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从约定了明年四月同去江南赏梅后,关系似是更加亲密,只剩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柳依依酒馆总是很早开门,杨迟之值完夜总是会路过酒馆,仿佛心照不宣一样等着彼此。
杨迟之每逢轮休便会去酒馆看望柳依依,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柳依依模样也不是绝美,但他就是喜欢看她。
看她洗手作羹,看她素衣煮酒,看她纤手抚琴,看她一动一静皆入他心。
然,三个月后一份圣旨打破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平静生活。
幽州失守,我军节节败退,金兵直捣江浙一带,眼看便要攻到皇都,杨迟之临危受命,任定远将军,前去抵御金兵。
圣旨来得突然,杨迟之甚至来不及多做准备,便要带着虎符前去调兵支援皇都。
此时夜已深,消息还未传开,洛阳城内仍旧一片祥和,只是街上一队正在奔驰的人马为这夜色平添了几分慌乱。
“咚咚咚──,依依、依依──”
急促地敲门声惊醒了梦中人,柳依依似是做了噩梦,满头大汗,听到是杨迟之的声音连忙披上衣服前去开门。
杨迟之尽量长话短说,跟柳依依道别,临上马前回头说了最后一句:“等我归来,便娶你!若有不测…,你便寻个好人家嫁了。”
柳依依甚至来不及说句“我等你”,杨迟之便被奉旨前来的御林军催着离开了。
这匆匆一别,便是死生不再见。
很多年里,杨迟之都以为她听到了后半句,并且按照他说的做了。
但很多年后,他才知道那个傻姑娘只记住了前半句,并且记了一生。
没过几年,朝廷便决定迁都汴京,却依旧是夜夜笙歌,不思进取,百万将士却是在黄河一带抵御金兵。
太后信佛,连着数日带领官家女眷前往永宁寺塔为国家祈福,可佛祖终究没有悲悯世人。
西北突厥趁乱突袭,攻占西安,后直捣洛阳,汴京派兵支援,在洛阳城内打了几天几夜,后来不知朝廷又出了什么和议协定,两军便不再打了,只是放任突厥将洛阳城洗劫一空。
突厥人走后,外面官兵又开始敲锣打鼓,说什么敌兵退了,躲起来的百姓可以出来过安生日子了。
战火连天的这些日子,柳依依一直躲在地窖中不敢出来,听到敲锣声才敢偷偷出来看一看情况。
门板被撞倒在地,屋里也被乱翻了一通,可能是小酒馆没甚油水,破坏程度倒不是很大,但对面的顺昌酒楼就不那么幸运了。
秉承着能带走的算带走,带不走全毁掉,顺昌酒楼被烧的几乎成了废墟,张三儿一家怕是早早的便谈到其它没有战争的城池去了。
此一战,怕是十数年内,洛阳都再难恢复以往的繁华,百姓唯恐突厥再袭,能跑的都跑了,唯余一些老弱病残,留守着这座荒城。
又是一年清明雨,又到了她与将军约定去江南看绿梅的日子,可是她的将军啊,此去数年,再未有过音信。
柳依依日日守着青阳门,坐在青石板上,望着远方,等着回来娶她的将军。
每过一位路人便向前询问可否听说过一位叫杨迟之将军,可是没人能回答她,也没人认识她说的那位将军。
至死,她也未能等到她的将军。
后来,世人流传了一个故事:洛阳有一痴情女,日日苦守青阳门,逢人便问将军事,至死未见应归人。
许是佛祖显灵,一日,一寺庙上香的姑娘们感叹此事,一僧人无意听见,应归人终归去,只是等他的人却早已不再。
杨迟之再回洛阳,已是二十多年后,此时的他,一身僧人装扮,不复当年做将军时的意气风发,如同洛阳城不复当年繁华。
城门斑驳,青苔横生,城墙上稀稀散散的站了三两个装模作样的官兵,街道上荆棘丛生,旧时随处可见的香车宝马如今只剩黄牛犁车。
城郭外种满了庄稼,一老伯携孙儿正在劳作,杨迟之上前询问,言语间才发现这老伯竟是当年他洛阳府中的管家,一别多年,两人竟也是相见不相识。
从老管家口中得知,柳依依几年前便病逝了,临死前托管家于高处将她的骨灰撒散,好让她去寻她的将军。
还有两样东西是柳依依临终时嘱托他若有一日得见将军,代她转交给将军。
一是夹着花签的诗经,二是那把绘有杨柳叶的雨伞。
杨迟之打开诗经,看到那支花签刚好夹在“采薇”那一页。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后来,杨迟之便留在了洛阳的寺庙中继续做僧人,改佛号已归。
每逢清明雨时,他便撑着那把旧伞行走于洛阳市中。
那把雨伞经年不毁,却在已归大师圆寂时突然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