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末的北风一天比一天紧了,程金法一大早就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隔着三楼窗户望了望楼下的客运停车场,看到一列本段担当乘务的风雪岭至凌州的客车空车体正徐徐牵进停车场。车体方向牌上的风雪岭三个字,条件反射一般让程金法在开着空调暖风的办公室里打个了不自主的寒噤。程金法操起电话,让于广平马上过来一下。
广平,车上马上该生火了吧?于广平敲门进来,程金法头也不抬地问道。
明天点火。于广平说。
人员怎么样了?
还没招齐,到今天早上才十六个人,连一少半还没到呢。
什么?程金法抬头瞪住于广平,你这个锅炉工作队的家是怎么给我当的,我头一年任命你为队长,你就这么给我白吃干饭吗?
于广平有心说段长你还是撤了我吧。可他不敢,苦着脸说,段长,您不是不知道,年年咱们招锅炉工,得让人家黑天白天跟车跑,连个串休的时间都难挤出来。去年每月还能给人家两千三,今年就两千整了,谁愿意干啊,甭说咱段以前那些“大集体”,现在您就是放开了到社会上招临时工,都招不上来几个啊。
程金法打量着于广平,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站在会台上挨批斗的自己。如今的程金法可不是十年前那个初出茅庐的程大经理了,一根木桩子,让他当十年段长也当成树精了。
程金法摆摆手。于广平说的倒是一点不假。现在什么都不再是十年前了,十年前程金法硬揽回列车供暖任务时,房产生活段那边还老大的意见,现在你再给人家双手捧着送回去人家都不会要了,列车供暖早不是肥肉,而是一只烫手的山芋了。如今各站段都担负着各自的盈亏核算,客运管理处的供暖资金也在逐年递减,由十年前的全额拨给变成了现在的不足一半,其余的百分之六七十由任务单位自己筹措。客运段不是银行,程金法到哪里搞钱给锅炉工多开一点工资?而且,管理处处长那里还跟程金法打着埋伏呢,供暖资金多说拨到明年,再之后连一分也不会有了。按照铁路客运系统的正常规划,烧锅炉的老式绿皮车将在一两年内逐次全部淘汰,代之以红蓝皮和白皮的空调特快及高铁动车组。这些处长对程金法一个字不提,程金法在心里冷笑,你堂堂处长还跟我来这套呢,你不觉得没意思啊,绿皮车眼瞅着一年比一年少,大势所趋连路外群众都看得出八九不离十,你还在那三岁小孩子藏猫猫,怕影响我的工作情绪,不给你好好烧锅炉是不是?
其实程金法比处长都门清。他大学同学中的两个死党就在省城铁路上的两个重要部门供职,一个是车辆制造厂的总工程师,一个是铁路局路风监察室的主任。上次程金法去省城出差,俩同学请他吃饭时把什么知心话都跟他说了。总工程师打着酒隔说,咬金啊,(程金法在大学时外号程咬金)你就别拿你那绿皮车上的几台锅炉当个机器使了,烧了今天没明天的事了。
程金法看了看他,喝下一杯酒摇摇头说,老同学啊,我没工夫想别的,只要那绿皮车还拉着旅客在冰天雪地里跑一天,我就得让炉子着得旺旺的。
监查主任说,咬金,你别忙着说大话,这两年就因为这个烧锅炉的问题,有多少个客运段长被通报批评了。设备老化,人员短缺,资金不足,困难重重,旅客可不管你困难不困难,挨了冻他们就会投诉你。
程金法看着监查主任,不说话,只吃菜,边吃边微笑……
于广平见程金法一直不说话,眼睛盯着他,眼神里却没有他,有点慌,说,段、段长,我、我……
程金法忽然笑了,这才重新看了看于广平,一伸手拉开办公桌下层的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对包装精致的乒乓球拍,对于广平点点头。拿着,程金法把乒乓球递给于广平说,知道你爱玩这一手,这不,你嫂子前些日子回上海探亲,我特意让她给你捎回一副拍子,红双喜系列的狂飙三。
于广平当然不知道段长夫人是哈尔滨人,所有娘家亲眷都分布在黑龙江一带。更不知道程金法的球比他打得还要好,少年时曾参加过专业队选拔的,只是入了职场多年,在上级下属面前轻易不露而已,这拍子,也是别人以前送给他的。于广平局促地接过拍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段长,这这这……
收起来收起来,让人看见不好。程金法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本往年的锅炉工花名册,摊在桌上指点着第一个名字说,你怎么不去找他?我告诉你,锅炉队里缺了谁也不能缺他,只要把他招来,其他的“大集体”也就好招多了。
于广平低头看看“肖三泰”三个字,说,段长,我找他了,第一个就找的他,他也答应我了肯定来,可到现在也没来啊。
这肖老三什么意思,还拿起来了是不是,还有点组织纪律性没有?程金法又有点冒火。
段长您听我说啊,他在别处打零工呢,唉,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的事,人家打零工比给咱烧锅炉挣得多。
广平,你给我记住,不是什么东西都得钱多才可以收买的,尤其人心。程金法站起来,走,我给你去把他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