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九点钟,吴奇的电话才打回来。他也没找着刘国良。这个花白头发的小瘦子好像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一点声息也没有了。
“双鸭山没出现汽车肇事或者恶性交通事故什么的?”
“不知道。”廖小宁情绪低沉地用腮帮子夹着手机,“也不知道是否有心肌梗塞和脑溢血的倒楣蛋。”
“怪了呵。”手机内传来刷刷的噪音,肯定是吴奇在搔头皮。“你们上了火车,我还和他通过一次电话。怎么你们一下车,这小子就没了?”
“叫吴奇赶紧汇钱,我们好打车票回去。”老蔡烦躁地掐着遥控器,频频地给电视机调台。“没见过你们这样办事的,出这么远的门,只给了一千元的旅差费。”
“中心不是没钱嘛。再说,咱们是来取钱的,带那么多钱——”
“想得倒美,到这来取钱——别叫姓刘的把咱俩卖了换钱,就算万幸了。”
廖小宁顾不上老蔡的抱怨,调过头来对付吴奇:“我倒好办,问题是老蔡,人家大老远的叫刘国良给涮一把,咱不好交代呀。”
吴奇在手机里说:“你告诉老蔡,让他别急。既来之,则安之。让他耐心等待。我这就派齐盈盈带钱过去。”
“盈盈就不用来了,把钱汇过来就行了。”
“你听我的。”吴奇抬高了声音,“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一千元钱的差旅费咱不能白花。”
“你打算怎么办?想和刘国良拼命?他人都没影了,我找谁去?”
“找他干什么?不找他了。”吴奇斩钉截铁地说,“就当他死了。咱们自己干。”
“自己干?这人生地不熟的——”廖小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隐约感到自己好像正在被一点点地推上绝路。
“越是人生地不熟越好办。”吴奇的声音变得娓娓动听起来,“双鸭山谁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况且,你手里不是还有老蔡嘛?”
“老蔡?老蔡能干什么?”
老蔡手里掐着遥控器,倚在沙发上已经睡过去了。老蔡是连累带气,乏极了。老蔡什么时候遇过这种窝囊事?虽不是大腕导演,但老蔡在同行里面也有一号,到哪儿都是迎来送往,好吃好喝地招待,往往还有漂亮女人陪伴。哪见过双鸭山这阵势,简直就跟落难了一般,下了火车便走投无路,险些露宿街头。老蔡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愤懑和悲戚的表情,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老蔡十年前导过一个两集戏,《除夕之夜》。你还记着吧?估计这出戏在小地方还会有点影响。你可以利用利用。具体怎么操作,就不用我教你了。你好自为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哎,老蔡表现怎么样?盈盈去了,你可得给我看住,别让他兔子吃了窝边草。”
“那你就别让盈盈来。免得——”
“不是我让她去,是她自己非去不可。”吴奇的话有点变味了,“你们俩不是约定好了吗,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她就要杀过去,和你并肩作战吗?”
“那也……”
他还要说什么,吴奇却收线,手机里传来了一阵盲音。
廖小宁关了手机,脑子里乱作一团。计划得好好的事情,突然间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感觉自己是真的被套上了,被吴奇和刘国良两个人套上了。折腾了一溜遭,到头来,是他廖小宁被派出来,给他们拉投资了,而且还是在他乡异地,两眼一抹黑的双鸭山。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廖小宁真想把手机掼到墙上,摔得粉碎,然后和老蔡回佳木斯,找朋友借钱打车票回沈阳,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猴了。
可是,齐盈盈要来,说不定此刻已经被吴奇送上了火车,廖小宁便无法贸然地感情用事,说走就走。他得在这儿等她。因为,廖小宁断定,齐盈盈来双鸭山,一定是她自己做了努力,否则,吴奇宁肯派自己的老婆来,也不能让齐盈盈来。担心让老蔡吃了窝边草,那是扯犊子。他是怕齐盈盈来这里与廖小宁并肩战斗,两人在战斗中摸爬滚打,从而进一步增加战斗友谊罢了。
和中心公关部里的其他女孩一样,齐盈盈每月也只开二百元的固定工资。其余的收入要靠为中心拉投资、赞助,从中抽取提成来获取。她们花蝴蝶似的满世界飞,专门在那些效益好,财大气粗的经理或有权有势的机关实权派人物身边盘旋,翩跹,直到把他们诱惑住,迷惑倒,心甘情愿大把大把从口袋里掏出票子来。中心拍摄的每一部专题片和连续剧,都带有她们身上或浓或淡的脂粉味。
半年前,中心为烟草公司拍七集电视短剧《迷雾》。廖小宁通过省政府的上层关系,打通了烟草公司总经理的关节。双方协议都签好了,北影的导演也请来了,演员也选得差不多,眼看着就要开机了。可是,烟草公司的前期制作费迟迟不肯到位。烟草专卖处那个瘦的像木乃伊似的处长掐着《迷雾》的剧本,今天说这个情节不符合国家的烟草专卖法,明天说那个人物太接近公司里的某某人,有对号入座之嫌……就是不肯点头拍板。这老家伙还是个三朝元老,连公司总经理都支使不动他。把廖小宁急得死去活来。吴奇派到《迷雾》剧组里的那个花蝴蝶,一会儿请那个木乃伊处长吃“鹿鸣春”,一会儿陪着他逛千山,搔首弄姿,千娇百媚,就差当他面跳脱衣舞了,老东西愣是目不斜视,坐怀不乱,始终端着一张公事公办的死羊脸。
廖小宁一股火,急得痔疮犯了,趴在医院的病房里直想撞墙。齐盈盈到医院看望他,廖小宁倒了一通苦水。说,盈盈,什么都不怨,就怨吴奇派给我的搭档胖了一点儿。老家伙大概喜欢苗条的。
齐盈盈听罢,没言语,一页一页翻着扔在床头的《迷雾》剧本。半晌,才说:“你把她撤下来。明天我上。”
第二天,廖小宁在医院里给木乃伊处长打电话,说《迷雾》的剧作者想就剧本的几处改动向处长请教。不知处长方便不?电话还没撂下,齐盈盈已经走进烟草专卖处的办公室。她不施粉黛,一身的素雅打扮。脚穿一双鞋带散着的白旅游鞋,下身是一条像贴在她修长双腿上的牛仔裤,一件洁白的印度绸短衫半敞着,下襟马马虎虎地打了一个结。
没料到《迷雾》的作者是一个美貌的青年女作家,加上盈盈那一袭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装束,处长当时就木乃伊复活了一般摇晃着从办公桌后面走过来,握手,让茶,递名片。
盈盈和木乃伊处长在专卖处办公室整整谈了一上午。中午,木乃伊处长作东,单请盈盈在“不二斋”小酌。酒至半酣的时候,盈盈端着一杯低度“茅台”,很诚恳地表示,小女子虽粗通文墨,但把握专业性如此之强的烟草题材作品,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剧如想尽善尽美,非由烟草行业的专家,且文学造诣精深者担纲不可。如蒙处长不嫌弃,不妨一展身手,你我合作改编《迷雾》。
木乃伊处长自然不肯,再三推托。最后做出让步:剧本改编仍由原作者,即齐盈盈执笔,处长担任政策咨询。烟草公司包下“凯撒大酒店”的一个房间,齐盈盈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在里面住下。木乃伊处长隔三差五到酒店接受咨询,二人抵案切磋,秉灯论艺,为《迷雾》的尽善尽美,绞尽脑汁。《迷雾》的修改稿杀青时,齐盈盈作东,回请木乃伊处长,廖小宁作陪。席间,齐盈盈说,《迷雾》经处长把关修改,剧本已今非昔比,但片头尚缺一首主题歌。廖小宁心领神会,便说,主题歌的曲子好办,只是,好歌词不易得啊。齐盈盈说,请大腕来写已来不及了,再说价钱也太高。幸好我们有现成的高手。廖小宁故意问:“谁,在哪里?”齐盈盈将眼神落在木乃伊处长脸上。
不行,不行。处长坚辞不受。齐盈盈说,我都知道了。处长年青时,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此次,权当帮剧组一个忙吧。
廖小宁也说,处长不要再推托了。盈盈看人是不会错的,她也希望她的片子能锦上添花。您就权当是帮她的忙了。
处长看了看盈盈,有些犹豫。廖小宁乘胜追击道,再说,请大腕来写,一首歌词没十万元下不来。处长您来写,我们可以省下一半的稿酬,只给您五万元,又节省了一笔投资。说着,从皮包里掏出三万元现金,码在桌子上,按规矩,先付您一半稿酬,歌词脱稿后,再付另一半。看到木乃伊处长一副又想吃又怕烫的猴急相,廖小宁又加了一句,我们这可不是贿赂您。这是您的稿酬,您的劳动所得,是正当收入。
齐盈盈马上不温不火地说,呵,歌词的稿酬你们付了。我的剧本稿酬还差一半没付呢。
廖小宁为难地看一眼木乃伊处长,歉意道,剧本的钱就得等一等了,公司的前期制作经费一到位,我一分不差,立即跟你结账。
木乃伊处长很仗义的把钱推给齐盈盈。说,还是先尽着剧作者吧。齐小姐写稿子也不容易,这些天带灯拉夜的,很辛苦。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盈盈嚷着,又把钱推给木乃伊处长。这是给您预付的稿酬。是定金呀。
处长说,不用给我定金,等歌词写好后再说。
廖小宁说,也好,那我们就拆东墙补西墙了。说着,便把三万元推给了齐盈盈。处长,我们的前期经费——
下午我就让会计把款划过去。处长十分痛快地说。
齐盈盈对廖小宁说,钱一到位,你们可得立即给处长付稿酬呵。
廖小宁举起酒杯:一言为定。
大家碰杯: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