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跟果子家东西隔壁,临街的祖屋——公一个砖墙垛子。散堆着酒瓶、纸盒等杂物的顶层阁楼是我们的栖身之所。“我们”包括我和姚大,也包括大胆散步的耗子小哥、墙角网络专家蜘蛛先生,还有不时献上热吻的空姐蚊子。小阁屋里很热闹,发裂的老墙壁缝,蜈蚣壁虎是常客。姚大说:公的母的都有。
我和姚大的床基本不能算床,实际上是一张芦席铺在木楼板上的地铺。
那天收工回来,姚大惊乍乍地嚷,说看见了一条蛇,是那种有着灰白质地的菜花蛇……姚大这样说,我并不在意,我知道他有一惊一乍和捕风捉影毛病。上一回,果子茶铺门口蹲着一只特大号野猫,被解手的姚大看见了,他吓得提裤子大叫:不得了啦!香味把老虎都引来了,老虎瞄上果子茶铺啦!虚惊一场把三坊四邻都惊动了。庄师傅呵斥姚大:是不是发神经!
姚大绘声绘色地说,那条蛇就趴在我的铺上,圆滚滚的,绿花花的,盘成一个饼儿,发呆,一动都不动,样子极像一只母鸡找窝生蛋。他描述得这么具体,我的头发不由奓竖起来,连头皮都一拧一拧的。爬行动物中,不,所有动物中我最害怕的就是蛇,它那或花或红或白的肚皮,扁而尖的三角头,颈子乍细,一条滑溜溜冰凉凉的身子,尾巴又突兀的细,想着都叫人汗毛倒立。
我就不敢在我的铺上睡了,夜里往姚大的铺上挤。这家伙却改口,小海,其实是骗你的呢。哪有他妈的什么蛇呀。哄你的呢,骇你的呢,吓吓你这个属蛇的呢。姚大又自打嘴巴:你也不想想,蛇又不长脚,他妈的怎么爬得上阁楼?姚大推我,要我滚回自家的铺。过一会又胡吣,小海,假使真有蛇爬上了你的铺,那必定是一条风流的白蛇精。白蛇娘子啊半夜里骚得不行,必定是腻味了那许仙,白蛇喜欢上了你小海了。对了对了,你叫小海,你爸叫老法海,老海死了,白蛇爱上小海啦!人家想搂着你,搂你不算事,还要缠着你摸索你,临了啊,她要喝你下面那条小蛇的浆儿呢……
狗姚大,色姚大,我想砸他一拳,一出口却是:哎,姚大,你想不想家去呀?
想哦——姚大仿佛突然间饥饿了。
你想现在就回家搂老婆吗?
真想!哪个不想哪个是你的这个。姚大指指裆。
来,来,想就靠近些。
姚大傻冒真凑了过来。我呀瞄准他肉屁股蛋死劲一脚踹去:给!一脚踢到老婆怀里去,帮你省下一张车票!
姚大眨着眼儿盯着小阁楼顶,屋顶上蔓子和稻草飘飘,到处都是花花的蜘蛛网,竟还有麻雀窝儿。蛇是吃麻雀的,也食老鼠,有雀、鼠的地方就有蛇。也许小阁楼里真有蛇。我感到怕怕的。
一会儿,姚大的呼噜开场了,是那种打锣唱戏般的开场。他那鼾声打得叫人提心吊胆,像一头水牛淹在马儿河中央,噗噗一阵冒气,又悄无声沉下去如被憋死……姚大说他出门在外,最受不了就是个“憋”。姚大说,他妈的,小和尚憋得难受啊。庄师傅坏笑着瞅瞅他,问姚大出门在外最不放心啥。那时正在砌墙,姚大瓦刀敲敲砖回庄师傅说:其实也没什么不放心。后者说那就好那就好,出门在外就怕提着心。庄师傅问姚大老婆漂不漂亮。姚大说一般般一般般。其实姚大告诉我,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未婚妻,那个小胖货儿闷骚型的,闷骚呀,打工在外,一到家她就没皮没脸往人怀里钻。我打趣说往“人”怀里钻?姚大忙急切辩白是往他怀里钻,这还不算呢,小胖货儿有时还要握住……
这么瞎想着,我的手也就握住了我……
这时,我看见你来了,一袭青衣,裹着一缕淡紫的薄纱,衣袂飘飘的你和我相依相拥,在一片绿油油的菜地里,我们坐下手拉手说着悄悄话。我问你,你的家住哪里?你说马儿河边是你现在的家;你问我来自何方,我说黄梅戏《白蛇传》——有“戏”的地方是我的故乡。你说你开口为我唱一支歌,我说你唱我就用琴给你伴奏吧。你的歌声柔情似水,宛转清越,我的琴音如泣如诉,缠绵忧伤……
后来,不知为何,衣袂飘飘的你流着泪飘去了,飘远了,我呼唤你的名字:阿草,阿草。
梦醒,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