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上课的方法问题,他和柳泳起了争执,并动了拳头,他因而挂了彩。
他环顾了一下教室,发现比平时多了一些人,他没有细想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显然他们是来听故事的,这表明他的课上得是好的,至少在故事上,他是有一套的。如果不是他讲得很好,那么这些课堂外的人是不会进来的,这些人之所以来,一定是听了他的学生跟他们讲了他所讲的故事。
他接着说,而今天我要讲的是另一个故事,当然你们也可以理解为是这个年轻人在若干年后所做的事,随便你们怎么理解都是可以的。我就说,现在这个年轻人已经不那么年轻,当然他仍是那样一个人,你们要注意人是很难改变的,在故事中也是如此。现在,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望了望黑压压的学生,教室里好像不再像刚开学时那样无聊了,很多人实际上对听课是认真的。他很庆幸,自己可以讲课。
他用手在讲台上按了按,并且好像抬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虽然这些动作是没有意义的,然而,他又必须要来这么几下子。
他说,他去看望了那个丈夫,我前边跟你们讲过,他是和那个外表和身体看起来极有矛盾的女人相好了,而这个女人却要把他带到她丈夫面前去,她丈夫在生病,可以讲病得很重,但在他,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切都是来到他面前,他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于是他就看着那个丈夫,丈夫叫他坐,于是他就坐下来,那个女人也在,女人把窗帘往下拉些,因为阳光实在太刺眼了,丈夫望着这个人说,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那他怎么说?他还能怎么说,他说,没什么。但这是不对的,因为他本来根本就没有想到他要来看他,并且他也不知道这位丈夫原来病成了这样。
那个丈夫说,不用担心,我没什么事。
尽管他不会担心,但他还是以为这个丈夫并非是没有事的,真实的情况是,这个丈夫的问题很严重,因为他病得很重。
那个丈夫说,其实我应该感谢你。
他感到浑身有点抽筋,因为一旦放任这个丈夫肆无忌惮地讲下去,那会对他很不利,至少让他很尴尬。他想,他要感谢我什么呢?
那个丈夫说,很感谢你来看我。
他妈的,简直是绕圈子,他在心里嘀咕。
但那个丈夫接着说,当然也感谢你对她的帮助。丈夫指了指自己的妻子,妻子这时候正在屋角削苹果,她好像故意装作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总要说点什么,尽管他最好是什么也不说,但作为他来讲,他至少要阻止这个丈夫如此随心所欲。他说,没什么。等于什么也没说,那个丈夫于是改作轻声地讲,她脾气很不好,因为我的病,你知道吧,她多少受了点影响,所以有时脾气不好。
他想这个丈夫头脑还不乱,逻辑也挺强,既然他认为他的妻子脾气不好,并且告诉了我,那至少说明他认为他妻子脾气不好会对我有影响。他不大能接受这一点,于是他想反驳,但不能马上找到支点,不知从何说起。
那个丈夫反应很快,又接着说,当然病人家属都是这样的。丈夫这么说,又好像他仅仅是在说作为病人家属的妻子的表现,但为什么又要跟他说呢,而且那种降下来的音调分明是在表明他就是要向他来强调这个情况。
他想,看来这个丈夫是比谁都明白的。
此时,他很想看看病人妻子的表情,但他没有办法扭头,这个情景很关键,因为只要一扭头,这个丈夫就会发现原来妻子和他是可以很自由地在病人面前存在的。
但事实是,他却做不到这一点,他没有办法在这个生病的丈夫面前让其发现他能极其自然地处理好他和病人妻子的关系。即使这样,他也并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错误。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合理的,包括这个丈夫的话,也是合理的。
要命的是,这个丈夫这时喊了他妻子一声,妻子就过来了。丈夫说,跟你朋友坐一块儿吧。丈夫说得很安详,这很符合一个病人的身份,但他还是没有预感到这个丈夫会讲出这种话。
这个妻子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就坐在他的旁边。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们,这个妻子此时没有什么表情,至少不像他那样,有一种局促感。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只削了一半的苹果。
那个丈夫很享受这个场面,看着他们俩,他伸手接过了苹果,解除了妻子的麻烦。这样,妻子就更加自然了。倒是剩下他,处在丈夫和妻子的夹缝中了。
他终于站了起来,他要打破这个局面,他对病人说,其实我真的做不了什么。
这句话使吃苹果的丈夫愣住了,他问,做什么,你做什么?病人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问话没什么所指,有点厌恶地低下头去。
他觉得还是自己讲起来才更主动一些,他说,我是说,我不能为你做什么。
病人终于笑了,他想,这个人终归还是来看我的,即使他马上走出病房就和我妻子相拥在一起,那又怎么样呢?他毕竟来看过我,知道我的病情,知道我来日无多,一切清清楚楚。
但他马上又加了一句,他说,你也没什么,对吧,没问题的,对吧?
病人在吃苹果,妻子低着头。
他说,世上没有一种事是独立的,没有一个人是孤例,整个五楼,都住着你这种病人。
病人没再吃苹果,他不大听得下去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妻子仍然低着头。
他这时说,我相信你没事。
病人听懂了,这是在鼓励他。病人认为对方是懂事的,所以病人说,真的感谢你,你为她做的一切。他指的是他妻子。
丈夫又热情地说,你为她做的一切,都让人难忘。
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