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汽管连的第二年年初的一天,朝旭接到了军务股一个电话说上午从外单位要调过来一个兵来报到。
上午十点许,一辆地方牌照的黑色福特车开进汽管连的院子里来,一个看样子身高得有一米八、体重至少二百兵高大肥胖的上等兵从车里费劲地钻出来,接着一个很精神的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头从车里出来。这老头就是刚从团里副团长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老余副团长。
朝旭本想派个班长去把兵接上来。当他看到老余副团长时,忙不迭地戴上军帽跑下来迎接。这在他们小小的汽管连,一个副团长哪怕是刚退下来的副团长来送一个兵过来,还是头一次。
不当副团长的老余副团长少了些当年的霸气和官架子,和善得像个小老头,对朝旭客客气气地,他亲自把那个新兵送到汽管连宿舍,还像是不放心似的,看到连里把他安顿完毕,也没给朝旭说什么就离开了。
这个上等兵叫吴罡,又高胖,看起来也就是十七八岁,那虚胖可不是壮的那种。他和老余副团长熟络的样子,就像是老余副团长的儿子。两人对视眉眼都像是在笑。
有关系的兵也不见得就不好,真有很懂事、很听话、很好带的关系兵。真不给人家那关系丢人。不管啥样的兵,只要把工作干好了,该优先安排学开车、入党、嘉奖、立功、推荐考学、甚至提干也应该。这都是兵眼巴巴望着的好处。
朝旭对兵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工作。
当天晚上,朝旭让通信员喊他来,按惯例了解这个兵的基本情况。朝旭在汽管连记了三本厚厚的《知兵日记》。记下来每个汽管连兵的故乡、父母、兄弟、家庭地址、邮编、是城镇还是农村兵、学历、爱好、特长,家庭联系电话等。
朝旭在汽管连住的是个二十几平方的套间,比他现在住的临时来队家属院里的小家还大些。套间外间是办公室、里面是个卧室。
吴罡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朝旭忙说“进来!请坐!”
当他听到吴罡说他父亲是经商的时,心里“咯噔”一下,他想到那辆黑色福特车。这车可比团长政委的桑塔娜车高级几倍。这车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起的。这商人得有多有钱。
谈话结束时,朝旭觉着吴罡的答话心不在蔫,感觉到这孩子多少有点心智不成熟。也难怪,看他个子有一米八,但实际年龄十七岁,也就是说他当兵时才十六岁。朝旭心里多少有了点阴影。
汽管连每次晨跑都是班长或是排长带着队伍,朝旭跟着队伍后面和兵们一块跑。老王值班时从不跟部队一起跑,他也起床,但是都是让班排长带着跑,自己不去。
朝旭发现吴罡这家伙,几乎天天早上懒床,回回集合都是晃荡着他那肥胖的身子松松垮垮地最后赶到,还跑不动,拖开队伍十几米远,最后干脆不跑了在原地等队伍回来悄悄地跟上去。这娃是怎么当的兵啊!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几百米就跑不动了。他怎么能过得了入伍体检关、新兵集训关的?人家都在新兵连里脱层皮,他却胖成这样。
王立对这个吴罡,一反他对兵们癭指气使、喝斥的态度,对吴罡疲沓、懒惰、作风稀拉好像没看见似的。俩人亲呢的像亲兄弟似的,老王住的寝室也像朝旭一样是个套间。平常没哪个兵敢不打报告进连长室。可吴罡能随时进出王连长的里间寝室,甚至被晚上站岗的兵发现吴罡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从连长屋里出来,老王反正是常不在那睡觉的。这老王知道不知道?知道他也不管?朝旭晚上查铺查哨时,发现过几次吴罡深更半夜从连长室里出来。
难道,吴罡有连长寝室里的钥匙!?朝旭十分疑惑。
朝旭布置的“眼线”——思想工作骨干,大车一班的班长孙涛报告了他到处了解到的情况:“吴罡他爸来头可真不小!真是个大老板,开的有酒店和旅游公司。团里副团长、主任的老婆的工作都吴罡他爸给找的。吴罡把他爸给他买的电脑用长安车搬到了王连长寝室。那个长安车就是他爸给吴罡个人买的。王连长还和吴罡一块打游戏,两人还经常一块儿切磋游戏技术。”
那时用电脑用的是windows 95和98,电脑、汽车、摩托拉手机都不是普通老百姓用的东西,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朝旭开始在晚点名军人大会上不点名、点名批评吴罡早上不起床出操、内务最差、作风稀稀拉拉。
吴罡对朝旭的批评不理不睬,每次见到朝旭开始用敌意的眼睛瞪朝旭,见面招呼也不打。而他和老王倒像是进入“蜜月”期,两人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那种亲呢的似举动像是在打情骂俏、更像是在向朝旭示威。
朝旭从司务长那发觉了王立利用管连队伙食费的权利,经常背着朝旭给机关领导送冰箱、消毒柜、年货的蛛丝马迹。
前些时候,老王还让李跃进往朝旭家里一件一件的送罐装的建力宝、菠萝啤,每隔一两个月他还让司务长送三四百元现金,说是整点生活补贴,在基层带兵辛苦。朝旭很为难、诚惶诚恐。老王说其它连队还不一样,每个月自己还不给自己报点传呼费、补助。他还劝朝旭买个手机,以后的手机费由连队包了。
朝旭知道得罪不起老王,更不能起向上级汇报老王,他比自己跟团里领导和机关的关系好。自己只有说咱们所缺乏文化氛围,咱们为连队买些书籍和文体器材吧。老王拿给自己的钱都是从连队战士的伙食费里抠出来的,有这钱为什么不在连队官兵的身上用些。
一个基层连队除了上级偶尔给报点账,哪里有什么经费。就是上级给报的账也还是要拿出不少一部分给上级兑现送回去的。机关那些股长会炫耀自己会向上级机关要钱。要回来几万、花多半打点也划得来啊。工作吗就是这么干的吗!会要钱会哭穷会送钱。这官就算当得有盐有味了。老王觉得这才是能人、好干部。朝旭觉得这没有意思。
“干不如看,看不如送。”兵们能从干部身上学到什么了呢?!朝旭觉得自己无力改变更无法说服老王,不过是哄着老王尽量把钱用在战士身上。自己收了连队的钱也暗暗把它用在给战士买文体器材了。
2000年下半年,后勤处戴处长突然给所里打电话说:“让你们指导员下来到汽管连大门口!”
朝旭接令赶紧戴了军帽跑下楼到了汽管连大门口。戴处长一人开了一辆213吉普车在汽管连门口霸道地堵着大门。处长看到规规矩矩的戴着大沿帽的朝旭在车窗里招手,示意他上车。
朝旭刚上车处长拿出来一个雪白的党表给朝旭说:“这是给吴罡的党表,给他入个党!”
朝旭下意识的接过党表觉得有些诧异,嘴巴张起来合不拢。他想说什么……可处长没等他开口就说:“就这事!我走了!”
朝旭紧紧地捏着党表呆楞楞地赶紧下车,给处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处长的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给朝旭回了礼,一挂档汽车调头绝尘而去。
从汽管连门口走到车库上的二楼宿舍区,朝旭的心事很重,他在想怎么完成处长交给的任务呢。他左右为难。
朝旭平时几乎没和处长私下接触过。但处长觉得朝旭还是不错的,刚从机关下来,工作很认真很踏实,不像老王那么偷懒,值班都时都看不到人,没事就跑出去打牌,瘾很大。基层连队需要像朝旭这样的人。驻城市的航空团的兵不好带,团部门口就有酒绿灯红的娱乐场所,招引的有些个兵不安分。兵不管好,养懒了,喊喊不动,工作不会干,三天两头给你打架、泡妞搞些麻烦事。戴处长还是欣赏朝旭这个人的。他实在,天天能看到他在连队干这干那的身影。
老团长虎团长走后,新上任团长的是杨副团长。李军的关系就是他。
上级机关清理家门口兵,李军在团里呆不住了。杨团长亲自帮忙把李军调到离蓉很近的部队。这下李军更是如鱼得水,天天飞嚓嚓地往地方上跑。他说他在一家电子器材公司当老总了,家里又换了个大众的两厢车,买了车不忘向朝旭汇报,开着车到汽管连显摆,他说他现在有点发了,一年能赚几十万,还很神秘地说:“老魏要遭了!这瓜娃子真瓜!竟敢得罪老杨,你看吗?!他在航空团就要完蛋了!”
朝旭真想给这“小人”一拳,说“你滚蛋!爬爬爬!以后别来找老子了?你拿着部队的工资,在外面赚球你的钱,就别说这些混账话好吗?!”
你再说李军、李军就还是那德性。朝旭对他从来口下不留情,可李军偏又似离不开他,有手机后,李军第一个告诉他。朝旭有手机后,李军隔不了几天,就打个电话,向他炫耀外面五光十色、酒绿灯红的生活,都是朝旭从没听说过的“花花世界”。
在汽管连如果对入党对象排名的话再有五十个也排不上吴罡。吴罡的表现处长可能有风闻,所以没有为难朝旭,直接给朝旭拿了个入党指标。也就是说吴罡入党不占汽管连指标。私下给他入个党走个过场不应该有问题。反正也不占汽管连指标。兵们也都懂这事!
此时倒像跟朝旭杠上了,处处跟指导员拗着,你批批你的,我只当没听到,我照样在汽管连玩,干什么我都落后,我只和王连长玩,只和王连长说话,只听王连长的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朝旭为这事再次和老王交换意见,老王说他找吴罡谈谈。一转身他和吴罡依然故我。
老王在汽管连晚点名时讲:“想当好兵就是上面管着嘴巴,不惹事,下面管着鸡巴不惹祸。想在部队入党、立功、转志愿兵、提干,有关系靠关系,没关系就靠自己干,又没关系又不好好干,你的档案袋来时啥样,走时就还是啥样。白当三年兵。啥也别想得到。”
有的兵听了连长的话,说连长说得很实在。有关系才是硬道理。
这一件事处理不好会让朝旭所有的政治教育都会白废。所有的真理都会被这一件事打破。可不给吴罡入党,肯定得罪处长。处长是团党委常委,团里的六号人物,管着全团后勤保障上所有吃喝拉撒的事,有实权。得罪他眼前就没有好日子过。
这可怎么办呢……
周日中午,在十几平方米大的团临时来队家属房里,朝旭和老婆、三个月大的孩子正睡午觉。朝旭刚买的一千六百元的三星牌翻盖手机的铃声响了。是一个1390……的号码打过来的。朝旭迷迷糊糊地接听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