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585400000002

第2章

灰黑

度过那个生死边缘的深夜,灰黑三个酷似父亲德牧的孩子,开始一天天长大了。灰黑安详地做着喜悦的母亲,她仔细打量宝宝们:他们的耳朵虽没有完全展开,但可以看得出未来的尖耸,像父亲;毛色灰黄、灰黑,像父亲也像母亲,特别是那只最小的弟弟,毛有些卷曲,是遗传了灰黑从自己母亲西施犬那里继承来的特点。灰黑想,除了将自己的肚子填满,每天有充足的奶汁供给孩子们的小肚皮,她应该不用再操心什么了。

但是灰黑忽然开始担心起来。她担心的源头,在于胖厨娘突然造访的小儿子身上。

这还得从这个院子开始说起。这个院子诞生后,最精确的人员统计表都在灰黑的记忆里。最初是一家卫生巾公司,有四十个工人、一个门卫、一个厨娘,老板是灰黑最早的主人的丈夫。据说他们都是从台湾过来的。灰黑是女主人来到这个城市后抱养的。那时候她叫尼亚,一个外国名字。从灰黑懂事起,女主人就带她居住在一套豪华的别墅里,隔几天开车带她来这个公司,和男主人说说话,或者一起出去吃点什么。那时灰黑对于尘世的所有认知,便是她胖胖的女主人。后来女主人将她丢在这所院子,不再带她去别墅,也很少来看她。再后来男主人和女主人离了婚,又和一个年轻女人结了婚,女主人便将他们赶出这院子。打那开始,一切像变魔术一般,所有人与卫生巾公司一起消失了,连门卫也毫无踪影。这个院子,从没日没夜的轰鸣声中死灰般沉寂下去,空荡荡地除了一些无法变成钱的垃圾,就剩下灰黑。灰黑守在大门口主人给她留下的一张精致的小卧床上,极度思念着主人,没日没夜地痛哭悲鸣。第二任主人是门卫。来了五个人,墙头换了个牌子:长兴化工有限公司。说是做化工产品,其实是做酒,假酒。没一年,老板被警车带走,另外四个人作鸟兽散。其中包括经常给她吃喝、带她出门遛弯、和她说说自己的快乐和痛苦的门卫。再后来又来了两任老板,都是做木材的,带来二三十个工人。第一个做亏了第二个接着做,都做到走投无路,被政府银行清算了事。而自从那个门卫主人消失后,灰黑其实就没有主人了。无论谁来,都是陌生人,来来回回,视灰黑如空气。直到线缆公司开业,小新来了。但对于这个腿脚不便的女孩,与其说是灰黑的主人,不如说是灰黑的孩子。她像灰黑第一任主人养在阳台上的一株米兰,被谁遗弃在了荒野。这孩子从没有让灰黑有寻回主人的感觉,却像灰黑忽然多了一个孩子,毫无由来地为她生出许多恼人的担忧与挂念。

看上去,无论是纵向或横向,这个院子、小新与灰黑的孩子们,都似乎和灰黑所担心的那个源头无关。那个人只是来和厨娘要钱,吵得沸反盈天。厨娘将鞋子脱下来,咬牙切齿地追着儿子打,又气喘如牛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说不知道哪辈子作孽,生出这么一个抢劫犯,一个月工资还没焐热,全都喂了狗。厨娘是新厨娘,工作不到三个月。厨娘吃住在单位,和外人不甚往来,除了常到德恩的传达室坐坐,跟比她大十岁的德恩讲几个荤段子,再就是在工人吃饭的时候,让几个年纪稍长的男子任意捏捏胸脯、摸摸大腿。据她和德恩交谈,她现在独身,没有丈夫,大儿子一家在外地打工,一个小儿子,十七八岁,不上学不工作,在社会上混。然而,就是这个小儿子,当灰黑第一次看到厨娘的小儿子,她的目光与之陡然相撞的一瞬间,灰黑心头猛然一颤。这是一双多么邪戾的目光?短暂的相撞,灰黑瞬间看到了各种色调在这双眼睛里交替污染的结果,犹如无数种病毒交叉感染形成的伤口。灰黑惊心动魄,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一个大半辈子在荣枯交错沧海桑田般世事里沉浮的生命,她除了具备生活哲学的思维,还具备了常人无法比拟的嗅觉。是的,那个胖厨娘的小儿子,令灰黑嗅到了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

其实爱情对于灰黑来说,只是一次短短的激情。灰黑已经厌倦所谓的爱情,爱情像一泡尿那样,容易蒸发,还会留下很难闻的骚臭味。然而今年偶然接近荒野的日子,正是油菜飘香的时候。灰黑遇见那只体魄健硕的德牧,无法避免地产生了一场短暂而有效的爱情。灰黑现在有些后悔,特别是厨娘的儿子第二次、第三次来之后。她并不厌烦做母亲,只是这个世界令人泄气,冷漠、变故、险恶,想一想她从前的孩子们的结局吧,不是病死,就是无故消失,即使平安长大,最终也不免被人带走,生死未卜。

令灰黑不安的,还有小新。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小新不像从前那样准点在五点半左右从三十六路车下来了。有时候早一班,有时候很晚很晚。连德恩老头都发觉了,问小新:“闺女,你今天下午这么早放学?”或跟厨娘说:“奇怪,这孩子今天怎么这么迟还没回来?”厨娘没心没肺,嗑瓜子,或者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说一句:“谁晓得啊!”只有灰黑实实在在地忧心忡忡。她闻到小新的身上有一股陌生的气味。她无法消弭这种担忧与不安。她无法说话,能说话也指望不了谁。小新的爸爸洪福看上去萎靡不振,那一次喝酒生病,耽搁了几天活儿,老板生气发狠,说要开了他。这个线缆公司,工人不足二十,进材料、生产、销售、搬运,都是同一批人,一个萝卜几个坑,少了谁就耽搁几摊事。洪福这么不负责任,老板气得就好似洪福吃了他多年空饷一样,对这个新来不久的工人一肚子意见。所以,一点别指望洪福这样的爸爸,连自己也搞不定的洪福,怎能有闲心对个子高高的漂亮女儿的变化产生警惕与防范之心?

小新

南街紧靠着西街。小新来南街,丝毫没想起西街北侧的名苑。她在Only专卖店前逗留了很大一会儿,看进进出出的少男少女买衣服,逛来逛去,又跑到蘑菇房买了一支一块钱的花脸雪糕,吃完了,也没有看到贝克汉姆。是贝克汉姆约她,说今天带她到南街刚开不久的最豪华的快餐店吃德克斯莱仕汉堡,让小新在Only专卖店前等他。德克斯,连森德堡这样的小快餐店,小新都不记得它们的味道了。前两年妈妈还偶尔带她去肯德基,现在基本都不去了。是她不肯再和妈妈去,因为小新觉得妈妈越来越遥远了。现在妈妈在她的面前,比不上她读课本里“妈妈”这个词时那样温暖、亲切,仿佛书里的妈妈和真正的妈妈是两个人了。而且,她和妈妈之间有点生了,因为那一次,妈妈来看她的时候,她忽然仰起脸问妈妈,是不是嫌弃她是个瘸子?妈妈摇头,抱着她擦泪。她又问妈妈,那妈妈为什么去做小三,是不是因为爸爸没钱?妈妈当时的脸一下子通红,给了她一巴掌。虽然后来妈妈给她道歉了好多次,但这件事,还是让她和妈妈之间生分了。其实她很舍不得妈妈,她想,同桌追着她喊妈妈是小三,她还那么羞愤,恨不能躲起来,假如有人当着妈妈面喊妈妈小三,那她多么痛苦啊!从那以后,小新不再和妈妈去吃肯德基什么的了,妈妈的钱都是那个男人给的,她很喜欢吃肯德基,但不想吃用那个人的钱买来的肯德基。而且,肯德基里许多孩子,都是爸爸妈妈一起带着,他们向父母撒娇,快活的样子让她感到极度自卑。她根本不怪妈妈,她只是在等。爸爸说了,都是因为他没钱,妈妈才会离开他们。如果爸爸有钱了,妈妈就会回来,还会带小新去做腿部矫正手术,然后,她就可以像那些快乐的孩子一样了。

然而,现在贝克汉姆说带小新吃德克斯。德克斯啊!多少同学揣着肯德基汉堡鸡腿,必胜客薯条基围虾,就是没有德克斯。天知道,小新听到这三个字有多么馋。那些土豪同学们带着香死人的好吃东西来到教室里,就是想刺痛如小新这样的“二等公民”。是的,在班里,大家都极其自然自觉地将自己放进适合的等级里,富家子弟、优等生是一等,穷鬼、差生属于二等。以前,小新属于中间部分,她是穷鬼家的优等生;后来,当她注意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成为“二等公民”很久了。“爸爸会有钱的!”小新常常在心里对自己说。等那个时候,妈妈回来了,她的腿也可以去做矫正手术了,她便会又回到“一等公民”了。而且,认识贝克汉姆后,小新更加觉得,这也没什么了不起。贝克汉姆这么酷的男生也不在乎什么一等二等,他已经买过几次肯德基给她,当然,有时候,可能是贝克汉姆吃剩下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请小新吃德克斯呢!小新很激动,她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就和老师请假,说肚子疼,跑了出来。

但现在都快到放学的时间了,贝克汉姆还没来。

小新有些失望。时间还早,她不想这么早回爸爸的单位,当然更不想独自回家。认识贝克汉姆后,小新跟爸爸说,她现在放学,偶尔可以自己单独先回家,这样也省却爸爸一点麻烦。爸爸很愿意,直夸小新长大了懂事了,不像小时候那样黏人,怎么也不肯一个人待在家里。然而谁说小新敢一个人待在家里?如果贝克汉姆不约她,那她一定要去爸爸那里的,和灰黑一起待在德恩的传达室。

一出学校,小新喜欢将马尾辫乱糟糟地盘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像妈妈那样。她还喜欢双手插进兜里,屁股一扭一扭,学着酷妹的样子走路。贝克汉姆说,不需要花钱去做腿部矫正手术,有种走法就可以矫正体型,使她的瘸腿看不出来。这让小新好高兴啊!她追着贝克汉姆问,怎么走?贝克汉姆指着街上穿着暴露、扭屁股走路的酷妹说,就这样。小新便认真地学起来。但是,小新还是感觉,自己那条似乎永远无法恢复的瘸腿正一点不配合地出卖着她的自卑。她只有加大扭动的幅度,将那条好腿跨出去的节奏尽量往瘸腿上靠,好让人觉得,她不是瘸,是走路的姿势有个性。从认识贝克汉姆开始,小新就越发厌恶自己这条瘸腿,怕给贝克汉姆丢人,也怕他瞧不起自己。不过贝克汉姆似乎并不在意她是不是瘸子。这个贝克汉姆,其实就是厨娘的儿子,剃着一头贝克汉姆般的怪发,还焗成了红色。那天他去找厨娘,碰见小新。后来他跟小新说喜欢小贝,让小新叫他贝克汉姆。起初,小新很害怕这个人,满脸青春痘,眼神吓人,她总是避开他。但后来有一次放学,同桌和其他几个男生在小新等公交的时候,居然在边上起哄,唱歌似的喊“洪小新——瘸子——洪小新——小三——”,音调拉得长长的,让小新恨不能脚下生出一个地洞,一头栽进柏油马路底层。然后贝克汉姆不知从哪里走过来,将同桌的耳朵拎起来,几个耳刮子打得那个杂种杀猪似的叫,很解气。小新从此对这个穿着和发型都超级怪异的贝克汉姆有了好感。

小新准备坐车回爸爸的单位。但她一抬头,发现自己已到了西街。小新怔怔地愣了一会儿。穿过西街花湖公园,是一片别墅群。其中一幢别墅里,住着妈妈。小新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再次往西街的方向。她明亮的眸子朝公园那边递过去,眼眶里,已汪满了打转的泪水。小新走进一家小超市,给妈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但是小新却不说话。她只在电话这头流泪。她发现自己是个爱流泪的孩子,只要一开头,似乎眼睛里就有一双装满眼泪的泪壶倒下了,所有眼泪都顺着眼眶往外溢,怎么流也流不完。她三个月没见妈妈了。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妈妈就抛弃了她。那时候她三天两头去找妈妈,或者跟爸爸哭,要他把妈妈找回家。后来,妈妈说,不能老去找她,妈妈现在有了新丈夫,那个人不喜欢小新常常找妈妈。小新便慢慢没了指望,很少再主动去找妈妈了。

超市的店家在数钞票,歪过头奇怪地看着小新:“咦,小丫头,怎么哭了?”小新赶紧擦擦眼泪,挂掉电话,付了钱就准备出门。一抬脚撞到了什么。“灰黑?”小新睁大眼睛,蹲下身,“灰黑,你怎么来了?灰黑,你不要陪宝宝吗?灰黑,这么远,你怎么……”小新又惊又喜,抱着灰黑的头又亲又搂,将脸贴在灰黑的脑袋上,悄悄擦净依旧不能抑制的眼泪。

花湖公园里有一处孤岛似的凉亭,在花湖中央。小新带着灰黑,在凉亭的木椅上坐了大约半个小时。很久以前,每次她想妈妈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等。花湖里有许多小船,很多爸爸妈妈带着他们的孩子在湖心划船。还有一种水上漂浮的透明泡泡船,小孩子一个人在鼓起的大泡泡里,随着自己的动作将泡泡在水面上任意翻滚,太好玩了。然而这种泡泡船,爸爸肯定不会带她去坐的。爸爸没钱,爸爸要给她交学费,交伙食费,还要给乡下的爷爷奶奶买好吃的,还要租房子,还要攒钱买房子。而且,爸爸总是不停地换工作。总之现在还没有钱给小新玩这些。

来了一对男女。女的说:“有人啊!”男的说:“没事,小孩和一条狗。”便拉着女子在不远处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抱着女子亲嘴、抚摸。小新忽然面红耳赤,对于男女之间的事,她似乎模模糊糊明白点什么,但不十分清楚。这对男女毫无忌惮的亲热,让她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她起身,唤了灰黑,逃跑一样奔出凉亭。

天黑了。小新和灰黑一路闲逛,又来到Only专卖店门口。她下意识地伸颈远眺了一下,还惦记着贝克汉姆为什么不来。

“小新——”红色宝马在路边停下,妈妈下车奔过来,“小新,妈妈不是让你在花湖的凉亭等?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叫我好找……”小新不说话,她借着通明的街灯,看着妈妈的车,妈妈好看的脸,好看的衣服,忽然低下头。妈妈真的好美,又有钱,怪不得不要爸爸和她,这么漂亮的妈妈怎么会要一个瘸子做女儿!

灰黑走到李环身边,闻了闻她的裙子。李环赶紧一收衣服:“这狗?小新?你养的?这么脏!”小新低头看灰黑:“……是,这是我的狗……妈妈,我走了。”“等下!”妈妈拉住小新,“妈给你买了件毛衣,落秋了,天冷了,多穿点,呀,你的头发怎么扎成这样?”

Only旁边的茵曼女装店里出来个摩登女子,浓妆艳抹。小新看见女子忽然冲她们走过来:“郑太太?哟,这么巧,郑太太逛街啊?”又看看小新,“咦,你女儿啊?”妈妈转头似乎一愣,和那个女子打了招呼,然后支支吾吾跟女子说:“是……是我表姐家的女儿……”

小新看妈妈,又低下头,扭着自己的衣角,半晌,唤一声灰黑,转身往公交站台处走去。她听见妈妈在身后的呼唤,没有回头,她已经再一次满脸泪痕了。

洪福

车间主任将洪福拉到僻静处,给了洪福一笔钱。洪福数了数,竟然有三千块。“这是?”洪福紧张起来,他现在一个月工资不足四千,除去这个月病假几天,差不多正好三千,难道老板炒了他?车间主任笑了,喷出一口软中华特有的香烟雾气:“紧张什么?你这么肯干,老板怎么舍得炒你鱿鱼?放心,这是我给你的份例,和老板无关,记得保密。”

份例?洪福一头雾水,他做了什么呢?给他份例还保密?如果不是等钱用,不是因为周边的企业一个接一个地在倒闭,他洪福早就走了。这里是一个将人体当成机器运转的黑店式公司,每天他像车轴一样飞速转动,无休无止地做那些累死人的活儿。明明他做的是技术活,老板却一点一点给他加体力活,送货,搬运,入库,一点少不了给他出汗的机会。当然,大家都很忙,包括五十多岁的车间主任,也里里外外忙得够呛。但老姜有老辣,车间主任手下几个拉丝的工人都是他的死党,老板一走,他的活计瞬间被分掉了。

“什么份例呢?我……”洪福讷讷地要将钞票还给车间主任,他似乎从来没去帮车间主任分过活儿。但那老男人咬了咬烟蒂,拍拍他的肩膀:“拿着。三十多岁的男人,娃都这么大了,也该醒醒气了,不能老是埋头走死道。”说完便走开了。

不管怎么说,这真是一笔救急的钱。上次意外住院花了好几百,都是李环交的。洪福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是他一时半会还真的腾不出钱来还给李环。这真是令他无比羞愤。无论多么困难,他也不愿跟这个女人再有任何瓜葛,他恨她。然而自己却病倒在冷桥上,并且所有的懦弱、无能、潦倒、窘迫都被李环那双充满嘲笑与鄙视的眼看得一清二楚。就像当初,李环离开时说的:“你要是能发财,这个世上的乞丐就绝种了。”

而现在,生活开始有了转机?

偶尔,车间主任和他的死党们会接下洪福的活儿,让他难得下个早班。洪福便赶紧打电话给李环,还钱。但怎么打,李环也不接。洪福愤怒之余,想想,还是将房租先交上,这个缺口填起来,他的心情也会愉快许多。很久没带小新上街吃点什么了,带她去吃点好吃的吧,或者,给孩子买件好看的衣服,再给父母买点礼物……但这钱毕竟来得蹊跷啊!洪福半喜半忧,心底叹息,随他去吧,傻婆下棋,走一步看一步吧。

东街曙光小学门口,洪福等到学生都走光了,也没看到小新。他打了个电话到公司,问门卫德恩,有没有看到小新。德恩说没看到。洪福纳闷地在东街上逛着,这孩子难道回家了?洪福裹了裹那件破边的夹克,往回走。路过北街的森德堡,他走进去,买了只汉堡打包拎着。

门锁着,小新不在家。洪福感觉自己有些累,便合衣躺在破沙发上,等小新。

一觉醒来,天早已经黑透,小新还没有回来。洪福心中一慌,赶紧出门。但刚到街面,便看见远处一个孩子,举着双臂在路灯下歪歪扭扭地越走越近。

小新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只没啃完的鸡腿,边走边吃边哼小曲,看样子心情很不错。洪福发现,小新身上穿的,似乎是一件新买的毛衣。“去见你妈了?”洪福问小新。小新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猛然抬头看见洪福,吓了一跳,紧张地将鸡腿藏到身后。洪福白了她一眼,拽拽她的毛衣:“以后和妈妈出去要告诉爸爸!你妈给你买新衣服了?”小新怯怯地点点头。“你妈……还好吧?”小新愣了愣,又使劲点点头。半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对洪福说:“爸,你看,我的腿有没有好点?你看,我这样走这样走……”

李环

郑建树一礼拜没回家。李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掏出手机,再一次给郑建树打电话。她一定要跟郑建树谈谈。

终于接了电话,郑建树答应晚上回家。

李环斜倚在沙发的拐角里,抚摸自己每一天变化的腹部。再次怀孕之后,李环发现自己忽然喜欢回忆了。腹中有了一个蠢蠢欲动的小孩儿,做母亲的,便不知不觉地开始想象他的样子,和他说话。她不这样又能干什么呢?除了打麻将、逛街购物和无休无止地等郑建树回家。她现在至少有了寄托。但愿,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即使不能为她从郑建树那里生出一条根,至少将来小新有个弟弟,也有个依靠。就算是个女儿吧,也好。毕竟是郑建树的骨血,他抛不了。就像洪福和小新。李环下意识一惊,每一次思绪的开头最终都会集中到这里,她现在无论做什么想什么,都会不知不觉想到从前,和洪福、小新在一起的日子。

时间不早了。李环打开客厅的空调。郑建树不在家的时候,她基本不开这个功率巨大的客厅空调,她骨子里,还是个节俭的女人。尽管郑建树每个月都给她零花钱,也允诺会将这座豪华的别墅送给她,但她依旧有无尽的危机感。进了别墅,她才知道,她就是个小三,郑建树有老婆有家,只不过一点都不给她透露罢了。李环走向浴室,将浴盆的水放好,水温控制在四十三度左右。郑建树喜欢这样的温度。然后,她去打开床头那盏淡桃色的落地灯,放了一曲轻音乐,使整个房间充满一种温馨暧昧的氛围。当初郑建树追求她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那种淡桃色的灯光和这支梦幻萨克斯曲《温度》。每次亲热,他都要先营造这样的氛围。

做完这一切,郑建树还没有回来。李环重新在沙发上躺下。

怀小新的时候,她才二十二岁。那时候也这样,天天和肚子说话。小新很乖,在肚子里不声不响,很少能感觉到她在动。生下来之后,果然很乖巧,不哭不闹,像只睡不醒的小猫,还不挑食。李环满月后身子弱,没什么奶水,街上的奶粉贵得买不起,小新就吃米汤。小小的人儿,连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米汤也能美美地吃个饱,真是好哄好养。李环擦擦眼睛,那时候和洪福在一起还很幸福。洪福大她四岁,会疼人,很宠爱她。其实洪福从小的时候,就很疼她宠她。他们两家是邻居。后来洪福考上本科,学的是设计行业,本来可以留在大城市就业。对于设计行业来说,城市越大越繁华,机会才越多。但洪福为了只考上大专文秘专业的自己,回到了这个城市。洪福其实很努力,到这个城市最大的鲁桑服装厂工作没两年,便成为鲁桑的大剪刀。然后,洪福又将毕业后无业的她弄到鲁桑做工作轻松的文员。那时候他们手里,每个月还不断地增加存款,洪福和她散步的时候,会指着在建的商品住宅楼笑着问:“喜欢哪一套?老公给你买……”,或者说:“这些套房太吵了,等老公挣到大钱,给你买别墅,复式结构,三百多平方的那种……”

李环苦笑,她现在确实住进别墅了,复合式结构,三百多平方。可是,她不再是洪福的妻子。一切恍如隔世,他们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无休无止地争吵和冷战的呢?她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每天质问洪福何时能有钱的呢?

对,从小新出事之后。

郑建树很晚才回到别墅。他喝了很多酒。

“洗澡吧,看你一身的汗!”“不用。”“那,累了吧?我帮你捏捏背!”“不用。”“你困了吗?进卧室休息吧!”“嗯。”

郑建树仿佛这些天来一直没有合眼,一进来仰在沙发上就闭着眼睛。李环扶他进了房间。郑建树一头倒在床上,一会儿,又起身,将李环放的轻音乐关掉,再次躺下。李环上前帮郑建树脱衣服,又去浴室拿来湿毛巾,帮郑建树擦脸擦手擦脚。在李环帮他换内裤的时候,郑建树却挡住李环的手。

李环讷讷地缩手,又伸手帮郑建树盖上薄被。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李环的大脑一直高速运转,想找个机会,跟郑建树说说那天送洪福去医院的事。她还想告诉他,那天他们在酒店吃饭时洪福打电话,可能是洪福要还她钱。她知道,在这幢别墅里,在郑建树这种男人身边,丝毫没有她保留秘密的权利。但是,到底为哪件事呢?洪福或者小新?那天她和小新在茵曼门口碰到的女人,是隔壁的女主人。那是个饶舌的肤浅女人,见到任何一幢别墅里的男人都会忙着搭讪,大献殷勤,仿佛所有有钱的男人都是可供她挑选的备胎。她见到郑建树,将这件事说出来了吗?

李环去浴室洗澡。她想等洗完澡,洒一些法国芮拉香水,再来和郑建树说。这种香水,有种奇特的功效,可以缓和情绪,提神醒欲。

然而,当李环将一个香软迷人的自己收拾出来准备送给郑建树的时候,卧室里的男人却鼾声四起,早已沉沉潜入梦乡。

同类推荐
  • 女少年:天真的人能够爱

    女少年:天真的人能够爱

    这是一本讲孤独的小说。小女孩儿梁悠悠从5岁开始经历各种成长之怪状。涉及内容有家长婚变、亲子关系、校园生活、宠物、逃学、偷窃、寄养、离家出走等系列事件。涉及情感有快乐、孤独、叛逆、怀疑、冷漠、对抗、忏悔、信任和爱的建立等等对心理变化的挖掘。由于内地“计划生育”政策,导致“兄妹”成了历史,这是一部怀念亲兄弟姐妹关系的小说。写尽了温柔的、漫长的、闷声不响的、没有好好准备的再见。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性的感情接近神性,它只能是爱。
  • 卧牛石

    卧牛石

    雨下得很大,强劲的风把雨滴撕扯成碎沫,然后再抛向空中,于是,世界变得浑然一色,朦胧而疯狂的样子。路上看不到行人的影子,偶尔有一辆蒙着帆布的汽车缓慢地驶过,轮子下翻溅着水花,泛白的放射状水帘像犁铧穿进土壤里,留下两条短暂停留的平行线……大自然喧嚣着向这个世界释放着能量。人类以及所有生命,只能怯生生地接受和应对它那疯狂的宣泄……我站在路边,任凭雨水肆虐的洗礼,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体上,一度引以自豪的标准的女性曲线在无人欣赏的穷乡僻壤,显现得既淋漓尽致又狼狈不堪。
  • 幻城

    幻城

    故事发生在虚构的幻雪帝国,冰国王子卡索和自己的弟弟樱空释幼年时流落人间,回到神界后,弟弟为了让哥哥能够自由自在的生活毅然争夺王位,为了达到目的释学习了火族的魔法,并用其杀死了阻拦他争夺王位的人。幻雪帝国陷入一阵恐慌中,卡索最后查出凶手杀死了自己心爱的弟弟。最后他得知弟弟是为了自己而争夺王位,心疼不已。几百年中卡索孤独的活着,一次他得知幻雪神山中有使人复活的隐莲,在朋友星旧的帮助下,他召集了一批伙伴走进了幻雪神山,开始了自己的拯救之旅。
  • 小大人

    小大人

    傅雷先生翻译生涯历三十载,一生译著宏富,译文传神,行文流畅,文字富有色彩变化。《小大人》是傅雷先生众多译著中的一部,讲述了小大人的故事:在那些环绕着天狼星转动的行星中间,有一个星球上有个青年,聪明绝顶,最近到我们这个小蚂蚁窝中游历,我三生有幸,和他认识了。他叫做小大人,这名字对所有的大人物都很合适……
  • 星球大战(第八部):最后的绝地武士

    星球大战(第八部):最后的绝地武士

    《星球大战:最后的绝地武士》故事紧接《星球大战:原力觉醒》结尾,讲述了遥远的银河系中恐怖政权第一军团袭击新共和国首都霍斯尼亚主星之后所发生的故事。蕾伊独自前往遥远的星系,寻访隐居的卢克·天行者,在他的的指导下接受原力训练,同时展开一场史诗般的冒险,揭开原力的古老秘密,探索那不为人知的过去。而在另一边,芬恩、波·达默龙和义军则面对着第一军团更加凶狠的反扑,引发正义的抵抗组织和邪恶的第一军团之间新的一轮对抗。
热门推荐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诸天位面逍遥录

    诸天位面逍遥录

    穿行诸天,无欲则刚。不拘程式,任性而为。一切只随本心行事,大侠若是看不惯……你来打我呀~【笑傲、天龙、大唐、神雕破碎、蜀山仙剑、诛仙、庆余年……】
  • 山大王种田忙

    山大王种田忙

    意外穿越成为富家女,还以为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米虫生活,却被山贼掳了去,强行入了洞房。做个压寨夫人应该也能吃香喝辣的吧?山大王扔了个小锄头到她手上:“走,媳妇!寨子里没吃的了,咱们出去挖点野菜刨点树根回来。”苏婵望着一贫如洗的山寨,原来做个压寨夫人也不简单。带领小弟开荒种地,还要提防匈奴的攻击,好不容易匈奴败退,朝廷还心血来潮闹着剿匪刷政绩。朝廷官兵被打得节节败退。“不打了!我们招安,来帮我们抵御外敌吧,给你做大将军,你夫人以后也是尊贵的将军夫人了!”山大王拉着媳妇关起寨门:“做什么狗屁将军?老子不稀罕!老子去打仗了,这辛辛苦苦种的菜谁收啊?”
  • 食色满园

    食色满园

    现代厨师陈然意外重生古代农村,作为一个美食爱好者,既不懂得如何种田,也不了解如何养殖,且看陈然如何扬长避短,利用一技之长带领一穷二白的陈家致富奔小康。
  • 谁让他太痴情

    谁让他太痴情

    原生家庭让双胞胎姐妹命途多舛,姐姐万劫不复,从光鲜亮丽的职业身份坠入万丈深渊,只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妹妹得遇良人,拥有了他的全部宠爱与深情,让心性本残忍的她肆无忌惮,几次三番将其践踏碾碎也在所不惜……什么时候痴情也变成了错?被人伤害了,只能得到一句不屑的,谁让他太痴情。这里有沉稳内敛的总裁大神、有腹黑却专情的IT精英、有看似温柔却八面玲珑的心理医师,谁会是她们的真命天子……双线,双主角,讲述一对孪生姐妹的百味人生,期待小可爱们的入坑
  • 大藏正教血盆经

    大藏正教血盆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走淮河

    走淮河

    本书是一部主题创作散文作品集。“走淮河”大型文学采风活动系安徽省委宣传部、省文联确定的2017年“深扎”主题的重点项目和工程。2017年6月起,安徽省作协组织数十名优秀中青年作家许冬林、储劲松、程保平、罗光成、张建春等人在两个月时间里,从淮河源头——河南省桐柏县走起,顺着淮河顺流而下,依次走过淮河河南段、安徽段、江苏段,至泗洪县八卦洲淮河入洪泽湖口结束,行程1000余公里。其间,作家们深入考察了沿淮16个重点市县的人文历史与社会发展状况,走访了文史专家、水利工作者及淮河渔民等,掌握积累了众多鲜活的第一手资料,并以大散文的予以呈现,从历史文化、自然生态、社会经济发展等多个角度对淮河进行深度的文学表达,集结成书。
  • 念念流年纠缠不休

    念念流年纠缠不休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前世情缘啊,怪不得这辈子还纠缠不清哩~且看这场爱恋如何伏笔那个时代的他,将军,身披铠甲冷冷扫过。那个时代的她,丫鬟,粗布衣衫眉眼弯弯。丫鬟配将军,不协调啊,尤其是个爱做春梦,满身冒傻气的丫头,她也没办法,老娘生就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德行,大将军,您呢,爱搭理不搭理,姑娘我是看上你了,大不了我对着你色眯眯一辈子好嘞。泡上冷酷傲慢将军,没点道行还真不行!
  •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这里的许多人即将死去。她竭尽全力地沿着从峡谷中央蜿蜒流过的小溪奔跑着,肺叶和气管因为持续的急促呼吸而火烧火燎地疼痛。装有行李的背包已经在早些时候的慌乱中被丢弃了,右脚的登山靴也不知去向,溪边尖锐的砾石割破了她的袜子,将她的脚底划得鲜血淋漓。谷底的荆棘在她裸露的面部和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道红肿的伤痕,疼痛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持续不断地涌来,像冲击堤坝的汹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理智与耐力的底线,但这一切都没有让她停下狂奔的脚步。——因为死神就紧随在身后!
  • 这些事30岁以前一定要学会

    这些事30岁以前一定要学会

    对梦想成功的每一个青年来说,只要及早规划人生,找准方向,经过五年、十年、十五年的努力,相信你一定可以取得成功,成为一个成功者。本书旨在端正人们对生活、感情、事业、财富的理解,以开放的眼光立足于当今社会,它包括:设定人生目标、建立必胜的信心、开创自己的事业、与人相处的技巧、提高办事的能力等。三十岁以前,可以决定你的一生,我们编写本书的目的也就在于此。如果你很迷惘,或者你目标很明确,想要激励自己,这本书都是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