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悦自杀前那段时间,情绪有什么异常么?或者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引起你的注意?”
食指敲了敲桌面,阮夏脑子里忽然间有个画面一闪而逝,是公寓里,周梓苑说最后那句话时的神情——有恃无恐。
蒋舒愣了愣,不紧不慢,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推到顾靖扬、阮夏面前。
ChristianLouboutin的红底鞋,是照片里最先入了阮夏眼的。
再往上,是女人纤细笔直的小腿,款式简洁的连衣裙,还有,一头黑长直。
她的气质、外形装扮和现在反差很大,唯独一张辨识度极高的脸,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是周梓苑。
“王悦自杀那天上午,我身体不舒服,所以出门去公司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结果在小区里看到这个女人,当时乍一看背影,我还以为是王悦,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我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在小区待了大概二十分钟,还是决定回去看看王悦,那会儿正好看见这个女人从我们单元出来。”
“当时我只是出于直觉,就拍了张照。”
蒋舒说着,神色越发黯然,“可是没想到,那天下午还是出了事。”
“事后,我还有一点想不通,王悦是割腕自杀的,可是我们家根本没有刀具,就连剪刀和水果刀也没有,起初是王董让我每天偷偷检查,其实王悦也清楚自己的状况。所以我不明白,王悦割腕,那把刀是从哪儿来的?”
蒋舒这番话,信息量太大。
两年前,她初遇周梓苑,险些误认为对方是王悦,说明当时王悦的气质、外形和周梓苑相似度很高。
王悦自杀当天上午,周梓苑出现在小区同一单元,停留了将近二十分钟。
最后一点,公寓里没有刀,可王悦竟然是用刀割腕自杀的。
“蒋小姐,王悦自杀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阮夏淡淡一笑,“你别误会,我想知道那段时间,你有没有再见过照片上的人。”
蒋舒摇头,“当时我在公司,晚上回家开门的时候,莫名一阵心慌,结果最后就发现王悦在卧室……”
她捂着嘴,没再说下去。
王悦的自杀时间,是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这个时间,她应该是一个人在家。
“王悦自杀时,叶信辉在什么地方?”这次,收尾的问题,仍然是顾靖扬抛出来。
“叶总?”蒋舒想了一下,“我记得,他当时应该在开会,当天有个重要会议,王董也在场。”
叶信辉有不在场证明,甚至连王庆宗都可以证实,简直可谓“铁证如山”。
路旁,白色荣威里,阮夏盯着蒋舒渐行渐远的身影。
“在想什么?”耳边,是顾靖扬的声音。
他声线低沉,却没有程聿舟那种烟嗓的味道,纯粹的低音炮,敲击她的耳膜。
“我在想,王悦死得太蹊跷了,不可能跟叶信辉无关,但是很明显,叶信辉没有作案时间。”
“接着说,”顾靖扬不置可否,只让她继续说下去。
“顾队,你懂女人的心思么?”阮夏忽然扭头看着他,眼眸明亮,顾盼生辉,“两年前,蒋舒第一次遇见周梓苑,曾经误以为她是王悦,说明当时王悦的外形和气质,和周梓苑很相似。王悦当时应该很喜欢叶信辉,两人交往了一年已经办了结婚手续,连婚期都定了,可是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一个和自己很相似的女人,还是丈夫的前女友,王悦会怎么想?”
不等顾靖扬开口,阮夏接着说,“王悦会认为,自己只不过是周梓苑的替身,我觉得,在两年前,周梓苑未必只见过王悦一面,只是这次恰好被蒋舒撞见,周梓苑可能之前就故意接近王悦、暗示王悦。”
“王悦是因为和叶信辉交往之后,情况逐渐变得稳定,可是周梓苑突然出现了,等于她的精神支柱,就这样被摧垮了;还有,王悦自杀当天上午,周梓苑一定见过她,那二十分钟,周梓苑说了什么或许不重要,但是……”
阮夏稍稍停顿,做了个深呼吸,真相呼之欲出。
“王悦割腕的那把刀,是周梓苑给的!”
“周梓苑是心理咨询师,而王悦曾经有抑郁症,周梓苑想杀她,其实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顾靖扬看着她,眼眸微微眯起,“交换杀人。”
“我懂了!”阮夏眼前一亮,眉目生动,年轻漂亮的脸上满是朝气,“就是交换杀人!”
“周梓苑和叶信辉约定交换杀人——两年前,她通过种种暗示,导致王悦最终抑郁症复发自杀,叶信辉当时和王悦已经是夫妻,王悦死后,他借着王家成功上位;两年之后,叶信辉又为周梓苑杀了陆凯,而叶信辉因为四年前的抛尸案,一次性控制了伴郎团其他三个人,随后利用这两年的时间,接近陆凯,最终组成伴郎团,为他隐瞒真相。”
这条时间线,倒是埋得又深又长远。
四年前,叶信辉因为抛尸案,一次性控制了邓仲明、周岳、吴智三人;此后,四个人为免惹人怀疑,断绝所有联系。
三年前,叶信辉和王悦交往,逐渐得到王庆宗信任和提拔。
两年前,周梓苑为他杀了王悦,并约定互换杀人;同年,邓仲明、吴智、叶信辉三人通过周岳接近陆凯,而那个时间段,周梓苑已经和陆凯开始接触。
然后,就是现在——婚礼当天,陆凯离奇失踪,等他被发现时,尸体已经腐烂。
这出罗生门,到了今天,终于水落石出。
“还有一点,”顾靖扬将阮夏眼里的光芒和兴奋纳入眼底,垂眸望着她,“如果你的假设正确,周梓苑不负法律责任,我们怎么利用这一点,去撬叶信辉的嘴?”
阮夏怔住,那一点光亮和兴奋霎时间凝在眼里,“今天在公寓里,周梓苑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不负法律责任……”
她拿了一手好牌,筹码充足,自然有恃无恐。
周梓苑尚且如此难缠,更别去提叶信辉。
一个滴水不漏的伴郎团、一个很可能杀了人却不负法律责任的新娘、一个离奇死亡的新郎、一起跨度四年的案中案。
双耳所闻皆是谎言,双目所见俱是假象,这个局,究竟要怎么破?
鸟要挣脱出壳。蛋就是世界。人要诞于世上,就得摧毁这个世界。
——赫尔曼·黑塞《德米安》
这座两千万人口的城市,日夜颠倒,再度上演。
白日庸庸碌碌,上班无精打采;夜晚灯红酒绿,生活万般精彩。
顾久走出小区,身后似乎还有那震天响的关门声。
手里捏着母亲的日记本,她肩膀止不住轻颤,正要把日记放进包里,突如其来的力道一阵拉扯。
转瞬之间,顾久手里一空。
华灯初上,恰好轮到飞车党开工辛劳。
眼看日记本半个身子悬在手袋开口,顾久奋起直追,她速度并不慢,却只能眼睁睁看飞车党绝尘而去,突然间脚下一扭,整个人摔倒在地。
“咚”的一声,头磕在地上,震得她头脑发蒙。
液体顺着额头留下来,划过侧脸,不知是血是汗,顾久没有去碰。
飞车党早已不见踪影,她缓过神来,看见不远处躺着褐色的本子,呼吸稍稍平缓。
万幸,母亲的日记本,掉了下来。
变故突如其来,有旁观者似乎想上前帮她,顾久却已经起身,走过去捡起了那个本子。
日记本是她今晚从父亲那里“抢”来的,差点再次被人抢去。
父亲顾望山五十六岁生辰已经过去多时,顾久来得不是时候;只不过成年之后,顾久从没在父亲生日正日子出现过。
顾久母亲去世后,顾望山再娶,妻子年轻貌美,生了一对龙凤胎,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少有人会想起,原来,还有家庭成员缺席。
捏着“幸存者”日记本,顾久摸了摸口袋,手机、钱包全被抢了,好在身上还有零钱。
公交车站,投币上车。
司机乘客纷纷对着上来的顾久行注目礼。
面容姣好、气质冷艳,她看起来像是个高级白领,又或者富家千金,偏偏一身狼狈,头发散乱,几缕碎发粘在侧脸,手腕、膝盖被蹭破了皮,绽开的皮肉混着黄黑的沙砾昂首挺胸,好不自豪。
上了年纪的女性乘客,以为顾久刚刚遭受什么暴行,面露不忍,将座位让给顾久。
顾久谢绝。
落座再起身,膝盖反反复复受折磨,反而更疼。
屋漏偏逢连夜雨,公交行到一半,发动机坏了,乘客面色不耐,三三两两下车,和司机一起在路边等着下一趟车救济。
晚风裹着热意,抚过顾久的伤口,她额角再次浸出湿漉漉的液体,这一次,是汗水无疑。
这一刻,她仿佛置身烤箱之中,是被揉捏完好的面团,待浑身被烤得外焦里嫩,才能脱离苦海。
不远处,马路对面灯红酒绿,是夜夜笙歌的好去处。
熟悉姓名晃过脑海,顾久脑袋一阵钝痛,没有耐心继续等待,径自朝着对面走去。
好似有一只手,拉扯着她,将她拽向对面,可正当她一脚要踏进去,顿时又感到后悔。
两年前那一晚,顾久在这里假借酒醉,勾着程聿舟的衣摆不放。
“我喝醉了,一个人待着不安全。”
顾久是聪明女人,懂得何时示弱。
“我留下,或许更危险。”程聿舟俯下身,在她耳边说。
恍惚间,他的唇擦过了她的侧脸。
不知是有意,还是错觉,又或者连这整件事,也只是一场梦。
顾久犹犹豫豫间,身后突然响起隐隐雷声。
这场雨来得毫无征兆,天气预报说,前两天有雨,之后会是晴朗天气,谁知天气阴沉了一阵,居然艳阳高照;可现在倒好,大雨将至,将预报员的面子驳了个干净。
这一下,她不进也得进。
顾久害怕下雨,此时此刻,真成了致命的弱点。
酒吧一楼,乐队表演至高潮,音乐声同气氛齐齐攀升至顶点。
外头大雨倾盆,里面暧昧盈门。
夜夜笙歌的场合,从来不缺美人,只是像顾久这样狼狈却美丽的女人,却很少见。
女人的眼光,或艳羡或鄙夷,有人更是不解,怎么会有女人顶着一副仿佛家暴现场的架势,出现在这里。
顾久刚喝完第一杯酒,正准备去灌第二杯时,突然有人伸手,按住她的杯子。
下一秒,温暖衣物披在肩上,包裹住她纤瘦身躯。
身体一轻,她已经被人抱进怀里。
顾久眼前有些发暗,连带着脑筋也不清不楚,晕晕乎乎,分不清是两年前的那场梦,还是现在。
她只知道,他是程聿舟。
对方一言不发,就这样抱着她,一路出了酒吧。
原本想搭讪顾久的男人站在原地,小指痛得钻心,满心不忿想要追上去,从程聿舟身上讨回脸面,却被身边人止住。
“算了,那是程聿舟。”
转瞬,男人怔在原地,他听过这名字,却从来不是在什么光彩的事情上——除了两年前,程聿舟同他师父戴启智龙虎斗,前者最终风风光光赢下。
只不过事后,又有多少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忘恩负义、狼子野心。
总之,是世风日下,才让这种人有机会上位。
顾久有整整一年,没进过程聿舟的家。
她酒量不小,今晚却轻易被一杯玛格丽特灌倒,此刻静静坐在沙发上,任由程聿舟来来回回,替自己清理、消毒伤口。
居然显出几分少女的乖巧顺从。
浅棕色碘伏在她白皙的膝盖晕染开,似山水泼墨画,自然写意。
一切就绪,顾久撑着扶手站起来,眉心蓦地一皱,泄露了心事——她的伤口还在疼。
程聿舟没去拦她,就这样看着她走向门口。
几秒过后,他目睹顾久对着紧锁的大门无计可施,只得转过身,“开门,我要回家。”
程聿舟扔了手里的棉签,落座,不急不缓,“外面在下雨。”
雷声应声而落,轰鸣声滚滚而来,雨势陡然增大。
顾久肩膀一颤,她不在意电闪雷鸣,可她害怕大雨。
她原是一条诱人的蛇,如今却被程聿舟困在掌心,七寸也被死死掐住。
“浴室在哪,我想洗脸。”片刻后,顾久出声问道,语气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抬头,黑眸落在她身上,再不移开,“小九,你认得路。”
她又被将了一军。
是啊,怎么会忘记,多少次,她和他在浴室欢爱;多少次,惹得镜中那双眼也羞于直视。
程聿舟在庭上巧言善变,庭下却再无甜言蜜语,唯独,上床的时候。
他会说,小九,它为你硬了。
又或者,是更加下流的情话,和他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判若两人。
从浴室出来时,顾久侧脸有水珠滑落,无声地没入锁骨凹陷处。
黑发红唇,媚态横生。
“这雨今晚不会停,”浴室门口,程聿舟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自然垂落,姿态随意甚至散漫。
他看着她,目光从她饱满的唇,滑至她纤细锁骨。
脑子里那根弦,随着一声惊雷,崩至断裂,顾久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程聿舟,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你……”男性身体逐渐逼近,程聿舟肌肉结实、线条漂亮的小臂最后困住她的腰,“陪我做一次坏人。”
再做一夜坏事,才不辜负这夜不曾停歇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