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纤雪抬头看着沈觉。她双眼通红泪水涟涟,一如他诈死那日,舍不下心头悲痛,偷偷地扮作奴仆流进了楚王府之中,她忍着悲痛却忍无可忍终于崩溃的模样。
沈觉是散着发的。长发半掩住脸颊,遮住了右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韩墨退了出去。在关上门的那一刻,韩墨无悲无喜的声音传到了络纤雪的耳朵里:“属下冒犯了公子,自会去领罚。公子经营不久,威信尚未深入人心,以至于上次公子还要亲自饿了三日来树立威信,韩墨不敢坏了公子大事。韩墨告退。”
门吱呀一声合了起来,络纤雪强压下喉头哽咽,故作轻松道:“韩墨说的刑罚,是什么啊?”
沈觉看着络纤雪侧过了头,将受伤的脸转到络纤雪看不到的地方去,“鞭笞一百。”
两人皆是无言,最后络纤雪开口,“你的伤,无事吧?”
“无碍,”沈觉依旧是浅笑,一如叶国时的沈觉。他道:“我已派人传信给夏祁安,短则七日多则十日,他就能带你离开。”
络纤雪装作没听到,“可惜了沈公子的这副美人面。记得我曾说过,别人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唯有沈公子,不事容貌却也是绝世容颜。”
“嗯,你也曾说过,喜欢的是我这张脸,若是老了丑了就不喜欢我了,”沈觉笑,“倒也是一语成谶。”
“当日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彼时卫国局势不明,我死了不打紧,不能拖累了你。何况,你若是和我在一起了,算是怎么回事?难道要你放弃自己的父母家国吗?”沈觉依旧是笑,笑里却带了绝望的意味。
雪儿啊,若可以,我何尝不想与你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络纤雪没了言语。沈觉所言字字在理,她无可反驳。
“对了,雪儿打算如何谢我啊?”沈觉笑得轻浮,如同纨绔子一般。
“不违天理,不违道义,随你。”络纤雪破涕为笑,仰着头,一副赖皮的模样。
“那,你就做我几日的丫头,”沈觉随着她,“说来认识了这许久,你倒是从未对我如此和颜悦色过。”
“……好,”沉思片刻,络纤雪转身走向梳妆台,取了梳子,正欲选一支发簪,就看到了一截朴素的竹枝。
是她曾用过,又被沈觉当做润笔费的那截。
不动声色地将竹枝放到妆奁中,络纤雪拿起梳子,对着沈觉使了个眼色,“过来,我替你束发。”
“好。”沈觉大步走了过去,坐到了椅子上,望着铜镜中身后那人的面容,“不知雪姑娘手艺如何?若是束的不好,我可是饶不了你。”
络纤雪没说话,专心致志地替沈觉束发。末了,取了根玉簪簪入了沈觉发间。
两人皆是一语不发。
沈觉低头看着梳妆台上已然消失不见的竹枝失了神。此番他为了救络纤雪做的太过,若任她留在卫国,父王定然会用尽一切办法杀了她。他怕是护不住她。
因此无论他愿或不愿,舍或不舍,他都只能让她走。
闭上眼,沈觉顺着头上的触觉拉住了络纤雪的手臂,随即用力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
张开眼,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沈觉看着络纤雪眼中的惊愕苦笑道,“雪儿,只一次,就让我放纵一回罢……”
下一刻,沈觉的唇印上了络纤雪的额头。
络纤雪挣扎,却被沈觉桎梏着动作。
沈觉自她的额头一路往下细细吻着,待到碰上她的唇的那一刻停顿了片刻,接着带着几分绝望地决绝地吻了上去。
沈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于她无异,可他还是忍不住。唇齿缠绵间,沈觉落下了一滴泪。
那滴泪,自他的眼睫上落到她的眼睫上,再顺着眼睫流到了脸颊上。
灼热,又瞬间变得冰冷。
一吻罢,沈觉扶起络纤雪,趁着她尚在震惊之中的时候,踉踉跄跄地落荒而逃。
跑出房门的那一刻,沈觉想,哪怕余生再不相见,只凭着那支发簪,那段回忆,和这个吻,也够他回味半生,温暖半生了吧?
可偏偏心脉被伤了,这般时刻竟也觉得疼得揪心,似乎要将他撕裂。
络纤雪回过神的时候,伸手挑起了那滴泪。
原来沈觉也会流泪。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之后几日两人相安无事,仿佛当日一吻只是错觉,只是沈觉再也没有来主动找过络纤雪。又或者说,每每沈觉都是在半夜络纤雪休息之后才来偷偷地看一看她,白日里再未来找过她,直至五日后沈箦青得到了夏祁安一路风尘仆仆、已经快到京城的消息,正在筹谋如何除去李氏一族的沈觉手一顿,手中的公文上就出现了浓浓的一团墨迹。
竟然来的这般快么……沈箦青苦笑,撇下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的一众心腹,起身走了出去。
络纤雪正在练字,长发半束半散,略微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提笔蘸墨。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时,络纤雪没有抬头,以为是侍女,道:“我无事,你们出去吧。”
“是我,雪儿,”沈箦青走到络纤雪身边,“夏祁安到了。”
“真的?”络纤雪惊喜地抬头看着沈箦青,将笔搁在了笔架上。
“是,”沈箦青努力忽视络纤雪脸上的笑,“你去添件衣裳,我送你去见他。”说完就走出了房门。
待到络纤雪整理好行装兴冲冲地掀起马车的帘子时,她才发现沈箦青也坐在了里面,一时间脸上的笑、手上的动作全都僵住了。
沈箦青将络纤雪拉了进来,“近日快到李步天的寿辰,进出京城排查的紧,夏祁安进来不易,我送你出去。”
络纤雪无言,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马车开始动了,略微摇晃,沈箦青看着络纤雪,忽然开口,“雪儿,恨我吗?”
“啊?”络纤雪睁开眼,诧异地看着沈箦青。
“恨我吗?毕竟……”鼓足勇气,沈箦青接着开口,“我骗了你,以沈觉的身份接近你,在答应了向你提亲的时候娶了张衿,后来更是诈死脱身,”听闻那时络纤雪很是伤心,“又因为我的缘故,害的你被抓到卫国,在地牢里呆了很久,”沈箦青握紧拳头,“所以,你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