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毕业第二年,煤矿招工,我被录取做了一名煤矿的电影放映员。那年月时兴认师傅,当时给我安排的师傅叫赵勇,他就是我的前夫。他大我三岁,人长得一般,个子不高,家里姊妹六个,他排行第三。当时社会风气很坏,流氓团伙打架斗殴不断在煤矿上发生。赵勇文化不高,却义气而血性,他结识的是一帮狐朋狗友,所以他在单位的名声很不好。但他对我这个徒弟非常好,耐心细致地手把手教我怎样尽快学会放电影,像大哥一样关心我照顾我,跑片子送片子的体力活儿他全包了。他对我说:只要我这师傅在你身边,这辈子什么累活儿也不让你做。
就这样我鬼使神差且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当我把这一消息告诉父母时,母亲狠狠地抽了我两个耳光,父亲的一些朋友也赶紧帮我张罗对象,军医、军官、工农兵大学生、干部子弟等等,都被我一概拒绝了。我向父母摊牌说生是赵勇的人,死是赵勇的鬼,非他不嫁。然后不顾父母的反对就和赵勇结婚了。母亲为这事气得在医院躺了半年,直到第二年我们的儿子出世,父母才接受了这铁的事实,才允许我和赵勇带着儿子进娘家的门。
婚后的赵勇一直对我很好,他改掉了身上许多坏毛病,和一些狐朋狗友断了交,一门心思地照顾儿子和我,父母也慢慢认可了他。我和赵勇风雨同舟地走过了最艰苦也是最甜蜜的一段岁月。
后来煤矿停产了,父母退休后依然留在原地安度晚年,我们全家则迁到了另一个年产三百万吨的现代化矿山。矿上分给了我们一处漂亮宽敞的房子,工资也比原来高出了几倍。我们俩都换了工作,赵勇当上了工会的宣教科长,我则做了一名图书管理员,儿子上了全寄宿重点中学,月末才回家一次。意想不到的是江枚也调到了这所新矿,而且还是干部,我兴奋得常常约江枚见面,无话不说。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赵勇就变了,一个可恶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我们的家。
项言言讲到这儿突然停住了,她大口地喝了一口酒,又点了一根烟,边抽烟边讲了下去。
那个女人叫化凤,是我的同事,二十八九岁,刚结婚不久。丈夫是矿电视台的摄像师,小伙子老实内向,凡事都听化凤的。图书馆里就我们两个管理员,所以我们相处得很好。化凤年轻漂亮、活泼大方,而且有一副金嗓子,曾获得过业余歌手大赛一等奖。我很喜欢她,常常把她带到家里吃饭聊天。赵勇也很喜欢她,说她活泼得可爱,我和赵勇都亲昵地称她凤子。
我做梦都没想到她和赵勇两个人会有故事,我固执地认为他们俩再好也只能做兄妹,赵勇比她大许多,而且化凤的丈夫又那么优秀,所以当江枚提醒我不要太相信身边的人时,我丝毫没有理会,心里还笑江枚太神经过敏。
江枚对我说,她听到外面都在说赵勇和化凤的闲话,她感觉他们俩有点儿亲热得过分。我直言对江枚说,外面的人在搬弄是非,吃饱了撑的,我了解赵勇和化凤,他们纯属是兄妹情。我依然故我地带化凤去家里玩儿,那阵子赵勇常去外地开会,回来时总是给我买些穿戴或小饰品,如女士帽、丝袜、手镯、胸针等,只是他不论买什么都是两份,说是花钱不多顺便带给化凤的。
一次赵勇买了两条很高档的收腹内裤,说是有凤子一条,我心里有点儿犯嘀咕了,对赵勇说:“这不好吧?她穿了你买的内裤,他老公问起来怎么说得清楚啊?”
赵勇说:“你这人死脑筋,就让凤子说是你送给她的不就行了。”
赵勇这么说我很不舒服,但我还是把收腹内裤送给了化凤。
我们跟化凤的友情持续了三年。化凤一直没有孩子,我问起此事,她对我说她不喜欢孩子,想趁年轻再玩儿几年,还说要争取在全国歌手大奖赛中拿到奖项。
后来,四十几岁的我不可思议地又怀孕了,等到确诊时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只好住进医院引产。
手术后那几天,赵勇和化凤白天轮流照顾我,晚上我让他们谁也不要陪我,都回家休息。那阵子看到他们对我的那份关爱,我打心里感动和知足,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友情、爱情、亲情全有了。
我身体恢复很快,再有两天就要出院了。那晚我刚给赵勇通完电话,护士叫我去医护室接个电话,电话里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告诉我说你家遭贼了,你赶紧回家看看吧。我说不对吧,刚才赵勇还告诉我说他正在家里搞卫生呢,说是等我出院一进家门就感到心情愉悦。他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通知你了。我问他是谁?他没有回答就把电话挂了。我嘀咕着又给赵勇打电话,结果手机关机,家里电话也无人接听。我便决定回家看个究竟。
家门锁得好好的,不像有贼,我打开家门悄悄走了进去,客厅没人,也不像被洗劫过,我又蹑手蹑脚进了卧室,我看到的就如三级片里的情景,两个偷情的人正赤条条地在我的床上翻云覆雨……
讲到这里项言言深吸一口气,顺手又抽出一支烟,她拿打火机的手在发抖。
“后来呢?”唐棣看着项言言轻轻地问。
“后来的事我来讲吧,言言你先平静一下。”江枚握了握项言言发抖的手。
言言没有为难他们,她只是不让自己晕倒在他们面前,她强作镇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候他们。赵勇先走出卧室,尴尬地站在她面前说了句“言言,对不起”。化凤这时也穿好衣服走到她面前,低着头说“言言姐,对不起”,然后就跪在地板上,把脸伏在言言腿上哭了起来。言言看他们俩如此悔恨,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好的一些难听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半天才说了一句:“只要你们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不记恨你们,也不会对任何人讲,我们还是好朋友。”说完言言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
江枚说到这里,言言早已泪水满面,江枚“咕嘟”一声喝了一口闷酒继续说着。
赵勇和化凤打那以后确实收敛了,俩人对言言也格外地好,三个人还是有说有笑的,言言有时还故意在外人面前和化凤显示出亲密无间。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半年,一天言言突然接到那个摄像师的电话,摄像师告诉她化凤已向他提出离婚了,理由是感情不和。言言听完心里很不安,但也没说什么。
一天晚上赵勇说要和她谈谈,言言心里开始发慌,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赵勇所谈的就是要和言言离婚,说所有的财产、房子、儿子都归言言,只求言言同意离婚就行了。赵勇很坦率地说化凤怀了他的孩子,他要给孩子和化凤一个完整的家。言言听他这样一说,大叫起来:真是天大的滑稽啊,难道我和儿子就不需要完整的家吗?赵勇说化凤和你不一样,化凤是容易走极端的女人,如果我不娶她,她会疯掉的,她会闹得满城风雨,她是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听完赵勇对化凤的评价,言言冷笑了,笑完后对赵勇说:我同意离婚,家和儿子都是我的,你走吧。
就这样,赵勇和言言二十年的婚姻结束了。说到这里,江枚呷了一口酒,脸色微红,显得激动而愤怒。
那后来呢?赵勇和化凤结婚了吗?言言又嫁人了吗?唐棣忍不住地问。
江枚又接着讲了。
赵勇和化凤很快结婚了,他们在矿山附近农村租了一套房,没多久化凤就生了个女孩。言言没办法天天面对和自己前夫生活在一起的化凤,就提前申请病退,单位很快批准了言言的申请。不久言言听说那位摄像师也结婚了,新娘是电视台一位年轻漂亮的女编辑,据说那位女编辑大学毕业分配到电视台的第一天就暗恋起了摄像师,终于修成了正果。
赵勇、化凤、摄像师都有了归宿,唯独言言一直和自己的影子相依为命。言言感到委屈,那般无助,她的心态开始逐渐扭曲,她开始报复生活玩弄生活,她学会了喝酒、抽烟、玩牌,她把以前那些对她垂涎三尺的男人一个个带回家里,带到她那曾经一尘不染的床上。可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使言言快乐,反而使她陷入痛苦的深渊不能自拔,她的心开始一点点支离破碎,她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内分泌紊乱,原来那瀑布般的披肩长发开始每天几十根地脱落。言言恐惧慌乱至极,逃避瘟神般地躲进了教堂,她想请求神保护她,赐给她幸福快乐。可仁慈的上帝丝毫没有减轻言言的身心痛苦,更没有赐给她幸福快乐。言言绝望了,终于有一天她在家里服下了一瓶安眠药,算她幸运,那天我忽然心血来潮地去找她,砸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我刚要走开时,对门的邻居出来告诉我半小时前看见言言进了家门。
我立刻喊来人打开门,言言的命总算被医生洗肠洗胃地弄回来了,可她那飘荡凄苦的魂没有回来。她一天比一天痛苦,在绝望中渐趋自我毁灭。我焦灼难过,加上当时自己的生活也一塌糊涂,于是我给单位打报告申请养病,没多久单位就给了批示。于是我们两只落难的凤凰飞到了北京,一边治病一边疗心,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江枚讲完了。项言言已经醉了,趴在桌上呜呜地哭。
唐棣把最后的红酒倒在江枚和自己杯子里,杯里的酒满得向外溢,俩人似两个女酒鬼一般把头伏下去,嘴巴对着酒杯喝粥一样“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唐棣、江枚架着苦不堪言的项言言蹒跚走出了餐厅,三个女人摇摇晃晃上了电梯。
一阵口渴,唐棣醒了,天早已大亮,也不知几点了。唐棣感觉头很沉很疼,她起身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打开喝了几口,感觉嗓子舒服了一些。她打开手机想看看时间,手机上竟显示出六条新信息,是吴若舟发来的。来北京后唐棣一直关机,只偶尔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后立马关机,没有一点儿和吴若舟通话的欲望,更不想让吴若舟知道她在哪里。
“棣,你在哪儿?告诉我,别让我着急。”
“棣,别太残忍好吗?找不到你我很着急。”
“棣,我知道我错了,给我一个改错的机会好吗?”
“棣,我很紧张,十五年了,你从来没有这样对我。”
“棣,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把鼓浪屿的别墅卖掉,我带你去加拿大定居好吗?”
“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抛开一切,可以离婚,让我娶你好吗?”
唐棣一口气读完吴若舟的短信,从牙缝里说了句骗子,又把手机关了。
中午十二点,三个女人打车去王府井大街,找了一家叫“馄饨侯”的特色小饭馆,一人吃了一碗馄饨,感觉不错,都说有机会再来。
下午三点,她们陪项言言去西直门的中医院看中医,医生给言言配了十四服中草药。三个女人在北京的大街上轮流提着那一大袋子中草药闲逛了一阵子商场,各自瞎买了一通可用不可用的东西,然后打车回到了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