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的手上稳稳地举着一杯红酒,一直端到云芳的脸前。
云芳凝视着这杯红酒,一下子想起另一个叫袁凯的男人……丈夫病故后,她和袁凯也是从一杯红酒开始认识的。那时,她和袁凯坐在一个装修豪华的包厢里,摇曳的烛光,浪漫的情歌,让云芳感觉像是置身在一个人间少有的仙境。那些服务员都是清一色的俊俏女孩子,个个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这些花蝴蝶一样的姑娘在每个包房里飞来飞去。云芳有些坐不住,从花蝴蝶们对她不屑的眼神中,她的自信一点点地消失殆尽。她年轻时比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漂亮,但现在毕竟已不再年轻。袁凯似乎看出了她的自卑,把她冰凉的一双小手紧紧握在他的大手掌里。然后,一下一下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抚摸着,亲吻着,并把一枚蓝宝石钻戒给她戴在手上。那时,她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如果不是她女儿小雪的缘故,恐怕她早就和袁凯结百年之好了……不知如今被袁凯拥入怀中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太了解袁凯这样的男人了,离了女人,是一天也无法活下去的。
正午的阳光金闪闪地从窗外照耀进来。
杯里的酒如玫瑰花一样绽放在云芳的脸前。
云芳的脸也红成了杯子里的酒。
她记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她从没喝过这么多的酒,可她又不好意思拒绝李铁。李铁温情脉脉地把酒端到她的脸前。伸手不打笑脸人,李铁是这个古董店里的经理,大小也算是云芳的老板。云芳尽管喝得头都有些大了,可这个理儿她还是懂的。
云芳说:“经理,我喝。我这就喝。”
李铁一脸的不高兴:“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喊我经理,好不好?”
云芳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看着李铁:“那我喊你什么?”
李铁说:“按你婆家这边的辈分叫,我是你表哥。又是以前多年的老街坊了,你就喊我哥。”
云芳在李铁说话的时候,没喝杯子里的酒,而是悄悄把那杯红酒放在餐桌上。李铁装作没看见,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沓子钞票“啪”一下甩到云芳的脸前:“这是你在我这店里第一个月的工资:八百。”
云芳就是从那一刻发现,原来钱比酒更能壮男人的色胆。李铁刚才只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固执地一杯接一杯地劝云芳喝酒,可等他把钱甩到餐桌上后,李铁的手就再也不肯消停一会儿了。他的手先是放在云芳的手上,云芳心里就开始敲鼓。她真想此刻站起身,走出这个虽然能发给她工资养家,但却让她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古董店。她只是这样在脑子里闪了一下要走的念头,并没有付诸行动。桌上的钱,是她今天答应李铁留下来喝酒的真正原因。快到中午时,店里的顾客越来越少,李铁非要请云芳吃午饭。云芳开始没答应,说她一会儿去对面的小餐馆吃碗面条就行。
李铁说:“你替我忙活了一上午,只吃碗面条,我心疼。这样吧,我们也不出去吃了,就叫对面的小餐馆送几个菜来吧。”没等云芳答话,李铁就把订餐电话打过去了。然后,李铁就说什么也要关上店门。
云芳说:“要是万一中午有顾客来,那不影响店里的生意吗?”
李铁问云芳:“咱俩到底是谁听谁的?”
云芳一看李铁双眉紧蹙,就不敢再坚持不关店门了。
李铁的手像个贪玩的孩子,只在她的手上停了一小会儿,就淘气地沿着她的胳膊,一路拾级而上,像迷途的羔羊找到了栖息的家园,非常霸道地放在了她丰满的乳房上。
“你真不像是过了四十岁的女人,芳,你不知道你有多迷人。”
云芳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从她跟在李铁的身后踏进这个古董店门槛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早早晚晚会有这么一天,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她。她为了躲避这一天,或者说是为了往后推延这一天,可谓费尽心思。可这一天还是像夏季里的倾盆大雨,随着一阵阵的电闪雷鸣,说来就来了。她感觉自己不是怕李铁,自己就像一尾咬钩的鱼,想挣也挣不掉了。生活的窘迫,已彻底打垮了以往她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把钱挣到手,对于她来说,是迫在眉睫的事。
那杯红酒被李铁的胳膊碰翻,一直从餐桌上滚到地上。
李铁就在杯子碎在地上的那一刻,一下子把云芳压在身下……
云芳如果不是那天在家里发现了丈夫的一样东西,是不会这样乖乖地让李铁压在身下的。尽管她知道这件事早晚都要发生,但也不会这么快就范。在这之前,李铁已经在放古董的小仓库里把她按倒过一次。那间小仓库是个地下室,里边很黑,散发出一股呛鼻子的霉味。李铁很精明,他把值钱的古董都藏在破纸箱子烂报纸的下边。李铁让云芳进仓库取货,她刚进去,李铁就从后边一下子抱住了她,然后,就往闲置在墙角的一张小钢丝床上按。
李铁说:“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想要你,我很想很想要你。”
“哦,不行的。不行的。”
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劝说李铁才好。
黑暗中,李铁的眼睛放射出一种男人特有的灼热光芒。她熟悉这种光芒,那是男人在迷恋一个女人时,想迫切地进入一个女人时,才会发出的光芒。但她却有些胆战心惊,她不知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更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量,竟能从李铁的身下一个鲤鱼打挺,抽身跑了出去。
第二天,她没敢去古董店上班。
她以为李铁一定是生她气了。
在家闲着无事可做,就想把衣橱里的衣服拿出来晒一晒。无意间,她在衣橱的旮旯里发现一个色彩艳丽的塑料本。她以为是女儿的,打开一看,只看了第一行,天!她的头“嗡”一下就大了。是丈夫的笔迹,真不知道丈夫是从何时开始把那么多密密麻麻黑压压的字写到本子里去的。她合上本,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以前是看见过丈夫在她睡下后很认真地在灯下写过什么。她问,丈夫有时把一沓单据在她眼前晃一晃,说是在算账。有时说是在写诗。她当时也没往别处想,丈夫从年轻时就有个爱好,总是喜欢工作之余写诗,可一次也没在报刊上发表过。女儿长大后,很认真地看了丈夫写的那些诗,女儿说,嗨,这哪是诗?其实就是一些顺口溜。她当时还以为丈夫对诗情有独钟,怕女儿笑话,在偷偷地写诗。现在她是那样急不可待地想打开本子,想看看到底丈夫在这个神秘的本子里都写了些什么。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看了能怎样?不看又能怎样?原来自己并不是他唯一喜爱的女人,还是永远不去看这个本子的好。”
于是,她把本子又小心翼翼放回衣橱里。然后,她就到对门邻居家串门。邻居家的大姨是个热心肠的女人,她前一阵子给云芳介绍过对象。那时,云芳刚从袁凯带给她的惊恐心态中脱出身来,一听这事就心有余悸。大姨念叨了好几次,见她不上心,也就淡了兴头儿。现在,见云芳来串门,以为她是对那件事想通了,就赶紧把话头往那上边引。云芳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既不想拂大姨的热心,又不想过多涉及这个让她伤感的话题。她现在一时想不起,除了在这儿和一头银发的大姨耗时间,还能再到哪里去安静一会儿。只要能让那个本子不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不让本子上那个女人的名字像飞蛾一样围着她忽忽闪闪地左飞右飞,她就心满意足,阿弥陀佛了。可是,刚说了几句话,她就听到了自家房里的电话铃在响。她忙跑回来,开开门,可是电话却像是个和她捉迷藏的淘气孩子,当她拿起话筒时,传来的是忙音。她猜测,很可能是李铁打来的电话,她有些渴盼李铁给她打电话,又有些害怕李铁给她来电话。她就这样在房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直到把腿走得有些酸疼发胀,才强迫自己在沙发上安静一会儿。
她又一次对自己说:“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去想了。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