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丽莎第一次看清秋部长的嘴脸,是全市统战工作现场会结束后的那天下午。
散会以后,秋部长悄悄将市委统战部的李部长一行留了下来,在招待所的雅间里开了一桌很上档次的晚宴。秋部长满面红光,酒未沾唇便三分醉意,端着酒杯环顾了大家说,这次摆酒有两个意思,一是特别宴请李部长,二是为韩丽莎接风,谢她一调来就出了大力,使会议开得空前成功。韩丽莎一听,脸马上红了,激动之余有些紧张。她没想到秋部长居然将新来乍到的她看成一个人物。
韩丽莎刚进区委统战部便赶上这个全市统战工作现场会,在会议筹备过程中,她翻阅了大量资料,写了经验总结和书记、区长、分管副书记的讲话稿。会议期间,她又忙里忙外负责接待。韩丽莎是那种活泼靓丽的女孩儿,十分引人注目,好多人都向秋部长打听这女孩子是哪调来的,当然也包括市委统战部的李部长。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啊,有了韩丽莎的统战工作会比以往透出许多生机。
一个月前,区委宣传部举办了一次大型文艺晚会。散场时,秋部长尾随区委领导们上台接见演员,轮到秋部长跟韩丽莎握手时,他先用早就弯成钩状的食指刮了一下韩丽莎的鼻子,挤挤眼睛说:小鬼,超过彭丽媛,赛过倪萍,谁给你写的串台词?韩丽莎头一歪,笑着反问:这还用别人替写?秋部长立马换了一副刮目相看的表情:我们区还有这样的女才子?真了不起,了不起啊!
没过三天,秋部长专门来到区文化馆找韩丽莎。他坐在韩丽莎对面的床上,坐姿虽然有点歪斜,但那敦敦实实的身体和慈祥的面孔颇像佛主再世。人才,小韩你真是个人才啊!秋部长由衷地感慨了一阵后,接着说:上边指标多,不出两月保证能解决你的入党问题,凭你的才干,过个一年半载准能提个副部长……
酒桌上的秋部长兴奋异常,先是轮番敬酒,再是幽默诙谐,接着就荤的素的一起兜售开了,笑得满桌人弯腰捂肚。韩丽莎面红耳赤,不知把脸该往哪搁。
弄不清是环境使然还是一时失态,在李部长起身去方便的一瞬,秋部长竟嘻皮笑脸地扒到韩丽莎的脸上说:
小韩,你是没见,去年开全市统战工作会议时,也是这种场合,李部长就在如燕的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当时,市委统战部的如燕就坐在对面,李部长也很快回来了。韩丽莎的紧张情绪被李部长的哈哈笑声缓解了,可心里还是别别扭扭,她想象不出美丽动人的如燕怎能和立眉霸眼、门牙前凸的糟老头子那个……
区委统战部的梅美在秋部长凑到韩丽莎脸上嘀咕时嘴一扁,借口说要回家奶孩子去了,起身走了。宋生焕要回村,压根儿就没来吃饭,会议上剩下的资料只能由韩丽莎去拿。
韩丽莎打开会议室的门,动作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纸张。外面天色已经黑透,室内两根银色的灯管伴着嗡嗡的声响,散发出幽幽的光,更增添了室内的空旷与寂寥。
这时,门突然吱地一声响,韩丽莎扭身一看,见秋部长一步步朝她走来。秋部长的皮鞋缓慢而有节奏地踏在会议室的木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声。韩丽莎发现秋部长一张被烈酒烧红的脸,在青白的灯光下犹如两叶熟透的猪肝,两只鼓鼓的眼珠仿佛要跳出来了,背心上立刻冒出一股寒气。
秋部长,你……韩丽莎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有些发抖。
秋部长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了。韩丽莎下意识地后退着,身后的会议桌生硬地顶在她后腰上,她的身子向后弯成了一个弧。秋部长就是这样像一辆重型坦克似的朝她压过来,噗地一声将满嘴浑浊的酒气喷在她脸上,然后把嘴生硬地凑上来。
韩丽莎羞怒交加,说你喝醉了,双手用力朝压来的坦克推去,秋部长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撞翻了放材料的桌子,韩丽莎趁机夺门而逃。
……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白花花的闪电撕裂夜空,一串串响雷从头顶滚过,大雨夹着狂风瓢泼在韩丽莎身上。她骑着自行车向区文化馆的方向狂奔,路两旁的商店、饭馆、花花绿绿的大型广告在一片蒸腾的迷濛中急速闪过。
一进区文化馆大门,韩丽莎的泪水就止不住冲出眼眶。雨浇在她身上,黑乎乎的院落里没有人,门房老头也不在,她撇下自行车,踉跄地奔向自己和小段居住的小屋,不顾浑身泥水,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哭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段回来了。韩丽莎拉起被子蒙住头,假装睡着了。她不想让小段知道这件事。
一个月前,当韩丽莎把自己要调走的决定告诉小段时,小段说:
丽莎姐你真傻,区委的红大门里也未见得好,明年馆里该轮你入党啦!咱们组顾组长也该退了,他退了组长的位子还不是你的?秋部长那个人我看不地道。
当时,韩丽莎对小段的话很不以为然,她已被秋部长为她勾画的前景陶醉了。小段最后叹了一口气说:
你走了也好,你走了就轮我入党,轮我当组长了。我这人特自信,就是什么都比不过你。我歌没你唱得好,文章也不如你写得棒,长得也不如你好看。你要走就走,正好给我腾开路,要不你总在我上面压着……
小段进了屋,轻轻叫了一声丽莎姐,就蹑手蹑脚上床睡了。
外面的雨依然在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