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的雾气很大,附在皮肤上很凉,用手一摸全是水,你会很奇怪它们是怎么落到身上的,无声无息没有触觉,只有你在皮肤上一抹的时候才会发现他们已经很湿到流淌,大勇惧怕这种感觉。
顺着白色的印记往前走,一步步接近悬崖峭壁,瀑布的声音也越发清晰,直到白印消失,连视力也跌下崖去,惊恐于落空感的突然,浑身无处不冒出适才跳进雾气腾腾的水汽,还有由内而外的寒气!至此,大勇不敢再往前走,峭壁上杂草丛生艰难的露出头来,看起来反而更加凶险。马尚,郭凯并不在意,走到了巨石的边上,脚尖已经伸出悬崖悬空着。大勇傻傻的看着,从马尚的左腿和郭凯的右腿之间的缝隙,发现瀑布下的水潭里铺满了鳄鱼,像一支威武雄壮的庞大队伍,正匍匐在地严谨待命。他不断的目光上移,却看不尽,数不完,一直延伸到视界之外。
阳光越过悬崖之巅,以最稀薄的介质染过黑暗的天空,像黑板擦行过的足迹一样擦亮了整个世界,就在那雾气蒸腾的最高处,打翻了美女老师的七彩粉笔盒,一道靓丽的抛物线,挂在最耀眼的天空。之下是碧绿碧绿的森林,被雨露崭然而油葱,这绿色曾是人类向往的生活底色,如今已贱了身价,自我膨胀,几乎霸占了全世界,就像一百年前的人类。在它们脚下,铺满了邪恶凶残的心,正噗通噗通的跳着。
大勇突然被冷电了一下,鸡皮疙瘩骤起,又迅速逝去,不由自主的耸耸肩,空留余颤蹉跎。他看了看老李,站在后面不肯过来,但下面的情景一清二楚,深深的戗了他那见过世面的心。所有人中,只有小果子还趴在赵芳的背上,酣然入睡。
马尚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众人,对王有义说:“王哥,怎么办?你说。”
王有义看了半天,也没了主意,只是说:“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郭凯听了不耐烦的说:“关键是去哪?我们不被他们吃了,早晚也得饿死。”
王有义叹了一口气,说:“先走,随便哪个地方,哪个方向,能走出去就行。”
老李一直没有说话,他给大勇使使眼色,过去抱过小果子,拢到大勇的后背上,这一点让赵芳很感激,虽然小果子很轻,但是逃起命来,一点点负担都是致命的。但老李没空想这个,他在思量一句话:吵架滋生对立。所以他怕,怕把团队吵没了。以他们的实力,生存尚是问题,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更是困难重重。但转念一想,或许他们生活在一起久了,感情根深蒂固,这种浮层的东西,动摇不了什么。
小果子被这么一折腾,无辜的抬起头看看众人,又低下头支在大勇的肩膀上,眼睑沉重。赵芳从不参与决策,她的眼里只有小果子,郭凯反而不同,他正年轻,追求的多,这一点老李太清楚了,从郭凯轻视避敌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眼神不会骗人的!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赵芳赶紧把脸贴过去,眼泪哗哗。马尚心里更是一惊,他把目光扫向王有义,希望他能给个意见。王有义清楚的很,但表现的很茫然,丝毫看不出有任何期许的苗头。大勇以前很愤恨王有义此时的表现,他觉得但凡有一点建议哪怕是错的,也应该说出来,开启思路,可惜现在他不会了,随便什么路子,负担都很重,他实在看不到坦途,与其说出来的每一条建议都是错的,还不如放弃出路,找最熟悉的地方最适应的环境,起码危险的面窄一些。他越发觉得小果子应该回家。
郭凯似乎被惊到了,他对马尚说:“我们应该回去看看。”
“万一它还在呢!”王有义说。
郭凯扭过头,右手在眉头上一擦,眼睛睁得很大,一字一句的说:“万一它走了呢?”郭凯看罢王有义,又对众人说:“我们只是回去看看,远远的看,没有更好,如果它还在,我们只有走了。”
众人都没有其它的办法,即使这条路再烂,也遮求不住,既然覆盖不了,那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大勇忽然感觉刚才的想法真是一样烂,没有路总算还保留了选择余地,现在倒好,不走也不行了。
这次郭凯走在前面,马尚走在了最后,大勇背着小果子,和老李看了一眼深潭,那隐约的肋骨,无奈而去。
每棵树耸立入云,高不见顶,一行人走在巨树之下,像颗沉重的灰尘,累的想趴在地上,又不想放弃天空,只能放肆的飘荡。阳光艰难的钻进来,发出炫耀的光芒,能够撒在地上的,像一颗颗芝麻,也难怪草叶没有树叶碧绿,缺少阳光的照射,绿的很暗淡。
大勇总觉得王有义鬼鬼祟祟的,没有这么大年纪人应该有的稳重,他余光瞥了几次,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在他们刚走下山坡,总算挨到平地的时候,大勇涌现一丝石头落地的安慰感之余,似乎有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那乌云盖顶般的杀气,就要随着一声闪雷,响彻天际,明目张胆的炸过来。大勇虽然快速的朝前走,但还是掩不住刨雷的焦虑,不自主的往后看,弄得所有人都紧张起来,迅速加快了步子,像小鞭炮一样啪啪啪的乱响。
突然,身后的草堆开始晃起来,又一排排的倒下去,也不知道后面究竟是什么,能够成片的碾压,犹如打谷场一般,碾在地上的,不仅有比人还高的野草,还有所有人的胆,碎了一地。大勇回头看时,晃动的草越发稀薄,快成一层帘子了,在身后踩过的道上,呼之欲出!
大勇想看又害怕,害怕又想看,后背上已经湿了一大片,小果子趴在上面一直往下滑,走几步就得往上挪。赵芳看了更加慌张,她想接过来自己背,奈何形势不允许,气力不够,光有心是没用的,主要还得看能力。
两边的草株飞快的向后退,比心跳的都快,而且还在加速中,没有人说话,虽然压着步子,但还是很迅速。除了大口的喘气,就是砰砰砰的脚步声,很脆,脆到每种步子都能够分离出来,郭凯的最年轻,也最脆。老李的,从雄狮屁股下面一路听过来的,老熟悉了。王有义的,比老李的步子老,还轻。赵芳的虽然也轻,但是近,连裤腿抬起来拨弄的风浪都能感受的到。最后剩下的就是马尚了,他的最难懂,和人一样古怪,中年人的标志。
所有人的步法,大勇思绪走神的时候,都瞎琢磨了。更奇葩的是,他们哪一脚走的深了,哪一脚走的浅了,差点翻身摔倒,大勇都能感受并预知,尤其是郭凯的步子,自从张春来失足之后,他的步子就变了,比以前快,急,焦虑了很多。现在也是,脚尖着地太早了,匆匆忙忙的,总会崴到脚。
大勇一步一步的听着,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种步法上,就像追踪器一样,然后想象它踩在地上,草上,干裂的草尸,发霉的果核,还有搅动的气流。
乱了,乱了,虽然很轻,虽然很弱,但是节奏不对,赶上来也掩饰不了适才的哑步,就快了,还会再来的。大勇搞得紧张起来,所有的心神像听诊器一样,发掘不一样的频率。
又来了,比大勇预料的晚了一点,脚尖总是比较“烧包”,在所有的脚步声干净的离地之后,它快速的落下去,又赶紧的跑走了。大勇渐渐的像号脉一样,感受它的每一次跳动,每一次慌急错误的踪迹,再快一点,再急一点,就要陷进去了,就要马失前蹄了,卧槽,好激动啊!每一声都像要挑开新娘红头巾一点点,口红,鼻尖,睫毛!
“不跑了。”郭凯率先停下来,擦着汗说:“后面什么都没有,我们神经了。”
大勇如释重负,感觉却很平淡。也是,现在的新娘已经不新了,挑开红头巾,是那张见了千百遍的脸,挤来挤去也挤不出新意,实在是太熟了。
人们都停下来,张开口呼出高温气体,然后双手按在曲着的双腿上,低下头安静的喘气。天气越来越热,虽然树荫下凉爽,但难掩剧烈运动所带来的燥热。小果子站在地上,双颊热汗淋漓。赵芳疲累又心痛,尤其是这种看着无辜在煎熬。
老李直接坐在了地上,这样最能恢复体能,利于休息。马尚和王有义立在最后,也是不停的擦汗。大勇一看老李那样,羡慕不来,正好身后是一棵大树,索性后退两步直接靠上去,果然有靠山就是不一样,轻松了很多。
郭凯最先停下来,所以落在了后边,他看着一群人听声就能把自己跑坏,心里有股喜剧般莫名的笑意,尤其是喘气嘘嘘的惨样,更加嬉笑的肆无忌惮!他弯腰拾起一块趁手的石头,对着后面慌张起伏的草浪扔了过去,对众人说:“我们反应过度了。”
石头划落一片草叶,像波涛中的扁舟一样荡漾,没入草丛深处。似乎更加恬静了,风也息了草也停了,笼罩的杀气烟消云散了,再一看阳光,开朗明亮,有点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所有人都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后面果然什么都没有,也许是激动的心搅起的涛浪,如今已风平浪静,所有人看完放下心来,慢慢的释然了,各自活动一下手脚,安抚安抚心情。
可是,大勇却并没有停下来,他一直盯着,他的感觉从未放松过,还是一样的压抑和紧张。那一层层倒下去的草,肯定不是风刮的,最重要的是:“倒下去的草,为什么没有再站起来!”
“什么?”老李按摩着双腿,抬头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我说倒下去的草,为什么没有竖起来?”大勇盯着身后的方向,斩钉截铁的说。
老李回头看了看,觉得奇怪,他站起来望了望,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于是拉着大勇说:“你来帮我一把,我爬树上看看。”
“不用了。”大勇指着后面说:“我看见了。”
老李回头就看,这一看了不得,从稀疏的草丛里看过去,一排排鳄鱼像压路机一样碾压过来,身下的草被一茬茬压断贴在地上,尤其是看到这几个人之后,速度猛然增加了,那些半死的草杆折断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像鞭炮一样。
大勇终于知道响声从何而来,但是无暇顾及,就在这一瞬间,马尚抱起小果子就跑,赵芳的视线从没有离开过小果子,所以也在一刹那飞身而去。所有人不约而同拔地而起,迅速逃命。
“忘了神经质吧!”郭凯跑的间隙回头望了一眼,那悬崖下冷冷的眼神一排排的射向自己。如此更加清晰,那丑陋不堪的可憎面目,犬牙交错的伶牙俐齿,真让人胆寒!
鳄鱼一反常态,离水上岸,看来是饿极了,这一群肉疙瘩飘在前面成了饵,勾的鳄鱼垂涎三尺,更因为僧多粥少,所以大家争先恐后的奔去,其它一股脑全忘了。
大勇最佩服的莫过于老李的那一双老寒腿了,像两根发动机的连杆,蹦跶的贼快。大勇知道自己赶不上他,所以回头看看那群丑货,果然鳄鱼是能够立起来的,肚皮悬在天空,四只脚落地像车轮子一样嚯嚯嚯的冲,满地的草被白花花的肚皮折腰,而草少的地方,鳄鱼明显的爬的更快,遥遥领先!
现在大勇终于明白了,两条腿是永远也跑不过四条腿的,人类的祖先放弃了爬行就等于放弃了奔跑,放弃了速度。
大勇看鳄鱼群紧追不舍,估计铁了心的要换换口味,可是所有人都已经很疲惫了,连日来没吃没喝,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之所以没有垮下去,全靠一口气撑着,紧绷的神经哪怕只有一点点松劲,很快就会崩塌,整个人也就彻底完了。
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突然想起前面的大蛇,灵机一动,快速跑到马尚的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们拐几道弯试试,直着跑恐怕甩不掉它们!”
马尚本来就累的抬不起腿,逞强的小舟已四处漏水,飘摇欲坠,听大勇一说,心想爬行的动物相比直立行走的,拐弯必定不灵活,是个主意,心里一喜,顿时有如神助,看准前面的地势和草势,顺着平坦好走的路径,蹦跳着而去。
其他人并没有多想,总是偷眼观察身后的追兵,一心跟着队伍走。可是经大勇这一提醒,放着大路不走,偏走小路,速度立马降下来了。大勇一看这不行,就赶紧往前跑,加速冲到最前面,嘴里嚷着喊:“郭凯,咱俩走前面,踩条路出来!”
郭凯一看,马尚背着孩子在前面蹚路,已经体力不支了,只好奋力往前赶,可他哪里赛得过老李那双老寒腿,左腿右腿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了,眼看着他超过去。老李跑到大勇身后,和他一起向前赶,踩着草像弹簧一样,蹦蹦跳跳的,才晓得马尚刚转入草丛那滑稽的身影,也是身不由己。看来莫名的举动,必定有莫名的原因,他只得赶紧按耐住原本要发笑的神经。
郭凯没有赶上去,却趁机接过了马尚背上的小果子,减轻了马尚的负担,队伍的速度慢慢的又赶了上来。马尚轻松了很多,跑步的间隙甚至能多喘口气,体力也在一点点恢复,这时他看了一眼后面,大喜,激动的说:“好了,我们把它们甩在后面了。”
大家都往后面看,果然效果巨甚,鳄鱼拐弯确实费点劲,毕竟没有大长腿的优势,虽然有个长长的尾巴,耷拉在后面转方向的时候反而成了累赘。看来光长得长也不一定是好事,还要长对地方,腿长不仅好看还跑得快,鼻子长嘴跟着不受穷,体型长得巨大,尾巴长了容易被人抓住,这点应该跟人学。
跑在前面的鳄鱼,已经调整了方向,尤其是顺着他们的脚印走的那一绺,得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优势,跑的最快,像巨鳄伸出长长细细的舌头,直舔过来。
没有人敢粗心大意,更不敢稍有懈怠,只是这排顺着脚印过来的,最为可恶,也威胁最大,可急坏了大勇。他虽然强壮一些,但还不足以战胜偷巧的鳄鱼,眼看着它追上来,着急的脚步慢慢的乱了,速度也降了不少。老李本来就不怵大勇跑步,现在又慢了很多,一急忽然喊:“再拐弯,再拐弯!”
大勇赶紧左拐,后面的人也跟着拐。那鳄鱼一看肉儿拐弯了,跟着跑自己也得拐,又拐不过人家,只好抄近路望着身影追,不料被几棵树苗给拦住了,只好放低姿态爬行,轻轻松松的就被甩掉了。