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国平来到肉摊边喊了查一路几声他才听到,查一路埋头在那油腻腻的案板上写着什么,很投入的样子。查一路抬起头来见是许国平,紧张得脸都红了,慌忙将刚才写的往旁边装杀猪刀的提篮里丢。查一路的一举一动全在许国平的眼里。许国平故作严肃地说,你在搞什么阴谋诡计?查一路勉强地笑了笑答道,没,没,没什么。许国平不紧不慢地诈他,没什么?我都看见了,你还不老实。查一路便坦白道,其实,其实,我这,我这是第一次,你看这票全在这里,只开了几张。查一路说着便从提篮里将那本油腻腻的屠宰税票拿出来翻给许国平看。
许国平和查一路是战友,而且在一个班,许国平是班长查一路是副班长,许国平是城市兵退伍后安排在乡政府当武装部长,而查一路这个农村兵退伍后只能靠杀猪讨生活了。平日里,查一路三天两头提点猪下水到许国平那打平伙,政府食堂也经常在查一路那里赊账。看到查一路拿出的税票,许国平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还有这等事?他的思绪有些复杂起来,几秒钟后,他突然在胸部狠狠地拍了一巴掌,骂了句娘后说道,别人能做我也能做,别人做得到我也做得到!许国平猛然抬头,指着查一路的鼻子大着声说,明天你就到政府来上班,不要再杀猪卖肉了!
查一路更加紧张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张着嘴想说话却说不出,用手指了指许国平又指了指自己,这才蹦出几个字:我!我!我!
许国平说,是的,你到镇政府去上班,工作就是这个,帮我们收税。许国平边说边抖了抖手中的税票。查一路知道许国平的性格,认准了的事从来是说一不二的,非做到不可,在部队时就是这样,吃硬不吃软。
作出了这个决定,许国平便不为补发教师工资而发愁了,更无须买肉去求信用社主任大发慈悲了。
许国平没和邹书记商量就这么定了,看起来有些武断,但这丝毫没有违背邹书记讲话的原则,经济上的事他这个镇长做主。查一路到镇政府上班就是协助收税,按税务局的说法是协税员。这种协税不仅仅收本乡镇的税,还有别的名堂。如果仅仅收本乡镇的税就财政所自己收算了。查一路在肉摊上开税票被许国平看到为什么紧张?因为他心虚!他将本该由涛沙镇收取的税收开到隔壁的向荣乡去了,那税票盖了向荣乡的公章。也就是说,那税本该交到涛沙镇政府的,却交隔壁向荣乡去了。当然,向荣乡会在暗地里给查一路好处的。这些话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暗地里操作。
虎仁县这几年的县乡财政实行分税制,也就是领导常挂在嘴边的“分灶吃饭”,县里管县里的收入乡里管乡里的收入,十二月的火各往各的面前扒,各顾各。乡镇的税种主要有营业税、屠宰税、农业税和特产税等,这些税归乡镇收乡镇用。于是,各乡镇都在这些税种上加大征收力度,聘请了税收征管员。为了增加收入,这些征管员便互挖墙脚,你到我这个乡来收我的税,我又跑到你那个乡去收你的税。虽然是公家的事,但作为乡镇的负责人就相当于一家之长,时时刻刻相互提防着,搞得乡镇与乡镇之间的书记乡镇长少了往日的和气,防那些协税的像防贼一样。
许国平真的有能耐,不愧为当侦察兵出身的,真的是兑现了他自己说的,别人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除了让查一路马上投入收税买税工作,还三两下就把向荣乡的税收协管员小夏搞定了。这就等于在向荣乡派了一个间谍,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这边都清楚。随时就可以断掉他们要收的税款。还有四五个乡镇的协税员也都跟许国平许愿,愿意给许镇长效劳。这在孙子兵法上叫……许国平一下子想不起来了。要是以往他会去翻翻《孙子兵法》,但今天他没有心情,满脑壳全是数字,想着还要收多少税款才够镇里发一个月的工资。
那天许国平在县里参加征兵工作会,上一年他们镇是先进,得了一万元奖金,便托在税务局工作的一位战友约小夏一起吃饭,明显看出小夏有些紧张。你小夏算什么人,说白了,你就是一介农夫,连临时工都还称不上,有什么值得人家许镇长用茅台酒请你?当然,小夏也不傻,要不然向荣乡也不会请他到政府来协助收税,他在村里当村长的时候求人家办事也请过别人,从现场的情况他也就明白了几分。更何况还有税务局的领导在场,不停地给他鼓吹:和许镇长打交道不会吃亏的,协税这种工作,干一天算一天……税务局的领导像是得了痢疾一样,三五分钟就去上一趟厕所,而且在厕所里一待就是二十分钟半个小时,留下许国平和小夏两个左一杯右一杯地喝。在税务局领导上厕所期间,许国平给了小夏一个不薄的信封,小夏还没有看,凭着手感,如果是一百元一张的应该在五千左右。
吃完饭出包间的时候,许国平没有跟着一道出来,让税务局的领导和小夏一起走。许国平聪明就聪明在这些细节上,如果让人看见了一个乡的协税员和另一个镇的镇长在一起吃吃喝喝有说有笑的,不但很敏感而且还犯忌。
小夏下楼后,独自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这并不是他要回家的方向。边走边回头,老觉得有人在跟踪他。走了十几分钟,估计离许镇长有点距离了,他这才摸出手机拨了老婆的号码。人遇到高兴的事都要与亲人分享,都老夫老妻了,没多少激情,过日子都是说些家长里短的事,遇到这样的事当然要和老婆说说。电话拨通了小夏才意识到收红包这种事不能跟老婆说,跟任何人都不能说,只能一个人烂在肚子里,等到百年之后带进土也不能跟别人说。挂了老婆的电话后,小夏脑子里想的是许镇长给他承诺的百分之三十的好处费,心想,乡里一年最少也要有四十万的税收才勉强够发干部和老师们的工资,本乡能收到一半就不错了,就是挖地三尺也收不到四十万的税款。还有二十万就得要到外面去找,说白了就是去挖人家的墙脚,说得文雅点就是买税。如今,这些人真的会发明词语,亏了就亏了偏偏要说成负增长,连税收都可买卖了,说不定哪一天钱也可以买卖。
一万元的百分之三十就是三千啊,老婆在家喂一头猪赚上一千,而开票时只要随便动点手脚就当得老婆喂三头肥猪。虽然领导在他到乡政府的第一天就找他谈过,要他“吃哪兜瓜瓮哪兜瓜”,不能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可在利益面前,还莫说他小夏一介农夫,就是受党教育多年的领导干部有的也把持不住。想到这,小夏像吃了喜药一样一个人傻傻地笑了起来。
在经过黑妹洗脚城的时候,小夏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这地方他去过,那是请外地的一个运输老板,为了要老板把税收交到向荣乡来,书记乡长请的客,小夏作为开票人也一起去了。里面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也就是正规的洗头按摩,没像他往天在农村当“土条子”时想象的那样复杂。他老婆也是这样提醒他,人家领导是领导,你是什么角色要搞清楚,不能和领导比,不能乱来。但那天他和书记乡长在一起陪老板洗的头按的摩,没看到什么别的。只是那按摩女在他身上摸来按去的,让他有点想入非非。莫非还有什么特别的?小夏摸了摸许镇长给的那个信封,最终还是舍不得,没有进去。小夏数了一下真的是五千,当得老婆喂五头肥猪。
见小夏一个多月还没任何动静,许国平便主动给小夏打了个电话,问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大家伙”,大家伙指的就是大笔的税款,在电话里不好明说,都是用这样的代名词,有点像黑社会讲暗语。小夏说这段时间都在想办法,乡里的胡书记也天天在外面跑,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电话里小夏还说,感谢许镇长了,上次那么客气,今后还要努力工作来回报许镇长。许国平客气几句便放下电话,心里暗自得意,不就几千块钱吗,把一个人就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