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凌州客运段段长程金法的话说,肖三泰这个家伙就是个半年有组织有纪律半年无组织无纪律的盲流式半无政府主义分子。
肖三泰原来是客运段集体企业公司的工人,早些年,客运段为了给那些家里子女老大不小却找不到正当工作的职工解决点后顾之忧,成立了这么个集体企业公司。段里也是好心。都是些在客运段工作了一辈子的老职工,有的退休了有的将要退休,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都不容易。把他们的子女集中起来,让他们跟列车乘务员们混岗,好歹给他们找口饭吃。段里的列车乘务员们是固定国有编制的,那时候为了把肖三泰们和乘务员区分开来,习惯上把前者称为“大集体”,后者就是“全民工”了。
集体企业公司打成立那天就先天不足,在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里根本捞不到几粒下锅的米,捉襟见肘亏损经营了几年之后,宣布关张大吉。“大集体”们都给放了长假,工资暂时停发,放到啥时候另行通知。这是当时以副段长身份兼任集体企业公司经理的程金法站在台上当众宣布的。台下的“大集体”们当时就炸窝了,这个说:什么他妈的长假,有多长,比你们家那位经理夫人的例假还要长吧?那个叫:他那个长假就是无期徒刑,我说程大经理,都到这炕头上了你还藏着掖着的捡好听的说,你就直说卸我们的磨杀我们的驴得了呗。还有的当场振臂高呼:枪毙诈骗犯!程金法说,同志们,同志们,有问题好好研究,不要乱扣帽子嘛……话音没落,又一只手指直冲他的鼻子戳来:我们享受长假,你放不放?我?程金法不笑强笑地说,我哪有那福分,全民工那边还有一摊子事呢。这下子台下更翻天了,骂的嚷的叫的哭的,还有手捶着大腿边哭边唱的,高音低音长腔短调全出来了,程金法也不知道这工夫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干在台上摊着双手。
一直没说话的肖三泰站起来了,走到前边面对大伙举起双手大喊了好几声,场内才稍稍安静了些。肖三泰说,兄弟们,姐妹们,凭良心说话,段里当初就没拿咱当后娘养的孩子,才给咱成立了这么个公司,段里也不愿意给咱们放假呀,天底下有妈愿意给儿子放假的吗?走到这一步这真是没有办法了。兄弟姐妹们,咱别闹了。肖三泰回头对程金法鞠了个躬,程段长、程经理,这几年你为大伙也没少操心,如今公司黄了,大伙心里难过,发发牢骚,不是冲你,你多担待,别往心里去。程金法忙从台上下来握住肖三泰的手,三哥,我心里也一样难过啊。肖三泰说,程段长、程经理,只求您和段领导以后别忘了咱们,有啥活还叫咱们来干,挣多挣少的咱不挑。你看看大家伙儿,哪个都是爹妈一辈子,自己也好些年,子一辈父一辈都拿单位当咱的娘家啊。程金法眼睛有些湿了,不住摇晃着肖三泰的手说,不会的,不会的,三哥你放心吧,大伙都放心吧。
程金法记住了肖三泰,记住了肖三泰的一番话。
不久,程金法升任凌州客运段正段长。真正成了主管在好多条线路上运营的百节客车车厢的一把手。
没有空调设备的老式绿皮车厢,每年冬天车厢里都要烧锅炉供暖。程金法当段长以前,列车供暖这一块是由房产生活段负责的。该到锅炉生火的时候,房产生活段派来两三个职工担任技术指导,带领着一帮从社会雇来的临时工跟车作业。铁路局客运管理处每年也专门拨一笔供暖资金给房产生活段。程金法上任以后跑了几次客运管理处,硬是从处长那里把烧炉供暖任务给磨了回来。程金法成立了锅炉工作队,规定外雇的临时工必须是本段以前的“大集体”,无关的社会闲散人员一个不要。程金法在锅炉队队长那一个人还没招上来的花名册第一页提笔写上“肖三泰”,本子扔还给队长:去招人吧。
集体企业公司人员很多,当然不可能谁都照顾得到,程金法本着有多大园子种几颗菜的想法,尽量多安排几个“大集体”到队里来,冬去春来,好歹也能让他们在漫漫长假里暂时回到娘家的怀抱,从自家的锅里碗里舀口安心饭吃。
一晃十年过去。
今年的冬天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