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是?”程聿舟不置可否,反问顾久。
“是我先问你,你这样犯规。”
他替她揉捏疲劳手指,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解乏,“怎么突然对我的过去有兴趣?是不是该把过去每一段主动跟你报备?”
顾久歪着头看他,眉眼是少有的温软,却兴致盎然,“我猜你只有这一段,还是处于被动,追你的女人应该不少,能坚持到最后的,只有这一个。”
偏偏男欢女爱,最有趣一点——更主动的那个,往往更被动。
可往往,人被心中所求蒙蔽,太盲目看不清现实,到头来,输到一败涂地,又不愿认。
“为什么?”
“我猜的,”顾久抽回手,双腿交叠换个姿势,大腿根部莹润细嫩肌肤若隐若现,继续说,“我二叔有三房,四个孩子,最厉害的是三房相敬如宾,他不会处处留情,但绝对跟你完全不同,等你有机会见到他,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猜。”
“其实他为人,跟戴启智倒是很像,”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戴启智身上,“为什么跟你师父决裂?跟着他,不是会走得更高?”
客厅吊灯只开了外围一圈,光线不够清晰明亮,只照出程聿舟侧脸轮廓线、乌黑眼眸暗沉沉,不知是灯光昏黄,还是因为他的眼神,“走得再高,被人牵制,随地随地摔下来,有意义?”
顾久挑眉,似乎窥探到程聿舟另一面,野心不小,不愿受制于人,“跟着戴启智走得高,但走不远。”
顿了顿,她又有疑问,“如果没有潘伟良的案子,你还会这么快跟他决裂?”
一年前,潘伟良“首富杀妻案”满城风雨,人人都说,程聿舟得戴启智提拔,才有资格进场“梦幻律师团”,结果最后,最出风头就是程聿舟,还不懂感恩图报,忘本踢掉戴启智上位。
“没有潘伟良,总会有别人。”
答案意料之中,却好像藏着另一层意思。
午夜谈话到此为止,顾久今晚跟程聿舟聊得不少,越多一分了解,越想继续探究。
不过今夜她精力耗尽,点到即止。
懒洋洋靠在沙发里,摸到游戏手柄,顾久准备再战一句,却被程聿舟按住手。
“问了这么多,轮到我了?”
程聿舟结实小臂带着体温,贴住她,肌肉线条流畅,像他腹上人鱼线,血脉喷张身材被家居服包裹,简直暴殄天物。
空调显示屏上26度,可顾久觉得,她现在的体温,应该高过38度。
“打算玩到什么时候?”程聿舟宽大手掌托住她明媚小巧脸庞,一语双关。
顾久挑眉,下一秒,主动凑上去,红唇微微一动,“到你没耐心陪我的时候。”
诱惑近在咫尺,他低头,吻过顾久唇角,“那你会很尽兴。”
桌上手机被冷落已久,为博关注,不知疲倦震动,终于成功引起程聿舟注意。
他拿了电话,走到阳台才接通,转瞬,客厅里只剩下顾久。
客厅落地窗隔音效果极佳,顾久眼看要打完这一局,程聿舟还未结束通话。
不知道,这通电话另一端会是谁。
转回视线,屏幕上,顾久刚刚被对手球队进一球,二比二平,让她之前努力都白费,都说足球这项运动最大魅力,是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结果。
其实相同公式道理,原样照搬,套进无数情形,一样合理。
好比男女情事,一夜情未尽叫人遗憾,可只要这夜还未尽,谁又能做先知,预言最后会发生什么?
唐姗被害案至今没有进展,戴启智和他妻子、以及程聿舟的不在场证明均被证实,偏偏梁诚固执己见,一味抓着程聿舟不放。
“我不懂为什么,你对梁诚的做法视而不见,他现在揪着程聿舟,根本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阮夏心直口快,梁诚嘴巴又碎,进刑警队以来,两人互相抬杠成日常,却从未有过这么大分歧。她不愿背后打人小报告,这种手段她不屑,如果不是实在看不过眼,绝不会主动向顾靖扬提起。
“我更加不明白,你明明也不赞同梁诚,为什么又对他一再纵容?”
顾靖扬转过头看阮夏,不理会她的质疑,不急不缓开口,揭开陈年旧事,“三年前连环杀人案,第三名死者被发现时,作案手法、受害人类型、作案特征和前两个案子都一致。”
“结果呢?”
旧案重提,必有转折。
“第三名死者是被她丈夫杀害,丈夫研究了前两个案子,模仿作案,误导侦查方向,后来,死者丈夫察觉犯案过程被死者妹妹看见,我们一心追查连环杀人案时,他杀了死者的妹妹。”
顾靖扬望着阮夏,一双眼深邃平静,他早修炼得定力十足,如果每个案子都卷入私人情感,下一次,又怎么足够冷静判断,挽救生命,“梁诚一直自责,认为如果当初没那么盲目,那个女孩不会死。”
“梁诚的确有心结,但你又怎么断定,自己没有盲目的时候。”顾靖扬下巴朝某个方向一扬,恰好是梁诚背影,一七八身高,肩膀软塌塌耷拉,整个人瞬间好像缩了十公分。
“去吧。”顾靖扬最后留下两个字,悄然离场。
年轻气盛一张脸上,表情纠结,阮夏抿着唇,看眼前梁诚黯然背影,心情复杂。
最终做好心理建设,下定决心走过去,还差一步之遥,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牛肉干,扔过去。
“休战行不行?”看梁诚稳稳抓住小小一带零食,阮夏在他身边坐下。
“你是前辈,又比我大那么多岁,饭都比我多吃了好几百碗……”她是死鸭子嘴硬,语气却明显软化妥协。
平日话唠,到此时却出奇安静,只默默朝阮夏伸出左拳。
停战标志,两个拳头轻轻一碰,结局皆大欢喜。
“嘴皮子厉害。”梁诚摇头,好笑又好气。
“那当然,论嘴皮子功夫我从来没输过谁,小时候我爸还想送我去学相声,后来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人家不要。”
“那他们眼光真不怎么样。”
明褒暗贬,梁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阮夏少有战败,今天输这一局,心情反而更轻快,只笑笑不说话,两人难得有和谐相处片刻。
沉默半晌,阮夏拍拍梁诚肩膀,转身走了。
她当然有盲目的时候,但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没犯错。
早晚会出现下一名死者,证实她这番推断,可是,她又宁愿是自己错……
四个月后。
房间灯光昏暗,低气压像是地下室,唯一刺目光源,是正前方的屏幕,足足二十英寸,正在放映的片段,名为“受害人生命中最后阶段”——
金属担架床车,冰冷无一丝温度,苏韵“躺”在那里,瑟瑟发抖,却动弹不得,犹如待宰羔羊。
她看不见男人下一步举动,只能听见金属器物不断发出碰撞声,心中恐惧无形中被放大。
由始至终,男人的脸没出现在镜头里,双手动作熟练灵活像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细致认真,替苏韵清理双足伤口。
由死到生,由生到死,苏韵生命最后一天,体会到无数次的生死边缘。
终于,她血肉模糊的双脚被处理好,男人放下镊子,将盘子里器具逐一摆好,确认间隔距离保持一致,然后静静看她。
虽为旁观者,少女眼球仿佛被黏在屏幕上,屏住呼吸,等待下一帧画面,额头浸出一滴滴冷汗,反应竟然同镜头里的苏韵,出奇一致。
下一秒,尖锐刀锋刺入苏韵颈部皮肉,鲜血喷涌而出,霎时间,整个画面被血色浸染。
少女猛地被惊醒,拼命扯拽左手腕上的铁链,惊惧到极致,不敢继续在原地停留哪怕一秒。
那张脸,稚气未脱,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垂下来,被汗液黏在脸上,还是掩不住她眼底的恐惧。
被铁链困住的少女,是肖若。
书房。
男人在显示屏前观察肖若刚刚的反应。
不应该只有害怕,和他预想中,相差甚远。
于是,第二部“影片”立即上映,比计划档期提前,没任何中场休息时间给肖若。
这一次,主角是唐姗。
男人不再关注显示屏,转身入厨房,时针与分针呈180°角度,正好是下午六点整。
下厨是他第二大兴趣,其实他厨艺不算好,单纯出于喜好罢了。
水龙头下,男人反复揉搓双手,足足一分钟之后,仔细擦干双手,开始准备工作。
第二段视频结尾,唐姗被凶手割开喉咙,衣服被粗鲁撕扯开,身体以最原始状态呈现在镜头前。
临死那一刻,被凶手没收全部尊严。
肖若死死盯住屏幕,铁链困住她身体,屏幕困住她精神。
右手用力按住胸口,她仰头大口呼吸,拼命想从低气压中获得一点氧气,维持最后阶段生命。
可她不知道,每一次呼吸,到底更接近生,还是死。
被铁链困住的左手无可抑制颤抖,扯动沉重铁链发出“哗啦啦”声响,像垂死困兽发出最后哀鸣。
肖若拼命想活,她同心肌炎和眼下情形奋力抗争,大脑其实早已停止思考,只剩生存本能在死撑。
“看完了?轮到你自己。”
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中低音,音量不高,语气平和,“房间门口有定时炸弹,还剩八分钟引爆,好好想想,怎么能离开。”
“对了,”他好意提醒一句,“给你留了手锯,在你后面伸手就能够到,别想锯断铁链,你时间不够。”
别想锯断铁链,时间不够。
肖若还能锯的,只剩自己的左手。
要她在八分钟之内,活生生锯断自己的左手?就算她真做了,是否有命逃出去?
可她如果什么都不做,八分钟之后,炸弹引爆,尸骨无存;是锯断自己一只手保命,还是坐以待毙,这一次,要怎么选?
昏暗灯光下,定时炸弹上数字不断跳转。
7分55秒,是她生命最后倒计时。
厨房。
震动手机打断男人忙碌动作,他眉心蹙起,有些不满,等看清显示屏上的名字,脸色稍稍缓和。
“怎么样,在忙么?有没有打扰到你?”另一端传来中年女性的声音,小心翼翼。
“在煎牛排,刚刚做好。”他如实回答。
“那不打扰你吃饭了,对了下周……”中年女性欲言又止,似乎有所求,却又难以启齿。
“下周六是你生日,喜欢什么礼物?上次那条丝巾好不好,我看很衬你。”他心领神会,主动提起。
女人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居然记得她喜好,喜的是他终于愿意现身,“你肯来我就最开心,什么礼物也不用给我买,还有,你平时那么忙,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
他随意应一声,垂眸看时间,知道高潮将至,不容错过一分一秒,草草结束通话。
牛排煎至七成熟,刚刚好对他胃口,提前开好一瓶红酒,将餐桌布置在书房,配上探戈舞曲《一步之遥》——电影《闻香识女人》里的经典舞曲,浓郁探戈风情,华丽又激情四溢。
一顿饭,五分味觉五分气氛,才是最完美状态。
他清洗干净双手,缓缓落座,左叉右刀,姿势娴熟,切一小块牛排,是里肌肉,牛背脊两侧的肉,肉质最嫩,口感极佳,缺点是没嚼劲。
他咽下第一块肉,扭头看屏幕里,肖若面如死灰,终于做出决定,颤颤巍巍拿起身后那把手锯。
倒计时,1分03秒。
显示屏上,参差不齐钢锯切入肌肤;他转回头,专心致志切自己眼前那份牛排,每一下切割动作,同探戈舞曲高潮部分节奏切合。
一来一回,他切牛肉动作,像切割人类肌肤。
倒计时,01秒。
他吃完四分之一份牛排,再次转头去看屏幕,铁链捆着的那截手腕,已经几乎断了,少女面色惨白如鬼魅,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右手死死握紧的那把手锯,仿佛早已陷入皮肤里。
倒计时,00秒。
一声巨响,却未惊醒少女;爆破声过后,一切如常,预想中的惊天火光、滚滚浓烟,通通没出现。
他再度收回视线,面色不改,将音乐声调大,独自吃完剩下的牛排,这时才觉察到放在手边的红酒杯从没碰过,于是端起来,轻轻一晃,喝下一小口。
他轻轻皱眉,在方巾上擦擦嘴。
这支是副牌,果然不出所料,令人失望。
同他一样。
他安静吃完这顿晚饭,正准备收拾残局,这才想起来,还有另一个存在,目光转向显示屏,镜头里的人一动不动。
肖若锯断左手后,没任何止血措施,应该已经死了?
他伸手轻轻抚过镜头上小小人影,表情惋惜,转眼间,又陷入犹豫,到目前为止,他似乎还未留下明显标签。
肖若那颗心脏,摘除还是留下?
门铃声无端响起,异常突兀,这个时间,不该有人来打扰他,他抬眸,不紧不慢,用食指推一下眼镜,准备好迎接不请自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