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吧,你们刚走我就给他去了电话。说得好好的,他和林业公司老总开车到火车站……哎,你看准了,是双鸭山火车站吗?”
“不是双鸭山,还会是齐齐哈尔?我和老蔡都认识字。”
“你们是从出站口出来的吗?”
“不从出站口出来,还能从下水道钻出来?我们俩有病?”
“没在广场四处撒目撒目,没准刘国良在哪个犄角旮旯呆着。”
“我们都撒目两个小时了,连公厕里面都撒目到了。没发现一个脸熟的。”
“刘国良你认识吧?”
“扒了皮我认得他骨头。”
“你给他打手机了吗?”
“我的手机都快要戳出窟窿了,他没开机。”
“……那……那你们先找个宾馆住下吧。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廖小宁和老蔡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下榻。一边洗漱,一边等吴奇的电话。老蔡说,“我现在可以断定,这刘国良是个骗子。”廖小宁说,“不会吧。他骗我们干什么?使了那么大的劲,把咱俩诳到双鸭山来,自己又没落什么好处,他有病呀。”
宾馆服务员进来换床单,廖小宁问她:“你们这里有林业公司吗?”
“有哇。”服务员回答,“就在山下那趟街。”
“林业公司的老总是谁?”廖小宁问。
月盼员直起腰,摇头,“那我可不知道。林业公司到我们这里的客人不多。他们自己有酒店。”
老蔡说:“你们的林业公司有实力呀,自己开酒店。”
“我们这里除了煤矿,就是林业公司了。”服务员说,“这几年煤矿不行了,就属林业公司的效益好了。”
服务员走后,老蔡对廖小宁说,“刘国良还算有眼力,盯上林业公司这么个大户。”
“那是。”廖小宁说,“林业公司的年利润八百多万呢。”
中心决定上刘国良的这部片子,主要是看他找的投资方是林业公司。他的本子写得不怎么样,除了题材是反映抗联战士的,属于主旋律范畴,尚有一点可取之处而外,人物、情节、对话……都差强人意,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但,眼下的行情是,谁能拉来投资,即或你写的是狗屁剧本,也有人排,有人导,有人演。剧本不行,有人替你改。吴奇让廖小宁接手《山林红霞》这部戏,就是让他重新结构故事,另起炉灶。咱们要的是他的钱。吴奇在中心内部会议上说,剧本臭不臭有什么关系?
刘国良写《山林红霞》,据他自己讲,从采访到写作,耗时近三年。这三年奔波劳碌,点灯熬夜,脑袋上的头发都白了一半多。这一点相信他没说假话。刘国良的头发确实呈花白颜色,而且稀稀拉拉,像大旱之年地里的枯败禾苗,打眼一看,能看得见里面粉红色头皮。整个人也是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
“我稿子可能写的不好。”他看着吴奇办公桌上那一叠落着灰尘的《山林红霞》剧本,声音哽咽着说,“但,这个题材太感人了,肯定能排出一部好电视剧。”
“稿子写的不错。”吴奇从那一摞剧本中抽出一册来,随手翻翻。“基础很好,关键是感情到位,文字也见功力。是一部相当不错的电视剧本。”
“你是说,这个剧本还有价值?”刘国良的眼里闪烁出希翼的光芒。“有价值。”吴奇肯定地说,“无论从题材立意,还是艺术品味上看,都有很高的价值。我们中心很看重这个剧本。”说着,他不放心地看了看廖小宁。廖小宁赶紧也点了点头。
“那可太好了。”刘国良的眼睛亮得几乎要流泪,“如果能拍出来,烈士的英雄事迹可以昭然于天下了。”
“不能埋没烈士的英雄行为!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吴奇几乎是义愤添膺,举起那册剧本像旗帜一样挥舞着。“现在的荧屏上演的都是些什么?帝王戏说,第三者插足,贪官腐败,警匪一家……缺少的就是像《山林红霞》这样的主旋律作品。”
齐盈盈抿住嘴,竭力不使自己“扑哧”一声笑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神态,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给情绪激动的刘国良倒了一杯水。
“谢谢,谢谢。”刘国良一叠声地道谢,捧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那么,吴导打算什么时候上这部戏?”
吴奇摆了摆手,“对这么重要的题材,要加大投入。我们准备从省台请好导演来,要请好导演,好演员,好摄像,好灯光……一切都要用好的。否则,就可能糟蹋了这个剧本。”
“那可太好了。”刘国良兴奋得直搓手,“那……我能再做点什么?剧本还需不需要修改?”
“本子多少得动一动。”吴奇沉吟着说,“不过,这用不着劳你驾了。随便找个写手来就行。但您放心,作者还是您。著作权仍是您的。”
“我……我总得做点什么吧?”刘国良心有不甘地说。
“你的任务就是跟着剧组转,随时随地和导演沟通您的想法和构思,保证作品的文学含量。不是我们不相信现在的那些导演,正像张艺谋说的,现在的影视圈里,真正懂文学懂剧本懂戏的导演不多。您不在现场看着点儿,指不定给您导出什么玩艺儿来。”
“那是,那是。”刘国良深有同感地,“这任务你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对剧本负责。”
说到这儿,吴奇忽然话锋一转:“廖主任,你们和东电谈的那笔投资,定下来没有厂。”
廖小宁一怔,什么时候和东电谈投资了?东电大门朝哪边开,他都不知道呢。
齐盈盈的反应快,接过话头就说:“呵,东电倒是同意拿钱。但,他们说,最好是电业题材的戏……”
“林业题材的戏怎么了?不都是主旋律吗?”吴奇一敲桌子,发起了脾气,“怎么这么本位主义呢?不痛快拉倒。愿意投资电视剧的老板有的是。小廖,你们再和石油二厂谈谈,看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向。”
“是,好。”廖小宁赶紧点了点头。
“国良呵,不怕您笑话。中心的家底都投到前几部剧上了。您这部剧没有三百万下不来,我现在是罗锅上山——前(钱)紧哪。”
他们三个说梦话的当儿,刘国良始终张着嘴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像是想从谁的嘴里听到好消息。听完吴奇道出苦衷后,他眨巴眨巴眼睛,说:“这样吧,我回双鸭山也想想办法,找找门路,看有没有愿意投资的厂商和老板。”
“您行吗,有这方面的路子吗?”吴奇表示怀疑。
“你们为了这部戏,做了那么多努力。我自己的剧本,还能坐在那儿等着?尽力而为呗。”
“也好。”吴奇拍着刘国良的肩膀,一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表情,“您回去在当地再想想法子。这个戏是反映你们双鸭山地方当年革命武装斗争的,这种题材的电视剧,一般都是地方政府和企业出资。估计他们都能有积极性。不行的话,您再回来找我。”
刘国良就这样被吴奇打发了,或者说被吴奇套上了。刘国良出剧本,刘国良负责拉款子,有了这两项前提作保证,什么样的电视剧拍不出来?
事后,廖小宁对吴奇说,双鸭山那个小地方,能拿得出来这么大的一笔投资吗?吴奇冷笑道,我是阎王爷不怕鬼瘦,三百万拿不出来,三十万也中。关键的关键,是先得把他套上。只要他上了套,一切就好办了。
然而眼下,廖小宁却感觉他们好像被刘国良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