做?”
苏韵、唐姗、肖若,三名受害人,在顾久脑海中一一晃过。
唐姗是他前度,肖若是她朋友,不久前那一晚,她唯一一次被激得失控,弱点通通暴露在他面前,敞开心扉,可他呢?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比女人更难捉摸,以为他全心全意投入,一眨眼,程聿舟成了肖若被害案凶手的辩护律师。
“是因为钱?”没理会程聿舟的反应,顾久径自摇头,否认这个猜想,“还是你赚钱太多,这一次单纯想挑战一下自我?又或者,为了名?”
顾久每一次提问,很快又被自己否决。
“如果这一次顾靖扬犯错,凶手另有其人,你以为肖若就能瞑目?”
漫漫长夜,程聿舟每个字清晰直接,敲入她心脏,低哑烟嗓即便这个时候,还是要人命的迷人。
顾久微微一怔,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我哥着想,我以为程律师只是专业能力强,能颠倒是非黑白,没想到你还在意真相和正义?”
一整晚,厨房度过的每一秒,都在凌迟她神经,此时此刻,顾久全部理智神经终于崩溃,却执着重复那一句,“我们分手……”
程聿舟没给她机会说完,轻易制住她,身体欲望复苏,旖旎染了夜色。
这一次,没任何愉悦,每一下都是凌迟,身体和神经,通通沦陷,去无底深渊。
“小九,”程聿舟动作凶狠,声音越发沙哑,空荡荡心口却始终欲壑难填,今夜给她最后回答,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不可能”。
遇见她之前,他是将死的困兽,她让他通人性、有欲望,就要负责到底。
半个月时间,转瞬即逝,蒋越终于认罪,逐一交代案发经过、抛尸过程。
只是,刑警队连日来的低气压,没一分一毫缓解。
“7月2号凌晨,凶手杀害唐姗,之后抛尸北苑小区,北苑小区是个很老的住宅区,监控少,几乎形同虚设,但是凶手把尸体绑在小区后门铁栅栏上需要一定时间,整个过程有被人撞破的风险,为什么凶手这次不干脆抛尸郊外,而是选了风险更高的住宅区?”
“因为唐姗小时候和她奶奶住在北苑小区,在那里长大,”片刻停顿,阮夏自问自答,没给其他人打断她的机会,“唐姗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父母工作很忙,她被奶奶带大,直到初中毕业,才搬回去跟父母一起住。”
唐姗年幼时家境贫穷,常常被人嘲笑,成长环境造就她性格,自尊心与自卑心理一样强。
“还有肖若,”她忽然起身,走近白板,写下几个关键词,“肖若死后被抛尸怀黎,其实凶手要抛尸,平谷村是更好的选择,但凶手偏偏绕过平谷,选了怀黎,这不合理。我查过,原来肖若七岁之前,大部分时间,是跟外公外婆住在怀黎。”
“由始至终,凶手对一件事很执着,抛尸的位置已经形成了一定的模式——”
“被害人生前从哪里来,死后就会被送回那里。”郁南抬眸,看着白板上,被阮夏重重圈出的几个词,沉默半晌,最后却摇头,“不对,苏韵呢?”
“问题就出在苏韵身上,”笔尖在“西郊”两个字旁用力坠下,阮夏转头去看顾靖扬,“苏韵母亲陈桂琴说,苏韵小时候被拐过,后来被陈桂琴夫妻收养,连陈桂琴和她丈夫都不知道,苏韵和西郊有什么关系,凶手又怎么可能知道?”
顾靖扬望着那张年轻朝气的脸庞,一双乌黑瞳仁光彩夺目,居然愣了神,两秒过后终于回神,“你的结论?”
“我认为第一起案子,跟之后两起不同,西郊不是凶手精心选择的弃尸地点,跟苏韵从前的生活也没有任何联系。凶手抛尸地点的转移其实不少见,一般在受到外部压力,或者抛尸地点暴露之后会发生,但是这一次不同,第一起案子,跟之后的两起,在作案手法和风格上,有很多地方不一致,”阮夏停下,去看梁诚,之前她和梁诚因为这个问题争执不下,最后关头却不得不承认,果然太盲目很容易被打脸,“如果说……凶手不只有蒋越一个人呢?”
疑问如利刃,当头落下,可惜,阮夏永远没机会听到答案。
第二日,顾靖扬一行人接到消息,当天凌晨两点,蒋越在看守所自缢身亡,死前还留下两封遗书,其中一封给他家人。
事后,从看守所监控中,刑警队看见蒋越自杀全过程——凌晨2点4分,蒋越自缢而亡。
“我不能让别人以后戳着我儿子的脊梁骨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我没命看他长大,是我罪有应得。”
“……”
笔尖戳破纸背,散乱墨迹泄露他生命最后一刻的绝望,命运总在轮回,苏韵、唐姗、肖若濒死前感受,如今换他体会。
九个月阴霾,终于散尽,蒋越认罪后自杀,经过调查没发现疑点,至此,连环杀人案告一段落,城市阴沉沉天空终于放晴,一扫连日来低气压。
寒冬已至,贺宁是北方城市,这个时节,哈一口气,仿佛能凝成冰霜,将人心肺都冻住,麻木僵硬,再无多余感受。
街道有无数行人走过,偏偏此时此刻,一对男女格外引人注目。
狠狠吸完最后一口烟,连肺叶也承受不住的分量,下一秒,顾久将那只烟头,捻灭在程聿舟酒红色领带上。
明灭星火,带强烈灼热感,像要烫穿那条领带,往更深的地方钻,一簇火,足够让五脏六腑化为灰烬。
程聿舟捉住顾久右手,并不在意那条被她毁了的领带,“别伤了手。”
沉默太久,到时间开口道别。
“程聿舟,祝你早日取代你师父,平步青云。”顾久看着他,笑容温婉,一字一句,真挚无比。
“时间不早了,我赶时间去机场。”她抽回手,随意一瞥,街角处停着顾靖扬的车,正等着送她。
程聿舟看着眼前这张脸,表情终于恢复往日冷漠;她一身防备完完整整,不留一丝缝隙给他。
顾久祝他早日取代戴启智,可戴启智是什么人?心有千言万语,归根究底三个字,不过是——她恨他。
她恨他一转眼,成了蒋越的辩护律师;更恨的大概是,她自己定力不够,对他暴露弱点痛处,成他掌中被死死掐住七寸的蛇。
两小时后。
程聿舟抬头看向窗外,飞机由云层穿过,直上云霄,是顾久的那班飞机。
离开前,顾久凉薄冷淡眸光,从眼前一晃而过,叫程聿舟克制不住去想,为了离开他,顾久会做到哪一步?
低潜在抑制症,记忆力绝佳,此时此刻,通通像顾久一样,成他致命弱点,一切都已失控,他根本困不住顾久。
这一次,他终成困兽,受贪念煎熬,唯独有新鲜体验,总算有机会尝试求而不得的滋味。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