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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猎狐计划

“孙剑?”萧栎刚刚看到怀表里的照片,一眼就认出那个眉清目秀的小伙,遂叫出声来。毫不列外,她的下一个反应也是转望身侧的死尸,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对中年男女便是孙剑失散多年的父母。

随后,蒋毅从男子的右臀边发现一部手机,但电池已经耗尽。手机是个很关键的线索,因此蒋毅拔出SIM卡插到自己手机里。重新开机,屏幕上弹出几条未阅读的短信。蒋毅逐一翻看,除几条天气预报和售房广告外,其余信息全是孙剑发过来的。第一条汇报说爷爷的葬礼已举行完毕,请父母放心,第二条询问父母这边的状况,随后全是言辞急切的询问,如为何电话总打不通、看到信息请立刻回电等。

蒋毅又查看了通话记录,发现最近十五日死者与孙剑一直保持联系,最后一次通话是7日前,也就是孙健死亡的当天。孙剑曾说过,他的父母是探险家,六年前去医巫闾山寻找萧太后和辽景宗的乾陵,一直就没再回来,也就是说他们已失散了六年,可这电话和短信怎么解释?此外,孙剑父母的这套装备,似乎与“探险家”没太大关联,倒像是对盗墓的行家里手。

“孙剑为什么要说谎呢?他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我们?”萧栎感到难以理解。“还有件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蒋毅的疑惑不亚于前者,“从时间上看,孙健的死亡孙剑父母是知道的(至少父亲知道),可作为儿子和儿媳,为什么连父亲的葬礼都不参加?换句话讲,有什么事比父亲的过世更重要更值得关注呢?”

萧栎忽然想到什么,忙取出那本《契丹珍史》,翻到孙健临死前看到的那一页。蒋毅一时不解其意,只见萧栎低头冲书本上那块血迹嗅了嗅,皱眉思索片刻,然后伸出右手的小拇指,用指尖在血迹表面轻轻刮动,须臾,刮下薄薄一层墨绿色的粉末。对着亮光仔细看,可见粉末中有一些类似于石英砂的成分,依稀闪烁着金属光泽。

“有什么发现?”蒋毅盯着萧栎缓缓转动的指甲,“莫非孙健属于非正常死亡?”“也是,也不是。”萧栎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在蒋毅打算再次追问的时候,她才解释说,“这种墨绿色的粉末是茶叶粉,上次我在孙家的客厅里看到一盒君山银针,孙健茶杯里泡的就是这种茶。君山银针的植物碱含量要比其他茶叶高出很多,如果这种植物碱与广泛用于抗心脏病的β受体阻滞剂混合,将使茶叶中的咖啡因得到成倍释放,并产生出血管不易吸收的毒素。”

“就是这种白色结晶。”萧栎把右手伸到蒋毅眼前,“它会一层层沉淀在血管里,逐渐使血管通道缩窄甚至堵塞,而咖啡因是一种中枢兴奋剂,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影响,但对于孙健这样患有严重心脏病的人来说,就相当于一个隐形杀手。一旦患者情绪产生波动,它就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使得心率失调严重可引发猝死。孙健有私人医生,这种低级错误他是不会犯的,也必然交代过照料他的佣人,他们俩若没问题,就只能从其他人身上找原因找了。至于是无心之过还是别有图谋就很难说了。”

蒋毅叹道:“我当时太大意了,现在看来,还真小瞧了孙剑那小子。”萧栎却摇摇头:“孙剑绝对不会害他爷爷,他缺乏这么做的动机和理由。”蒋毅反诘:“那他为何要骗我们?”“我不知道。”萧栎的态度近乎于偏执,“但我肯定,这件事绝不是他干的。”蒋毅无奈地咧咧嘴,不再同她争论。

拔出死者的SIM卡,将从男尸身上搜取的遗物一并收好,蒋毅持手电扫向不远处的两扇棺盖。在此过程中,萧栎检查了女尸留下的遗物,从她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折叠平整的稿纸,一层层展开,抬头是梓平市文物局六个宋体字,中央用铅笔绘了一张图,线条僵硬刻板概是从某处临摹下来的,而且样看起来有几分眼熟。萧栎思索片刻,取过放在身旁的《契丹珍史》往后翻找,最终在染有血迹的前一页停住,书页下方有幅图案,仔细对比与稿纸上的完全一致。

那是一只富有契丹民族艺术风格的耳饰,造型是鱼和海东青的巧妙结合,形体饱满线条流畅,轮廓简约而不显单薄,装饰繁琐而不显累赘,堪称完美。按书中的说法,此耳饰乃天祚帝登基时先皇御赐,保大二年(公元1122年),晋王耶律敖卢斡因谋反罪被赐死,其实系遭奸人李处温诬陷。真相大白后,天祚帝令人按太子规制修建陵墓,将晋王和王妃重新下葬,除了各类珍奇宝物,还将自己佩戴20多年的鱼海东青黄金耳饰陪葬,以表珍爱和痛悔。

提到耶律敖卢斡,萧栎立刻想到十二年前那具辽代古尸,印象中,他确有一只价值不菲的黄金耳饰,但跟眼下这只造型不同。当初孙健和文物局其他几名专家联合对其进行研究鉴定,最终列为国家一级文物。这个并没有像玉海东青那样作为绝密信息封存,报纸、电视均有报道,还引发了不少文物爱好和历史研究者的积极参与,就契丹贵族中的男子戴不戴耳饰、何种级别的人才能戴鱼海东青耳饰,此耳饰属于北辽还是西辽展开了激烈争论。

作为文物研究者或具有文物爱好的探险者,应当具备一定职业敏感度才对,更何况他们还是孙健的儿子和儿媳,所以如此轰动一时的事件,孙剑的父母不可能不知情,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带着图纸找到此处?

“萧栎,快看这个。”蒋毅招了招手。萧栎转过头,看到稍大那口玉棺底边的两行契丹文。上面一行是天祚帝在重新殓葬爱子时亲笔书写的挽词,内容沉痛悲绝,表达了一个父亲未能保护儿子的愧疚和身为君王面对复杂局势不得不左右权衡的无奈。下面一行看不太懂,大概是萨满咒语的一种,可能棺中之人死于非命,有让灵魂安息的意思。萧栎慢慢站起身,单脚跳到棺边俯望里面的枯骨:“他才是耶律敖卢斡?那么十二年前的辽代古尸又是谁呢?”

如果棺中这具男尸真是耶律敖卢斡,那么现在看来,陪葬他的那件“国之重器”,必是《契丹珍史》所记载的鱼海东青耳饰。

而棺盖确是孙剑父母搬开的,上面累积多年的尘垢有新近抹动的痕迹,棺内葬品也有明显被翻动过的迹象,这说明他们此行目的非常明确,即寻找那件鱼海冬青耳饰。因此,蒋毅在他们身上仔细搜索一番,与此同时,萧栎也翻遍了两口玉棺,可最终没有收获。

通过棺底残存的香料可知,两具古尸都曾做过防腐,但目前骨骸朽蚀严重,明显属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的结果(按照尸体的正常分解速度,这个时间至少需要数月、数年甚至更久),而孙剑的父母至此才不过数日。也就是说,棺椁很早以前就被人打开过,而且出于某种目的清除了防腐液(密闭的棺椁一旦打开,即使迅速回盖,尸身也将慢慢腐烂),那么打开它的会是什么人呢?

陵墓没遭人为破坏,葬品似乎也未曾损失,莫非来者的目的也是冲着鱼海东青耳饰?可问题在于,鱼海冬青耳饰虽然价值不菲却毕竟只是一件黄金制品(尽管皇帝佩戴过),算不上独一无二的国宝,棺内各类陪葬物的总体价值超其数倍,为何来者单取其一物呢?难道它不单单只是一件耳饰,而是有着玉海东青和龙纹玉镯那样的实用功能?可惜两具骸骨几成粉糜,无法提供信息说明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手电光线已经非常微弱,不宜多作逗留。蒋毅搀着萧栎走下塔楼,离开前,他们带走了孙剑父母留下的防水背包和装在里面的两件潜水衣。从墓门的破洞离开,前行不到20米即遇坍塌,风从碎石间的孔隙吹入,湿漉漉的带有阵阵腥臭,据此可知,前方的墓道有大量积水,且离出口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蒋毅近前看了看,要搬开那些石头绝非易事,何况很难断定前面是否还有坍塌。正在犹豫,忽而看到墓道一侧有个豁口,边缘有金属器具刨掘的痕迹,痕迹还是新鲜的,想来是孙剑父母所为。

二人依次爬入豁口,地面有尺把深的积水,顶端散布着奇形怪状的钟乳石,看样子是个规模不小的地下溶洞。沿着墓道的方向涉水前行,愈走地势愈低,水渐渐淹至胸口。蒋毅从背包里取出潜水衣自己先穿好,顺便将画卷塞进袖筒,然后帮萧栎穿好潜水衣,最后把其他零散物品全塞进背包背到身上。两人继续前行,约莫走了一百多米,终于看到隐隐的亮光,不过此时积水业已没顶。两人冲着亮光游去,上浮四五米后依次钻出水面,环顾四周,原来是西郊一个废弃的水库,蒋毅小时候曾经常到此玩耍。

蒋毅携萧栎游到岸边,脱下潜水衣装入背包。躺在草地上休息片刻,两人走到公路边,招手拦下一辆开往市区的出租车。司机见其二人形容狼狈不免多看了几眼,蒋毅不想节外生枝遂递过一张大钞,让他开往最近的医院,一路全速行驶不必停留。对司机来说,这只是个起步价,而对方大手一挥无需找零,于是欣然照办。

一路上未遇岗哨,但看到八九辆警车从身边呼啸而过。蒋毅猜测,要么是出了新的大案,要么警方正在抓捕一个重要案犯,具体暂时还看不出端倪。把萧栎送到医院门口,蒋毅没有下车,只叮嘱好好养伤等他的电话。萧栎脸上挂着重重担忧:“你要上哪儿?”蒋毅拍了一下手里防水背包:“把这个还给它的主人。”

抵达罗马假日时已近中午,孙剑正在客厅看书。他前一天出院回到家中休养,左臂仍打着绑带不过精神看上去还不错,见蒋毅贸然来访颇感意外,一时忘了寒暄。蒋毅不请自坐,把随身的防水背包搁在桌子上。孙剑的神色明显紧张起来,几次想要问询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最后还是蒋毅率先打开了沉默:“不觉得这背包很眼熟吗?”孙剑欲言又止,大概还未想好应对的措施。站在一旁的私人医生和佣人从中嗅到非同寻常的气息,很识趣地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开。

“这是你爸爸妈妈留下的部分物品。”蒋毅把背包沿着桌面推过去:“现在,只能交给你了。”孙剑怔了半晌才哆嗦着接过,拉开背包的拉链,依次取出装在里边的潜水衣、手机和怀表。“对不起。”孙剑攥着父亲的怀表,眼睛发红嗓音嘶哑,“我爸爸妈妈他们——”蒋毅毫不迂回地告诉他:“你父母遇到意外已经去世了,死亡时间大概是7天前,初步判断是中了蛇毒。情况大概是这样:你父亲不慎被毒蛇咬伤,为救他你母亲试图吸出毒液但未成功,尸体目前在西郊水库下的一座辽代陵墓内。”

孙剑弓下腰脊背剧烈颤抖着。“记得你说过,你父母是探险家,六年前去医巫闾山再也没有会来,可我查了你父亲的通话记录,至少最近两周里,你们一直保持着联系。”直到孙剑终于控住不住哭出声来,蒋毅才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哭了两三分钟,孙剑抬起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是我爷爷的意思,他不希望外人知道我父母的行踪。”蒋毅往前探了探身子:“为什么?”

“说我爸爸妈妈是探险家也没错,跟我爷爷一样,他们平生最大的愿望也是找到萧太后和辽景宗的乾陵。我爷爷毕生苦研积累了不少有关乾陵的资料,只是国家对帝王陵墓实行‘不主动发掘’的政策,而我爷爷日渐年迈自知来日无多,时常因此长吁短叹。为让我爷爷有生之年完成梦想,我爸爸妈妈遂造失踪假象暗地里探访乾陵。”孙剑渐渐止住哽咽,“本来我爷爷不知此事,有一次我跟我爸打电话被他听到,起初他很生气但了解内情后也就默认了。我爷爷在业内拥有很高的威望,他不希望有一天此事败露导致晚节不保,所以全家人都非常谨慎,对此事进行严格保密。”

蒋毅望着孙健挂在墙上的遗像,不由心生感慨:这位老专家勤其一生功勋卓著,德高望重备受敬仰,不想竟也有此私心。但仔细想想,发现传奇文物揭开千古之谜何尝不是每个文物研究者的终极梦想?哪一个不希望在有生之年亲历旷世奇迹的发生?看来,凡俗也罢圣贤也好,谁都难以逃脱利益和名望的诱惑。他暗自叹了口气,又问孙剑:“既然这几年你父母一直在勘探乾陵,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本市,他们如何发现这座陵墓的,去那儿做什么?”

孙剑答道:“为防盗窃,乾陵设有很多疑冢,由于地面建筑全部被当年的金兵破坏,加之地形地貌与古书记载有很大改变,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来辨别真伪,直到今年年初才确定真陵的准确位置。但精明的契丹人又在真陵设置了多条虚假的墓道,那些假的墓道里陷阱遍布,可以说有进无回。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爷爷从那本契丹文古书中发现了新的线索。”

蒋毅插口:“那本《契丹珍史》? ”孙剑吃惊地望着蒋毅,意思是你怎么看懂契丹文?蒋毅示意他继续。孙剑接着说道:“书中记载,天祚帝在重新殓葬耶律敖卢斡的时候,大辽正面临内忧外患的危险局面,国势衰微经济凋敝民怨沸腾朝政混乱,本打算拿先祖传下的玉海东青陪葬,但此宝之前在自己南逃夹山时落入耶律大石手中,只好将自己佩戴多年的鱼海冬青耳饰陪之。这黄金耳饰本身没什么特殊价值,但里面藏有乾陵地宫的详细区位图。于是爷爷让我给爸妈打去电话,在他的多方指点下,最终在西郊的水库下找到了耶律敖卢斡的陵墓,之后,就没再跟我爸妈联系上。”

“可惜你父母并未得到。因为很早之前棺椁就被人打开过,他们晚了一步。”蒋毅知道孙剑会问你们怎么到的那里,他没有时间也无兴趣解释这个问题,于是在对方开口之前继续发问,“既然这座陵墓的主人是耶律敖卢斡,十二年前的那具古尸又是谁呢?”孙剑好几个问题卡在喉咙里,愣了一会儿才答:“西辽王子耶律卓奇,他是末帝耶律直鲁古的长子,死于屈出律之手。耶律直鲁古昏庸无能,一些大臣担心有朝一日江山易主,悄悄偷出玉海东青装入耶律卓奇的棺中随葬。这个早有定论,只是市府有密令,不得对任何人讲。所以不是我们有意要撒谎的,请你理解。”蒋毅微微点了下头:“你还知道什么?”孙剑摊开两手:“就这些,已经全告诉你了。”

蒋毅站起身,走向靠在墙边的一台木柜,取下隔板上的一盒茶叶:“这盒君山银针是谁买的?”孙剑随后答道:“是罗伯伯,就你们的罗凯罗处长,他跟我爷爷私交甚好,经常送茶叶过来,我爷爷很喜欢君山银针的味道。”“罗凯?”蒋毅攥着茶叶盒,眉毛一点点皱起来。孙剑跟着站起身,他从对方的语气里嗅到一股疑惑和不安的味道:“有……有什么问题吗?”

肃康养老院。

破旧的仓房内杂物横陈气息霉败,阳光苍白无力地穿过窗棂,在不断飞舞的尘中微微颤动。

曾叔半倚半坐,被粗大的绳索缚在一只又笨又重的铁炉上,他的嘴巴里塞着几只臭袜,眉尖上凝着干涸的血迹,面部青肿四肢僵硬,双眼紧闭下巴微扬,若非腮帮时不时地抖动一下,很容易让人认为那是一具干尸。从身份暴露至今,他已在这间仓库里待了将近50个小时,当下惨状说明他曾遭遇过严酷的刑罚。

仓门“嘎吱”一声打开,光头提着一把铛亮的扳手进入,走到曾叔身旁朝他啐了一口,骂了句“臭硬的死老头”,由此可见他的连番拷打未取得满意收获。随后又有两人进入,他们站在窗口,在阳光的映衬下形成一男一女两个剪影。男的把门关上,他大概有点感冒发出几声咳嗽,这使得曾叔不必睁眼便判断出他的身份,于是也朝身侧狠狠啐了一口。

男的盯着曾叔,话却是说给身边那个女人:“过去快一个月了,丝毫没有发作的迹象,看来剩余的毒已彻底解除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解药在宗主手里,他怎么可能会得到,除非内部有奸细。”“曾老头儿,谁给你的解药?”见曾叔没反应,光头照其踢了一脚:“嘿,还真来劲了你,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它硬!”说着,举起扳手就要去撬曾叔的牙齿。

女人止住光头,上前几步蹲到曾叔身旁:“解药的事你不想说,我们也不会逼你。只是,当初我们互相承诺过,你找到并交出龙纹玉镯,我们就给你失心汤的解药,现在,我们承诺过的已经兑现了,而龙纹玉镯,到现在为止还不见踪影。”曾叔打断她的话:“龙纹玉镯我已经给过你们了。”

“没错,可是在惊云涧它又神使鬼差地落到你的手里。”女人张开左手,用无名指和小拇指间多余的二指探向曾叔的咽喉,但最终只是挑起爬在他脖颈边的一条蚰蜒,“所以说,你的承诺还不能算是兑现。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即便把龙纹玉镯交回去也洗脱不了你的罪名,何况蒋大队长根本没有机会原谅你,因为他跟你一样也成为警方缉捕的要犯。”

曾叔忽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女人任由蚰蜒在指尖攀爬,口中的诱导不动声色地转变成威胁:“我说过,凡是我们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够得到,没有谁可以阻止我们的计划。我这是在给你机会,毕竟我们无冤无仇,我也不希望多一条无辜的性命为此殉葬,而对你来说,除了乖乖地配合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你们害死的无辜者还少吗?”曾叔冷笑道:“不用假慈悲,只管动手好了,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了。”“这可是你自选的。”女人用尖利的指甲把蚰蜒掐成两截,然后将其从指端弹出,对俯在身旁的光头说,“曾先生已经饿两天了,还不快弄点吃的过来。”光头盯着曾叔,阴阳怪气地应道:“放心吧,我一定好好伺候。”曾叔挺起脖子,试图挣脱绳索的束缚,但挣扎只是徒劳,于是喘着粗气喊:“你最好立刻杀了我,不然你会后悔的!”“再怎么说,你也算帮过我们,所以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死的。”说完,女人转身走向门口。

仓门打开,女人先行走出,男的怔了片刻旋即跟上,压低声音问道:“叶子,龙纹玉镯怎么办?”叶子在楼梯口停下脚步,没有回答而是询问对方:“跟曾老头一起到这儿的那个老太太,底细弄清楚了吗?”男的四下看了看:“打听清楚了,就是那个吴喜梅。”叶子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这个还不太清楚,或许是偶然吧。”男的继续说:“不过,她跟养老院院长的关系似乎很熟,曾老头儿的工作就是她安排的。”

“这么说来,他俩的关系还不一般呢。”叶子重新起步:“如果龙纹玉镯不在曾老头儿身上,便一定在老太太手里。王福胜,你要亲自去盯这件事,不要指望光头,他是个粗人,打打杀杀的可以,动脑子的活儿不行。哦,对了,那个燕秀怎么样?”“不太老实,听光头说跑过几回,反正留着她也没什么用,弄不好还会坏了我们的事,要不要……”王福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叶子伸手打住:“先不要动她,继续盯着。还有,那个叫什么老龙的查了没?”

这时,有护工从身旁经过,两人停止交谈,上到二楼进入靠近楼梯的一间值班室,——这是他们每次碰面的接头地点。王福胜掩好房门才回复说:“查过了,他本人姓龙,老家在抚顺,年轻时打过仗,儿子也死在战场上,半年前妻子离世,刚住进养老院不久。这人还算比较低调不主动惹事,光头安排人一直盯着他呢,没有发现异常举动。”叶子微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王福生又说:“韩觉接替蒋毅做了刑侦大队长,昨晚连夜召开专案组会议并制定了猎狐计划,估计这会儿,李均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叶子似乎并不惊诧,她从桌上拿过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残余的粘液:“行啊,韩大队长够有魄力。”王福胜则显得十分紧张:“我们该怎么办?李均会不会把我们供出来?”“不要因为一点风声就乱了阵脚。”叶子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李均是什么人,罗凯和蒋毅都败在他的手下,跟他斗,韩觉还更不够资格。”

王福胜仍在担心:“可韩觉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叶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好了,这事我心里有数,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就那个丁小秋,这小子留着迟早是个祸患,你必须尽快找到他,然后把他给我除掉。”王福胜不敢多言,点头称是。叶子斜睨了他一眼,又问:“蒋毅那边什么情况?”

王福胜一副为难的神色,显然此事办得并不好:“昨天晚上,我派了十来个弟兄到蒋家老宅,不巧警察很快赶到,双方发生了激烈冲突。他们人多势众,所以我们就撤回来了。”短暂沉默了片刻,他接着说道:“不过,据我得到的消息,韩觉并没有抓到蒋萧二人。我们的人目前正四下追查。你放心,就是把梓平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找到,绝不会让他们落到韩觉手里。”

“本来我打算放一放的,没想到这俩人搞到了一起,真是失策。不过,要让他们现身倒也不难,根本用不着大动干戈。”叶子蜷起左手,仅剩一根食指朝自己这边勾了勾,待王福胜靠近才神秘地说道,“有一样东西,不单可以让他们立刻现身,而且,还能长久将其操纵于鼓掌。”王福胜皱眉转眼,忽然拍了下脑袋:“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梓平。

八辆警车呼啸着开到一座气宇轩昂的大厦下,荷枪实弹的警察从车厢内鱼贯而出,一队把守在大厦的各个出入口,另一队径直冲进大门,一楼的几名保安本能地上前阻挡,但遭遇十数只乌黑冰冷的枪口,于是怯懦地退到一旁。有个穿黑西服的家伙悄悄溜到一角去拨电话,立刻被一名眼尖的警察控制。

最后一辆警车抵达大厦门前的广场,车门打开,一位警官弓身走出,他昂起头,朝大厦某一层的某扇窗户仰望了几秒钟,然后戴好警帽,整了下领子,大步跨上宽阔的台阶。从众警员投射过来的目光看,他应该是此次行动的总指挥,虽然肩上的警衔暂时未变。没错,此人正是韩觉,他取代蒋毅暂时代理刑侦大队长职务。

在他的筹划安排下,专案组通过了旨在抓捕李均剿灭其同党的猎狐计划。前一天晚上,警方突袭了全部由李均实际控制的酒店、会所、KTV以及赌场,以涉嫌存在违法交易为由进行查禁,带走其相关责任人并进一步冻结其银行账户。与此同时,警方还封锁了梓平通往市外的各个交通要道,防止消息外泄有人乘机逃跑,而且派便衣对李均实施全天候监控,待扫平外围势力后,才集中警力捣向李均的老巢。

警察的脚步重重轰击着地板,楼道自下而上弥漫着颤栗不安的烟尘。几乎每一层的梯角都有保安,听到响动自然会上前巡视,这些保安均由大厦物业聘来维护公共秩序,并非效忠于李均的死士,因此见到警察大多退避一侧,只有到了接近李均所在的那两层,才闪出五六个穿黑西服的人,双方爆发了激烈冲突。黑西服们迅速被击败,不出五分钟,这队警察便开到的李均的办公室门前。

警察们没有贸然闯入,而是持枪沿门口分立两侧。附近的电梯咣地打开,韩觉信步走出,目不斜视走到门前。此刻,李均正气定神闲地坐在转椅里,CD机播放着《智取威虎山》中《胸有朝阳》一折。两个穿黑西服的男子站在他旁边显得焦灼不安,几分钟前窗外的警笛由远及近,他们曾向李均做了汇报,后者不予理会,适才门外传来打斗和枪响再次做了汇报,后者却依然半闭双眼没有回应,右手继续在大腿上打着节拍。

就在两个黑西服决定冲出去的时候,韩觉推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随后警察们哗啦啦一起涌入,把房间围了个严严实实。在众多警察的强力威慑下,两个黑西服不得不蹲下双手抱头。韩觉示意手下全部退出(两个黑西服也被带走),自己单独留下,在李均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关掉桌上的CD机。

杨子荣高亢嘹亮的唱腔戛然而止,房间陷入空前的沉静。李均停下节拍,慢慢睁开眼睛。韩觉摘掉手套和帽子:“好一个‘刀丛剑树也要闯,排除万难下山岗’。李兄叱咤风云数十年始终斗志昂扬,危难时刻亦不失王者本色,小弟深感佩服。”李均捻着唇上的两撇胡子,回应得不紧不慢:“韩老弟暂代刑侦大队长不足两日,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全城,紧接着兵至垓下,如此魄力,罗凯和蒋毅应为此感到汗颜啊。”

韩觉轻叹一声,言辞间三分歉意七分辩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日之势小弟实在身不由己,还望李兄多多体谅。但请放心,李兄昔日恩德,小弟必择机报答。”李均一声冷笑,回以三分讥讽七分威吓:“可以理解,利益场上向来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不过,李某提醒一句,即便虎落平川仍然还是王者,精狐灵犬之辈妄图落井下石或者抢班夺权,无非蚍蜉撼树蟾蜍吞天,到头来自讨其辱罢了,就算侥幸获成,也改变不了当奴才的命。”

韩觉咽了口唾沫,渐渐露出本相:“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王者,只有目标和利益,成功和失败;此外,没有谁觊觎你的权利和地位,森林之王终究是只猛兽,而我要做的是一个猎手,志在捕获任何需要的目标,尤其是不可一世的王者。不单如此,我还要不断强大,强大到足以消灭一切竞争对手,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最终的目的。”

“最终的目的?”李均眯起眼睛。“只有尸体没有凶手的血案。”韩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是一场完美的猎杀。”李均沉默了许久,仍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歪起脑袋问道:“你就不怕我把所有的事全抖出来?”韩觉往后扬了扬,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随你的便,只要你愿意把这一切和盘托出。”李均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边笑边摇头:“谁都想做猎手,可结果呢,一个个成为别人手中的猎物。这些人个个觉得自己很聪明,能够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不过掩耳盗铃罢了。”

韩觉面无表情,揣度此话系自嘲还是警告。李均冷笑着给出答案:“我李均是什么人,罗凯和蒋毅要比你看得透,所以他们才会顾忌再三慎之又慎。当初选择跟你合作,是因为第一阶段的游戏已经完成,下一阶段,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来钳制叶子和王福胜,同时向对手展开更深层次的打击。说到这儿,我得感谢你,没有你的配合,就无法成功杀死罗凯、逼走蒋毅,成就今天的格局。”

“当然,你和叶子之间的事情,我是一清二楚的,不过向来佯装不知。今日之变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你做了罗凯和蒋毅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这很好,游戏终于进入第三阶段。我喜欢敢于冒险的年轻人,只是这个赌注太疯狂了,一旦输掉,你将前功尽弃血本无归,甚至性命难保。”说完,李均站起身,从门后的衣架取下外套穿好,走至门前,侧眼回望发怔的韩觉:“走吧,韩大队长,别让你们的领导久等了。”

韩觉仍然坐在椅子里,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待到李均拉开门走出,才慢慢站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的袖筒碰到了桌案上的一只笔筒,笔筒剧烈摇晃,从里面掉出一支钢笔,笔帽上的一盏红色小灯快速闪了几下,尔后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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