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他昨天下午报到时就知道了,报纸上出的错令人哭笑不得。三天前市里搞个文化市场整肃活动,出席的有副市长王文,这得报哇。编辑编稿时,凭印象还知道王文是市委常委,就很自然地给加上了那个名头。殊不知在市里领导班子中有两个叫王文的,一个是管文教的副市长不是常委,而是常委的是个秘书长,没参加会议。人家不干了,你一个小报凭什么私下把一个民主人士提为党委的常委?啥报也不行啊,这在官场是个极度敏感的事,听说市长都发火了。
刘天才心堵,他刚上任,接风酒还没喝呢。先把总编辑欧阳叫来,把通知扔给他看了。欧阳哈哈大笑:“给棵烟,那兜的。”是盒中华,他将烟伸进口中润了润:“这烟有年头了,干得很。”
“怎么办?”
“先罚我吧!我都不知道此王文非彼王文,别说我没看,就是看了也发现不了。”
“宣传部让我去呢。”
“你就说你刚到任,这件事没你责任,错误往我身上推,我等着他们把我拿下呢。”
刘天才认识欧阳好几年了,同在一个楼,碰面点头打招呼。但对他这个人总拿不准。按说都是搞写作的,总该有几分亲近,可他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一谈文学就管刘天才叫老师,甚至叫大师,真一半假一半的,让人发晕。欧阳是北师大中文系的,在校时弄个诗社,据说同那时的西单民主墙有些个瓜葛,1989年毕业时被控制使用,回了原籍,先在一个农场教书,后来组建这个报社就调来了,宣传部有他的同学。按说他在业务上也是把好手,文字基本功不错,社会上也有些名声,可在工作中总像不好好干似的,对啥都不重视,领导上不放心,也就控制使用。干不好还能当总编?除了是当朝元老以外,表面上三心二意的可并没出过事,看来他心中是有数的。文字上过硬,报社里没人同他叫过板,只有他同别人叫板的份儿,又是全报社唯一的名牌大学生,爱点杯中物,爱同女人调个情,平时倒也是个省心的人。
“要是部里要咱的处理意见呢?”
“你是一把手,你定。”
“先把编辑停职,再组织全体人员学习吸取教训,形成个材料上报厅党组和宣传部。”
“英明,真不愧是机关下来的。”
“那我先到部里去,你负责整个材料吧。”
“你放心,我写半辈子检讨了,熟。”
刘天才带门时,顺嘴问一句:“值班编辑是谁呀?”
“曹玲玲,计财处姜处长的小姨子。”
刘天才被钉在了楼梯口。
刘天才当兵以后仍没忘写作这档子事,先给连里的黑板报投稿,后来就当了板报员。他们部队负责沈阳军区大院的警卫,一来二去也是有意为之,他同《前进报》的人混熟了,小通讯小报道的发了几篇。部队上爱才呀,一个令下来,他被任命为所属团的报道干事,穿四个兜的衣服了。那年探家刘家沟可没消停,有人说了,几年前就见刘天才爷爷的坟头“嗖嗖”的冒青气。从此他爹就没下过地,说是再在“地垅沟里捡豆包”会丢儿子的脸,逢人就说,他儿子文官武将一个人干,刀笔携身哪,村长的姑娘?不中。
到了宣传部,事情没有刘天才想的那么简单,先把报纸停了再说。新闻处那几个小年轻的,“谱”大了,连座都没让一下,就你一句他一句地说开了。蒙了一阵,刘天才清楚,事态很严重,宣传部的领导很被动,他们有管理不善之责,而领导是不会有错的,错在下面,先撸你个茄皮子色再说。
“以前你没责任,现在你得承担责任,报纸先停刊整顿,听候领导研究后处理。”这关难过,因为刘天才找不到分辩的理由,他哭了,哭得白衬衫上都有泪滴。心中是有委屈,但也有技巧,在部队时就曾以此逢凶化吉,人都有心软的时候:“几位兄弟,我刚上任就停刊?”
“你们报再小也是省里的,省市关系本来就不好,处理不当我们的工作不好做,告诉你吧,这是副部长的意见。”
回到报社已是中午,欧阳同一帮小媳妇们打扑克,欢声笑语的。
刘天才没心思吃午饭,一棵烟一棵烟的,把棚上的火警器给鼓响了。
欧阳推门进来,站在屋中间,一副文革挨斗的样子:“领导,我们没做好工作给您添麻烦了,部里那几个小鬼不好搪吧?”
都说欧阳有点儿刺头,这不挺乖的吗?
“部里让咱停刊整顿,你说咋办?”
“没求他们放咱一马?”
“就差给他们跪下了,我都……”
“找厅长去,他出面好使。”
“厅长能出面?”
“咱厅长兼宣传部的副部长呢,到他那儿还哭,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厅长真没太难为他,拨个电话事情就解决了,本来同他没关系嘛,严肃要求的是,今后不能再捅娄子,特别在政治上。刘天才感激得眼睛又湿了,他“稍”出厅长的办公室时,猛然想起,欧阳怎么知道我在宣传部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